牵着沈城的手,他跟在男人身后离开了病房。
身后一直黏着一道晦暗不明的视线,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沈城。
窗外雨势渐小,又下起了小雨。
“嗒嗒”的敲打着地面,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别克车一路顺畅的驶过积水,回了顾宅。
这一晚沈城很凶,时玉哭了很久。
昏黄温馨的卧室灯光一直亮到凌晨,他才被男人温柔的揽进怀里安抚。
沈城不会说话,附在他耳边用沙哑的语气问:“舒服吗?”
他不想回答,眼皮肿的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厌烦的移开视线。
沈城却不依不饶,轻声问他:“和二叔比,谁让你更舒服?”
时玉:“……”
他一把抄起抱枕重重的砸到男人头上,把人踩在脚底下胡乱的踹。
神经病。
一个两个都是。
……
第二天一大早时玉还在吃早饭,门外就走进来几个人。
管家泡茶的手一松。
“砰——”的一声。
玻璃杯碎了一地。
“……谭、小谭?”
穿着黑衣黑裤的保镖恭敬俯身,对尚未回神的时玉道:“时少爷,二爷让我们接您过去。”
“二、二爷?”管家浑身颤抖,彻底被这一惊天消息震得失了魂,好半天才在阿松的搀扶下找回了说话的功能:“……二爷他,他没事?”
“是的。”
大厅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
沈城今天很早就去了商会,家里只有时玉一个人。
他放下早餐,想到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的顾寒山,叹道:“走吧。”
管家霍然扭头看向他,瞥到他脖颈上几处浓重的痕迹后眼前一黑,颤颤巍巍的抓住他的手:“少爷……您……”
顾寒山还活着。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对于顾寒山而言,一个前脚还跟着他,后脚就跟了其他男人的小情儿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根本想都不用想。
管家侍奉顾寒山很多年了,知道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一个不干净的小情儿……
顾寒山会杀了他的。
任何男人被如此践踏尊严,都不可能忍气吞声。
侄子和情人。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时玉跟在保镖身后离开了宅子。
管家静了很久,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大喊:“快……快去给少爷打电话……”
厨娘白着脸对他摇摇头:“……我试过了,打不通。”
沈城不可能不接家里的电话。
这一切仿佛都被一根细线穿连,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果然是顾寒山。
不愧是顾寒山。
……
车子开得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车身,声音噪杂,扰的人心烦意乱。
路边不时有大包小包带着一家人不知干什么去的行人,步伐匆匆,面色惶恐。
街道罕见的热闹,隔着车门,时玉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败了……”
“跑……京城……”
医院近在眼前,那些声音被抛到脑后,时玉上了五楼。
走到那间熟悉的病房前,他敲了敲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
房门被保镖推开,病房内窗帘拉的很紧。
光线昏暗,穿着病服却不掩雍容气势的男人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看着书。
他头也没抬,声音淡淡道:“放那就好。”
没有听见意料中的回应,他抬了下眼,幽邃狭长的凤眸在对上时玉目光的瞬间,浮起了笑。
“过来。”
他拍拍床边,语气温和:“二爷昨天都没好好看看你。”
仿佛被男人温柔的眼神蛊惑了,时玉带着满身其他男人留下的气味与痕迹,脱鞋爬上了床。
接着被那修长有力的胳膊轻轻一提,坐进了他怀里。
这个体位很熟悉。
他生气、撒娇、耍性子的时候,顾寒山往往会放下手中的文件,把他抱在怀里就这样温声缓慢的哄。
再不停说些他不想听的大道理,最后含着笑亲亲他的眉心。
他总是很有耐心,像个年长温和的长辈,眉眼间满是岁月和时光沉淀下的阅历与经验,却在哄人这件事上十分生疏,总用买裙子、买化妆品这种笨拙的方式讨他开心。
时玉有些恍惚,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顾寒山身上的檀香味。
雪白细腻的小脸被温柔抚摸,从眉梢轻轻抚到唇瓣。
男人嗓音低沉,“瘦了。”
他垂着眼,不想说话。
掐在腰上的手却加了些力气,再次将他朝上一提。
男人自下而上的望着他,目光平静的掠过他痕迹斑斑的脖颈,“在家有好好吃药吗?”
“嗯。”
“裙子够不够穿?”
“嗯。”
“头发好像能扎起来了。”
“嗯。”
“威廉是不是长大了?”
“嗯,”时玉沉默一瞬,补充:“它长的很快。”
顾寒山顿时沉声笑了起来,伸手勾着他的发尾,“你也该长快一点。”
时玉瞅他:“我很小吗?”
当然小,哪里都很小,小脸还没他的巴掌大,才成年不久就被两头狼相继盯上,哪怕被吃干抹尽了,依旧不明白这些事情有什么深意。
天真懵懂,脆弱可怜。
眸色深了深,他忍下心头的隐痛,“不小。”
“可你刚刚说我小。”
他道:“小点也好。有二爷在,我们玉宝还可以慢慢长。”
这话题奇奇怪怪,时玉哼了声:“我好久都没有穿过新裙子了。”
“嗯?”顾寒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想要什么样的裙子?”
“想要白色的。”
“我听说西方那边的裙子很好看。”
“啊?”时玉闷闷道:“不要,我讨厌他们。”
只有小孩子才会如此喜恶分明。
他的小时玉还是个孩子。
“瑞士呢?”顾寒山耐心地继续问:“有你喜欢吃的巧克力。”
时玉歪头:“瑞士还好。”
顾寒山又笑了起来,“喜欢吗?”
