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那是天道的威慑。
他违背规则,使用禁术,当怨气散开的那一刻,天道就会降下雷劫,作为对他的惩戒。
“如此好笑,”他想,“鬼界裂缝你不管,恶鬼伤人你不劈……却要管我一个小小的禁术?”
不过天道若是有道理,也就不叫天道了。
沈尧白的手中燃起青蓝色火焰,火焰焰心变成了清澈的金色。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巨大鬼怪,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前方。
滔天的青蓝色的火焰仿佛浪潮,不断地升起,又骤然被怨气压下。
在沈尧白体内的易岚已经没有任何时间概念了,他无法估计,沈尧白到底努力了多久,才最终将火焰灌入了恶鬼的心脏。
当那具硕大的身体开始崩塌溃散,沈尧白的身形站在恶鬼身上,仿佛是一只小虫站在巨人身上,却终于给了巨人致命一击。
但他自己的状态也并不怎么样,更糟糕的是,怨气凝结的云开始散了。
沈尧白抬头看着那些凝结的阴云,忽而有些惆怅。原来黑暗散去,露出的也不一定是阳光,还有可能是无数遮天蔽日的雷云。
阿娘在离开前,应该求助了外界吧?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来?
青丘还有人活着吗?颖姐姐,还有那些孩子们,他们都逃出去了吗?
他应该没法等到谢淮了,他……会知道吗?
心头萦绕着无数想要得到解答的问题,与此同时,一道极为刺眼的亮光落下,直直刺向沈尧白。
冥冥之中,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冲着青丘结界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在结界前,似乎不顾一切地想冲着他的方向扑过来。
而沈尧白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他的浑身上下都浸透了血污,眉眼倒是干净些,能看见他的眼神有些难过,却又有些开心。
他看见谢淮穿了一身黑衣。
他想说,你穿黑衣,果真比白衣好看多啦。
天雷落下。
少年羸弱的身躯早已透支到了极致,连同他的所有求生意志。于是,伴着这道半人粗的惊雷,顷刻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雷云散开,久违的阳光落在了这片曾经被上天惠及的桃源,将一寸寸的尸山血海,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尽数展露在了外来者面前。
而在天雷落下的那一刻,易岚只觉得大脑一震,回忆开闸般涌出。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沈尧白的喜怒哀乐。
他曾羡慕过沈尧白,也曾庆幸过自己没有遭遇和沈尧白一样的事情。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他自己……竟然就是沈尧白。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结束了结束了!
把崽儿抱过来rua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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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小回回
现实。
在一块大石上盘腿而坐的易岚忽而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闭眼睁眼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却仿佛经历了跌宕起伏的无数岁月,一双清澈的眸中浮现出一阵迷茫,几乎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而在山林之中,之前还十分嚣张的封无渡,现在已经狼狈到化成原形,两人高的紫色大狐狸身上秃一块伤一块,十分狼狈地躲避着谢淮长刀的锋芒。
几乎是在易岚睁眼的那一瞬,谢淮就感应到了什么,立即回头。
“岚岚,”他的声音中隐隐浮现几分期待,“成功了?”
事实上,他只需要单纯用神识一扫,就能感知到易岚身上金丹期的力量,而他开口问这一句,不过是想听易岚亲口回答而已。
易岚对上他的视线,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谢淮的眼底浮出一丝笑意,砍封无渡的动作也比刚才狠了几分。
封无渡:“……”
要不是他狼狈得实在找不到功夫说话,现在铁定要大声骂骂咧咧。
然而易岚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本就瘦削的身体在此时显得愈发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般,全然没有突破后该有的神清气爽。
他一直都注视着谢淮,眼神中的迷茫仿佛浓雾,谢淮终于注意到什么不对,停下了手里攻击的动作,大步走到易岚身边,皱眉:“岚岚?”
易岚抬眸与他对视,仿佛要从他的眉眼间勘破什么似的。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
“……谢兄?”
