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麻烦。”吴辉摆摆手,客气地打断他:“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黎老板的生意什么时候做的这样大,我竟不知道秦松岗也成了你的地盘?”
黎远舟闻言,眉心顿时皱成一团,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褪去:“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秦松岗是政府的地,国家的地,我一个商人哪里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既然这样,齐明,”吴辉侧过脸,朝离他最近的红发青年递了个眼神:“把东西拿出来吧。”
齐明在口袋里摸索了几秒,随后甩出一把沾血的□□。刀尖落在地面,只发出“当啷”一声轻响,却足以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彻底僵住。
“不是你的地盘,我的人却让他们捅进了医院,黎老板给个说法吧。”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齐明在心中暗想,那么直到这一刻,激昂的片头曲才正式敲响了第一个鼓点。
黎远舟弯下腰,把落在脚边的凶器捡了起来。这不过是一把任何商店里都能买到的□□,唯一的区别只是刀柄上刻了一个细长的“L”,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蜿蜒向下。
这个标志最早出现在他的第一间店面里,随后是第二间,第三间,他把它们印在自己定制的西装和领带上,却从来没有印在一件凶器上。
他不会如此愚蠢,但是年轻人会,尤其是迷信暴力的年轻人。
刀柄在黎远舟宽厚的掌心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神里的怒气已然明显得像两簇火苗。
“赵日攀。”
他语气冰冷地叫出这个名字,赵日攀浑身一颤,走上前时无法控制地趔趄了一步,差点扑倒在地。“我让你好好守着荣景,你就是这样给我做事的?”
“黎老板,我...不是...是...我...”
汗水顺着他肥大的脸不断往下淌,赵日攀紧握双拳,拼命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声带都只能艰涩地,勉强地吐出一个“我”。
黎远舟在他身边缓缓踱了一圈,终于失去所有耐心。刀片“咯噔”一下被收回刀鞘,下一秒又更加气势汹汹地亮出来。他转过身,将刀刃按在赵日攀的脖子上,距离是那么接近,甚至可以听见血管跳动时发出的“怦怦”声。
一晚上被人两度用刀抵着脖子,赵日攀眼前一黑,几乎要失去意识。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人冲到他脚边,用尽全力往地上一跪。
“黎老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季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早已被泪水充盈,露出一圈可怜的红:“是我想着荣景最近要承办几个重要会议,周围的安全也需要检查,这才自作主张,带人去了秦松岗,遇上了邢天。我觉得他形迹可疑,就动了手...赵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为了帮我,为了保荣景的面子......”
他的声音在黎远舟的逼视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干脆俯下身磕了一连串响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黎老板饶我这一次,留我一条贱命......”
黎远舟不等他说完,抬脚就往他胸口狠狠踹了一下,季涛在地上滚了一圈,“咚”的一声仰躺在地。黎远舟面无表情地上前,见他下意识地护住右臂,便一脚踏上去。这回季涛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只能像条脱水的鱼一般无力地痉挛了两下。
“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
“手怎么回事?”黎远舟俯视着他,脚下的力道不减分毫,语气却轻柔得近乎诡异:“为保荣景的面子,伤了?”
齐明在不远处轻轻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
今晚他和吴叔赶到的时候,邢天正失魂落魄地抱着一个人,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往外渗,直染得脚下一片泥土都覆上了暗红色。那人的脸像个泥猴似的看不真切,但齐明知道他是谁,一瞬间急红了眼,举起棍子就往季涛手臂上狠狠抡了一下。
彼时季涛还能强撑住气势,说他们闯了荣景的地盘,不会有好果子吃。眼下却一个字也不敢提,两瓣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用气声告饶。
“饶命?可以啊。”一直阴沉的男人突然笑了,脚尖一寸寸挪回来,甚至还伸手理了理季涛的衣领:“只是这只手已经伤了,干脆就别要了。”
不等季涛反应,他又走到赵日攀面前:“既然你们兄弟情深,他要断右手,你陪陪他,断只左手吧。”
赵日攀经过刚才的一番刺激,已然神智崩溃,现在又听见这句话,瞬间像堆烂泥一样瘫软下去。黎远舟嫌弃地后退两步,朝一众呆若木鸡的手下扬扬下巴:“来两个人,带他们下去!”