“一般般,”时玉说,“我最喜欢这里。”
顾寒山没再说话,大手力道放的越发轻柔。
时玉昨天睡得晚,顾寒山又向来知道怎么哄他睡觉,语气、力道都很温柔,他听着听着便有些困,眼皮倦倦垂下。
半梦半醒中唇瓣似乎被什么吻住。
熟悉的气味让他下意识想说话,刚张开口,便听到一声轻笑,舌尖接着被含住,细致安抚。
……
怀里的人睡熟了。
门外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笑意渐渐收起,他抬头,看见门边安静站着的沈城。
他比他年轻、比他英俊、比他学历高。
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侄子,在喜好上也与他空前一致。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人起身。
沈城身上有烟味,经过时浓重的呛鼻。
顾寒山目不斜视,步伐放的平缓,门外站着格外眼熟的几个人。
管家、厨娘尽是眼眶湿润的望着他,却闭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行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医院。
医院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五楼还在正常运转,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死寂。
刚出医院大门,冷风细雨便拂面而来。
黑沉沉的云层自远处的天边翻滚咆哮,闷雷阵阵。
四辆别克车停在雨中,车身发出被雨滴敲打的声响。
一行人上了车。
车子开出寂静的街道,涌入眼帘的是混乱无序的人群。
他们全部乘着雨天奔逃出城。
带着一家老小,犹如浮萍般无处可依。
今早刚发布的晨报,南方几场战役败了。
出于战略部署,下一仗地点定在延城。
延城背山,易守难攻,是个反攻的好地方。
持续许久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
——战争到底是来了。
他们现在也是难民,朝不保夕的难民。
怀里被裹在大衣中睡得正熟的青年并没有被噪杂的人群吵醒,顾寒山捂着他的耳朵,看见沈城回了下头。
他的目光落在他怀里,停顿了许久,好像看一眼少一眼,半晌才缓缓收回。
车子一路朝码头驶去。
如今船票一票难求,许多人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张前往欧洲的票。
沈城动了手段,买了五张。
这五张分别给了管家、厨娘,两个保镖,以及时玉。
他们很快到了码头。
细雨连绵,许多没票的百姓拼命挣扎着想要冲进码头,却被保安牢牢挡住,动弹不得。
别克一路开到轮船下。
他们下了车。
河边太冷了,寒风拂面,冻得大衣里的时玉登时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他满脸茫然,醒的太快,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急。
耳边响起顾寒山温和的声音:“时玉,拿好。”
他顺从的张开手接住一张纸。
面前站着沉默的管家和厨娘,两人手里各自拎着皮箱,管家怀里还抱着威廉,转身便带着他朝前走。
“时少爷,这边。”
他下意识跟上他们,被催的很急,胳膊被一个陌生男人恭敬地拉着,半是强迫半是拉扯的登上了船梯。
“时少爷,注意脚下。”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他蓦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走廊上,被身前的男人拽着走的飞快。
管家和厨娘在前面开道,周围是闹哄哄的人声,船下聚集着乌泱泱一片拥挤绝望的人群,他们推挤着保安,面目癫狂。
他懵了,看见距离轮船不远的空地上有数十个人影。
黑衣黑裤的保镖们围成一圈,中间是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们仰着头,静静朝他看来。
“二爷……沈城?”
他努力想要停下步子,却发现抓着他手腕的男人越发用力,顺着人流将他带上甲板。
甲板没有人,雨滴啪嗒啪嗒打在伞面。
时玉扑到船边,长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不明白,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醒来却在船上。
“顾寒山!沈城!”他裹紧衣服,生气的大喊:“你们干什么?”
风声太大,他听不见两个男人说的话。
他们依旧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他,唇边都挂着笑,却朝他挥了挥手。
轮船幽幽启动。
烟囱里冒出乌黑的烟。
“嗡——”
响彻天地的嗡鸣声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
……
“叮——”
耳边传来熟悉的无机质系统音。
天地骤然陷入一片空白。
唯剩他一人。
码头乌泱泱的人影逐渐化为乌有,如水墨褪色。
目光中心那两道高大挺拔的人影也随着这白光消失,只是他们还挥着手,温柔宁静的注视着他。
“——宿主编号2047,世界编号011,正式进入剧情节点。”
“因关键人物偏离剧情,宿主命运被正式改写。”
“本世界您可选择——”
“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会说明寿终正寝的原因
谢谢大家的支持,啾咪啾咪
第96章 民国文里的恶毒男配(16)
“轰——”
爆炸声震得耳膜一阵尖锐的疼,下一秒,冲天热浪席面而来。
顾寒山反应敏捷的扑到一边的座椅下,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大脑却缓缓陷入了昏迷。
……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他。
那是一个冬天,街道上张灯结彩,正喜迎春节。
他冷淡的坐在车上,一路朝家赶。
一进门便发现今天的暖气烧的很旺,虽然不习惯这样的温度,他却没说什么。
客厅一片静谧,厨房传来些烧火做饭的声音。
他在管家的服侍下脱了大衣,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每一个角落,没看见那个这两天变得奇奇怪怪的青年。
当初只是想坐实自己喜欢男人的传闻,随手买了个看起来品行刚烈的男人,他欣赏这样的品质,却没想到把人买回来后反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青年眼里从来便不是他欣赏的坚强,而是浓浓的算计。
他不知从哪听说了他喜欢男人的传闻,三番五次爬他的床,惹人厌烦。
两天前发烧好了后,脑袋似乎就清醒了,没再来他面前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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