谢淮顿时有如雷击。
那把永远稳稳握着刀柄的手,竟然在此刻颤抖了起来,他凝视着易岚的双眼,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不远处,封无渡好不容易逮到一丝喘息的机会,立即催动剩余的妖力,向着山外逃窜而去,化作一道紫色流光。
他气急败坏地在心里骂着,这次属实是他草率了,狗白泽的实力竟然比他想象的还强,但没有关系,他迟早会找到机会……
封无渡连滚带爬地逃走,谢淮却是头都没回,压根无心再关注他。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眼前的易岚……或者说,是恢复了记忆的沈尧白。
那双形状好看的薄唇颤了颤,似乎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口边,却揉碎成了一团虚无缥缈,嗓子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干哑,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想,他分明一直在等待着易岚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可当此时此刻易岚真的恢复记忆,他心中却平白生出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生怕手指轻触,眼前的人就会碎成水中的一团光影。
又怕光影走入人世,回忆他这段日子来的一举一动,察觉到他未曾言明的心意。
但意想之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易岚只是移开目光,仿佛找回了一丝意识,轻声喃喃道。“我得……去找回回。”
谢淮没见过回回,立即抬手扶住他有些不稳的身形,问:“是谁?我带你去找。”
易岚点了点头,苍白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山下,村口外面的那户人家……她和爷爷住在一起。”
顿了顿,他又道:“她是除我以外,青丘最后的血脉。”
谢淮扶着易岚肩膀的手轻轻一颤,然后安慰一般地拍了拍。
“没事的,”易岚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却是笑了一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记忆里桃花遍地的青丘,四处乱窜奔跑的小白狐狸,连同那些在他记忆中鲜活却又如此陈旧的面容……
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全部离开了他。
-
山下。
回回站在锅旁一只瘸了腿的矮凳上,正在凝视着锅里滚烫的沸水。
爷爷今早说,想吃鸡蛋面。他们家中自然是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东西,可爷爷卧病多年,大部分时候意识都是不太清醒的,他在清醒时,也从来不会提出什么为难小孙女的要求——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块干饼子,他也要把最软和的地方留给小孙女吃。
今早爷爷一反常态,头一次指名要了什么,回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今日气色异常好的爷爷,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想,可能是爷爷的病终于要好了吧。
于是她跑出门,想去找之前那个在林子里遇见的哥哥,借一点鸡蛋和面。她虽然身形瘦小,但比一般的成年女子还有力气,能搬很多东西,之前也在村里经常帮人做一些费力的活计来换取钱和生活所需。她打算下午就去哥哥拍戏的地方,问他们要不要搬东西的小苦力,这样就可以还哥哥的鸡蛋钱和面钱。
自从她偷东西被爷爷骂了之后,她就学会了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一切,就算一时没有钱也可以借,但后面总是要还的。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哥哥今日并不在剧组,甚至剧组大部分都去了山里。但一个给哥哥化妆的姐姐听了她的要求,亲自去厨房给她拿了一大包方便面和一兜鸡蛋,告诉她,是之前的哥哥跟周围人说过,如果见到一个叫回回的小姑娘来,就尽量答应她的要求。
回回当时非常开心,便追问了一句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可姐姐笑得很勉强,只告诉她,应该快了吧。
那种笑容,回回记得自己以前似乎也看到过,但她记不清在哪里见到了。她抱着一大兜东西回去,便跑入了厨房,紧赶慢赶地开始烧水煮面。
爷爷的腿经常疼,一般这时候只要醒着,就会“哎呦哎呦”地叹气。今天却没有从里屋听见熟悉的叹气声,回回一般对着灶台下的柴火堆扇风一边想,可能是睡着了吧。
她认认真真地煮好了一大碗面,打了两个鸡蛋。虽然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要搬多少箱子椅子才能还够钱,但她此刻是非常想让爷爷吃一碗好吃的面的。
而当她将面碗端到里屋,跑到床边叫爷爷吃饭时,那老人斜坐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回回又叫了一遍。
老人毫无反应,唇角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被一层层的皱纹老褶覆盖,几乎看不分明。
回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呆呆坐在床边,枯草一般的乱发下是一张十分懵懂的脸,那是对于死亡的无知与不解,以及来自生物本能的一丝轻微的畏惧。
可床上的是她爷爷,所以畏惧只有那么一点儿,可以直接忽略不见。
“爷爷,”她碰了碰爷爷冰凉的手,“再不吃,面就要凉啦。”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的。
回回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做到了旁边摇摇晃晃的八仙桌旁,据说这张桌子的年纪和爷爷一样大,被碰一下也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她熟若无睹地端起面碗,吃了一口面。
