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笑了笑,垂着眼捏着酒杯,只是不做声。饭桌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邢天的手依然握着他,没有丝毫松懈,路平安定了定神,更加用力地握回去。
“我也要敬大家一杯。”
“你敬我们什么?”齐明撑着脑袋,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路平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吴叔,最后和邢天对望了一眼,举起杯子。
“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吴叔没有任何反应,路平安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和心一样高高悬着。几秒钟后他抬起头,如梦方醒般的说:“好,就祝我们得偿所愿。”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叮”一声脆响。
直到回家路上路平安都还对饭桌上的一幕心有余悸,走几步路就要轻轻拍拍胸口,安抚一下脆弱的心灵。
“路同学,”邢天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你今天很英勇啊。”
“我都快吓死了。”他小小声地说,“吴叔不会真生气了吧?”
“不会,”邢天耸耸肩膀,“他应该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
“什么这么认真?”
“对你啊。”邢天停下来,很专注地看着他。
路平安飞快地转了一下大脑:“所以...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恋爱了?”
邢天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脸上弹了一下:“我都已经公然牵你的手了,除非他瞎了才看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在知道吴叔已经知道他们恋爱以后(这层关系像个绕口令),路平安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他蹦跶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眯着眼睛问邢天:“那你以前对待感情是不是都很随便呐?”
“嗨我发现你这小子很会抓重点嘛。”邢天“掐”着他的脖子,装成恶狠狠的样子,“我就谈过你一个,没有以前,没有以后!”
路平安笑着挣开他,步子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冲出人行道,邢天一个眼疾手快又把他捞了回来,“你怎么回事?没喝酒还这样跌跌撞撞的。”
提到喝酒,路平安又来了精神,攀着邢天的胳膊说:“之前我喝醉酒,你是不是背我来着?”
邢天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再背我一次嘛,我累了。”
“不要!”邢天立马甩开他的手,笑着往前跑,路平安也笑起来,踩着他的影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追。邢天嘴里一个劲地喊“不行,不行!”脚步却已然放慢下来。
然后在下一个拐弯处,路平安“砰”一声跳到他背上。
“我靠!”邢天扶着腰,虚张声势地往下蹲了蹲,另一只手却牢牢护在路平安腿上。“你胖了,你肯定胖了!”
“少废话!”路平安搂着他的脖子,难得一见的“蛮横”,“出发!”
“我发现你最近很狂啊。”
“驾!”
“......”
“你信不信我把你颠下去?”
一连串的笑声伴着怪叫飘远,路灯照在他们背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漫长缠绵。
第49章
高考前一晚,路平安和邢天搬到了二楼过夜。
这个想法是路平安提出来的,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生怕邢天会介意。邢天却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抱着小斑点拍拍他的肩:“走吧。”
自从妈妈下葬以后,路平安就再也没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他站在开着灯的客厅里,看着周遭熟悉的陈设,一颗心被奔涌而来的回忆冲刷得疼痛而酸涩。他没有走进自己的卧室,而是慢慢靠近妈妈的房间。
邢天站在他身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轻声问:“你今晚是不是想睡在这儿?”
“你会觉得晦气吗?”路平安的手指紧紧捏着衣摆,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声音不要颤抖。邢天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不会,我是无神论者。”
他推开门,牵着路平安走进去,然后在皎洁的月光下笑着转身。
“我也是坚定的路平安主义者。”
虽然没有继续住在这儿,但他们俩还是会时常来打扫房间,所以床单和被褥都像妈妈还在时一样干净。小斑点率先跳到床上,滚了两圈后在枕头上寻了个满意的位置盘踞。路平安紧挨着它躺下,脸颊接触到枕头的一瞬,他似乎闻到了妈妈身上熟悉的香气。虽然明知是错觉,他还是忍不住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两人一猫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直到邢天往他身边靠近:“平安,你待在这个房间里,会觉得难过吗?”
“不会。”路平安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已经染上了朦胧睡意,“我觉得...好安心啊,就像妈妈正在看着我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就自嘲地笑笑:“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恐怖?”
邢天也笑了,伸出一只手像给猫顺毛一样摸着他的头发,“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魂,路阿姨也一定是最温柔的,永远都不会让人觉得恐怖。”
路平安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后突然抬高音量:“晚安。”
邢天明白他的意思,仰起脸,也向着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声说了一句——“晚安。”
没有回应,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但环绕在他们四周的黑暗好像突然变成了一袭温柔的毯子,包裹着他们,慢慢沉溺于梦境。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响起,路平安眼睛还没睁开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按,铃声却骤然停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抬头就被矗立在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你...你干嘛啊?”路平安瞪着邢天,感觉舌头都有点不利索。
绷着脸的邢天“唰”一下递过来一条湿毛巾,“你先擦擦脸,清醒一下。”
“哦。”路平安接过毛巾,心里却在吐槽——“我觉得你才要清醒一下。”
擦完脸,邢天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要不...我把早饭给你拿进来吃?我买了豆浆,生煎,茶叶蛋,你还要不要吃别的?巷子口那家豆腐脑我看着也挺不错...”