两个人像两条丧家之犬一般被拖走,经过齐明身边时,季涛突然奋力仰起惨白的脸,怨毒的目光如同一根刺,让齐明从心底深处被狠狠扎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跟在赵日攀身后插科打诨的配角,也许才是荣景真正的狠角色。
几乎是在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他飞快地挡在两人身前,手臂被吴辉狠狠抓了一把,到底是没能拦住他。
第13章
“黎老板,”齐明咽了口唾沫,尽力让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听起来足够镇定,“这件事说到底是小孩子打闹,不值得您这样动怒。断一条胳膊是小,只怕明天有好事的人传出去,影响荣景的声名是大。”
黎远舟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你现在是要给他们求情?”
“不是求情,您该罚就罚,只是下手不必这么狠。”他压低嗓门,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继续说:“被捅了一刀会好,断了条胳膊也会好,他们往后的路还很长。我记得您以前对吴叔说过,人的一生最不应该的,就是被年轻时的仇恨束缚住。”
黎远舟的神色微微一动,终于愿意花时间正眼看看这个瘦削的青年。齐明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挺直脊背,衣服让汗水洇湿了一圈,正冷冷地黏在身上。良久,他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记,黎远舟的目光越过他,用尘埃落定的语气给所有等待“审判”的人下了赦令——
“阿威最近不是想找人练手吗?带他们两个去吧。其他人也一起跟着,好好看看你们兄弟自以为是的下场!”
一群人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开,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变得寂静而空旷。黎远舟走到吴辉面前,露出一个略显疲态的笑容:“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都是你手下的人,你满意我自然满意。”
“你这个人啊...”黎远舟摇摇头,长叹一声:“荣景刚开业就接到这么大笔的生意,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儿,你也该体谅点我的难处。季涛虽然擅作主张,可他的顾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难道真要我把他们俩变成残废赶出荣景,你才能罢休吗?”
吴辉没有回答他,紧绷了一整晚的脸色甚至寻不到一丝动容。但齐明知道,两只老狐狸的对弈至此为止,已经接近尾声。
果然几秒钟后吴辉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走了。”他边说边转身,脚步落在光洁如新的地面上,利落得像一柄可以割断一切的尖刀。
黎远舟的声音在背后紧追不舍:“邢天住在哪间医院?我明天去看他。”
“不必。等他的伤养好,我会带他们来给黎老板好好捧个场。”
齐明和吴辉一同踏进电梯,转身的瞬间,他看见镶着金边的门从两端慢慢靠近,黎远舟的身影嵌在中间,合衬得竟像一副装裱好的图画。
画里的人也正遥遥地看过来,“欢迎。”他朗声说,声音里压着笑,还有一缕此刻尚不分明的危险。
“齐明,荣景随时欢迎你。”
两道金边无声地闭合,电梯和载他们上来时一样,沉默地下降。
汽车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下,齐明喊了一声“吴叔”,没有听见任何回应。他转头去看,吴辉靠在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一撮白发贴在额前,显得说不出的寥落苍老。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还是下车替吴辉拉开车门:“吴叔,到家了,回家再睡吧。”
吴辉紧闭双眼,没有丝毫要清醒的迹象,齐明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把他摇醒。手指即将落在他肩膀的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目光扫来,与此同时手腕被牢牢钳住,上一秒还疲惫不堪的吴辉气定神闲地走下车,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他的骨头发出“咔擦”一声,齐明强忍痛意在心中暗骂——去他妈的寥落苍老!!!
吴辉在他身边蹲下,另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脖颈:“齐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要跟着我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他的手掌冰凉,触在皮肤上不用使劲就已经让人汗毛倒竖,语气更是森然刺骨。齐明在他的掌控下打着寒颤,用尽全力才把每个字都清楚地讲出来——“我愿意一辈子都跟着您,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一辈子...一辈子...”吴辉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诡异地笑了一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眼下有了更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去吗?”
“我不去!”他奋力仰起脸,目光灼热地盯着吴辉:“吴叔你相信我,我不会去荣景的!”
“在我面前你当然会这样说了。可是齐明,你表现得太明显,你的心已经藏不住了。”吴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拎起来,压着他的后背强迫他往前走。“活人的承诺都是守不住的,这点我最清楚,不过没关系,只要变成死人,就绝对不会有二心......”