一直嚼到最后一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放盐了。
天色近暮,今天的晚霞格外灿烂。回回盯着窗外的一片红云,在静谧之中,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碗没有放盐的鸡蛋面。
将面碗放下的那一刻,她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了声响。
“爷爷,”回回没有转头,只是轻声说,“现在起床也吃不到鸡蛋面了,已经都被我吃完了。”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肩膀,“爷爷”身体僵硬,明明是死人的模样,却冲她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
“好孙女,那爷爷现在把你吃掉……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回回:不好,给老娘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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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短小,呜呜,明天会多更的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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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回家了
山上到山下的村庄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仅凭双腿赶路,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到达。
易岚回想了一下方才封无渡迅速逃走的身形,应该是用了某种短时间提速的保命手段。照此估计,他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山下了。
事不宜迟,他当即准备化成原形赶路,四条腿总是要比两条腿更快一些。然而谢淮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男人高大的身形走到前方较为空旷的位置,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道高四五米的银白色巨兽。它鳞甲反射银光,麒麟之身,两弯银角,一双金眸不怒自威,仿佛有洪荒气息自远古而来,震慑人心。
易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无法掩饰眼底的惊讶——这就是谢淮的原形,白泽。
当易岚结丹完成的那一刻,埋藏在他体内的那一片灵魂碎片,也悄悄地离体而出,回到了谢淮的身体中。
一别两百年,谢淮的灵魂重归完整,他也终于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化成兽形。那威严的白泽神兽凝视着地上还没有他一条腿高的少年,眼神却是一片柔和,直接跪倒在了少年面前,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脊。
时间不容耽搁,而谢淮的兽形比他整整大了几圈,易岚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三两下就骑上了白泽的背脊。谢淮从地上站起来,明明是颠簸的动作,但易岚却坐得稳稳当当,几乎没感受到什么摇晃。
“抓紧了。”
谢淮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易岚愣了一下,抓什么?
随即他就看见了谢淮头部银光闪闪的两角,他试探性地抓住,没有预想之中的冷冰冰的感觉,竟然是温热的。
狐狸没有角,易岚在自己前后两段狐生之中也不认识其他有角的妖怪,顿时有些好奇被摸到角的时候会不会有感觉。
但看谢淮一副淡定的模样,大概是没有吧。
易岚略微放下心来,蠢蠢欲动的爪子按捺不住,上下又摸了摸那银色的角。
谢淮:“……”
他没说什么,只是又提醒了一句“抓紧”,银色的身影便如同一道闪电般腾上了云霄。
白泽踏云而行,脚下猎猎生风。易岚下意识抱紧了谢淮的角,眯起双眼。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掀起鬓角碎发与衣服,易岚试探着往身旁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他之前坐的那块石头,已经变成了指甲大小的一个点。
他立即收回了视线,几秒后,却又忍不住地往下看。
以前被化为原形的易不临带着飞时,他都是紧紧搂着易不临的脖子,生怕被倒霉师父一个不慎扔下千米高空。但对于谢淮,他就是有着有着某种毫无来由的自信,觉得就算是他不小心掉下去了,谢淮也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他。
易岚又轻轻摸了摸谢淮的角,谢淮的角上有浅浅的螺旋纹路,上下摸起来很舒服。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淮绷紧了四条腿……连同小腹处的鳞甲。
理性上,他很想阻止易岚,但在感性上,就算是此时的易岚有再离谱的要求,他也会全部无条件答应。
因此,一直在强忍小狐狸不安分爪子的谢淮一路风驰电掣,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村庄之外。
他用了暂时对人类隐遁身形的法术,落地后,他立即化为人形,易岚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唔,穿着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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