齐明听着吴辉近乎疯狂的声音,突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这附近有一方废弃的人工湖,上个月刚刚从里面打捞起一具流浪汉的尸体。
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恐惧的驱使下凭着本能嘶喊:“我是为了邢天,我是为了保护邢天!”
吴辉停下脚步,加诸在他身上的力气却没有丝毫减弱,他狠戾地注视着他,仿佛是在警告——只要你说错一个字,我会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
“转身。”
护士冷冰冰的语气在耳畔响起,路平安用手肘撑着床单,艰难地翻了个身。隔帘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窃笑,他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又不敢出声,只好在心里暗暗骂了好几句“混蛋!”
后背一阵接一阵的刺痛终于在几分钟后慢慢缓和,护士把他的衣服拉下去,用相声演员报菜名一样的速度叮嘱他:“不要抓挠挤压伤口,不要碰水,睡觉时尽量朝向右侧,观察一晚明天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出院了。”
路平安点点头,埋在枕头里用余光目送她离开。黑色的鞋跟刚在门口消失,隔帘便被“唰”一声拉开。邢天高大的身影笼在面前,灯光从他背后斜斜地照过来,照亮了他肩头微微染血的纱布,也照亮了他一张苍白如同吸血鬼的脸。
路平安看见这一幕,刚才的“怨念”瞬间烟消云散。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邢天的伤口:“疼吗?”
“挠痒痒而已。”邢天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挪下来,也不松开,只是握在掌心像团面一样揉来揉去,“倒是你,现在要不要试着起来走两步?”
路平安知道他又在调侃自己,立刻摆出一副装死的架势,闭着眼睛往床垫里陷得更深了些。他到现在都不好意思回想被邢天像拖植物人一样拖进医院后发生的事,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除了报废两件衣服,他的后背其实只受了点儿皮外伤,那些骇人的血迹全部来自邢天。可邢天被强制要求缝针时仍然一脸紧张地望着他:“医生您要不再给他看看?只是皮外伤的话怎么会走不了路呢?”
医生无语的眼神慢慢飘过来——“我觉得...他是被吓的。”
此后的十分钟邢天全程都顶着一张笑意泛滥的脸,好像挨了三刀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一样。直笑得路平安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护士姐姐忍无可忍,不得不一把将隔帘拉上。
路平安叹了口气,悄悄将眼睛睁了条缝,邢天弯月牙般的眉眼瞬间占满视线。这回的笑容不再带着戏弄,反倒多出一种宽厚,好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对着幼稚的小孩,又想叹气又害怕伤了他的心。
路平安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已经十七岁了,离成年只剩下一眨眼的工夫,却从来没做过什么能让人真正依靠的事。就连这次怀着一腔热血逞英雄,到最后也丢脸得像一个笑话。一颗心就在这个充满刺鼻消毒水味的房间里慢慢消沉下去,连带着声音都像病猫似的发蔫——“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他把手从邢天的掌心抽出来,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如果没有我捣乱,你一定能顺顺利利地甩掉他俩,也不用一路架着我到医院,把伤口都......诶呀!”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捂着额头,邢天在给了他一记毛栗子后皱着眉坐在床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要不是你打电话替我搬救兵,我还不知道要和那两个傻...傻缺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路平安愣愣地看着他,心想那你道谢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下一秒他就看见邢天不自然地搓搓鼻子,沉闷地丢下一句——“谢谢你啊。”
路平安一下子笑出声来。
邢天紧绷的脸色在他的笑容里一点点瓦解,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一双眼睛倒还强撑着瞪了他一眼。路平安也不害怕,有样学样地给他瞪回去。邢天抬起手作势要揍他,手掌却轻轻落在额头上,把他的手指扒拉下去,替他慢慢揉着那一小块泛红的印子。
揉了两下他突然想起什么,挑着眉问路平安:“你是怎么知道赵日攀要在秦松岗等我?消息比吴叔还灵通。”
路平安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刻意省略了自己内心的起伏。墙上的名字,歪着脑袋的小猫,还有暴雨中他汹涌澎湃的感情......所有的话都已经冲上舌尖,却又被他生生咽下,梗在心间,像块大石头一样让人不痛快。
他轻轻吐了口气,为了忘记这种不痛快而转移话题:“邢天,你和赵日攀,还有那个...黎老板有什么矛盾吗?他们为什么总要找你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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