“不用啦。”路平安边换衣服边说,“我就像平常一样吃就行。”
邢天点点头,看见他裤子一角掖进了袜子里,便俯身帮他拽出来。路平安突然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声音带着隐约笑意:“邢天,你是不是在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邢天“噌”一下站起来,表情还绷着,眼珠却慌乱地转了两圈,“我去给你把豆浆热热。你赶紧收拾东西,别迟到了!”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路平安环着腰从后面抱住,“邢天,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的。我会成为妈妈和你的骄傲。”
邢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转身将他搂在怀里。“正常发挥就好,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也许是早上邢天的拥抱给的力量,也许是那顿丰盛的早餐的功劳,路平安在考试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甚至在交了卷以后还有一种诡异的意犹未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最寻常的周练。
校门外早已被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堵得水泄不通,但邢天打眼的身高和长相还是让路平安瞬间就锁定了他。他穿过里外三层的人海,五脏六腑都被挤得险些移了位,邢天接过他的书包,开口就是一句:“考得怎么样?”
路平安刚要回答,他又摇摇头:“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千万不要紧张。”
路平安看着他脑门上细密的汗,心说是你比较紧张吧,转念又想到他这样子不知在太阳底下站了多久,心脏蓦地柔软下去,抬手帮他把汗擦了,“我们去冰室吧,我请你吃雪糕。”
“行。”邢天长腿一跨就上了摩托,转身递了个塑料袋给他:“我听人说高考生出了考场,是要送花给他的。”
路平安揭开袋子一看,蓬蓬的绿叶子托着一串串黄色的花骨朵,他从没见过这种花,低头闻了半天也没有香味,只好趴在邢天肩上问:“这什么啊?”
邢天坏笑着发动车子:“吴叔早上去菜市场捡的,白菜花~”
之后的两天,邢天也依然是一脸“我很紧张但是我不说你也千万千万不要紧张”的表情,路平安看着都替他难受。终于等到最后一门考试收尾,他连蹦带跳地蹿到邢天面前,双臂一展:“考完了!我觉得我发挥得很好!”
邢天此刻却淡定得和早上判若两人,只是点点头,拉着他转身就走。他今天没骑摩托车,两条长腿迈得又快又急,路平安不明所以,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两人穿过了一条街,拐了个弯,一起走进一条僻静的小道,邢天突然转过身,捏着他的下巴狠狠亲下去。
亲完以后他的眼神还透着点意犹未尽:“这几天可是让我操心死了。”
路平安被他亲得发懵,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喇叭响,本能地往后面躲了躲。对面一辆停在树影里的车慢慢摇下车窗,齐明鄙夷地探出脑袋:“邢天你光天化日能不能要点脸?”
“看不顺眼你也谈个恋爱去。”邢天挑着眉怼回去,又低头对路平安说:“上车吧。”
路平安这时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眼神在邢天和齐明之间反复横跳:“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邢天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霸道地把他往怀里一带:“私奔。”
一直到坐在大巴车上路平安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邢天倒是自在得很,撕开刚买好的麦当劳包装袋递给他一只汉堡:“吃吗?”
路平安没有接,只是皱着眉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计划好的?还把我的行李都收拾了。”
“就临时起意。”邢天把汉堡收回来,自顾自地咬了一大口,“吴叔说去畹城的旅游路线有优惠,就帮我们订了。”
他说完这句,头都没抬就能猜到路平安的反应,于是飞快地补充:“钱我来付。”
“是我们来付。”路平安一边纠正他一边从袋子里拿了杯可乐喝,脑门猝不及防被邢天敲了一记:“你有几个钱啊,就‘我们我们’的。说了我来付,就当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路平安知道这事他争也争不过邢天,于是换了个话题:“那小斑点怎么办。”
邢天一提到这个就憋不住笑:“我要说齐明都开心疯了,一把把小斑点抱走你信吗?”
路平安回忆了一下齐明偶有几次去到家里看见小斑点的痴汉模样,用力点点头:“我信!”
畹城和南城其实离得很近,但因为有几个著名景点,两个城市的知名度便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就到了目的地,老远看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大叔站在出口,举了个写着他俩名字的硬纸板。邢天用胳膊肘捣了下路平安:“那就是我们的导游。”
“还有导游啊?”
“随便找的,只陪我们一下午,明天就自由活动了。”
大叔看到他们走来,忙笑着迎上前:“你们就是吴辉说的客人吧。”
“是。”邢天点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您好,我是邢天,这位是路平安。”
“你们好你们好!”大叔一把握住邢天的手掌,力度之大甚至让他趔趄了一下。“我叫刘献文,你们叫我老刘,刘叔都行。你们吃了吗?我们是先找个地方吃饭,还是直接去景点?”
“咱这儿都有什么景点啊?”
“吴辉给你们安排了俩,寿仙庙和逐月亭,这两个景点还都挨在一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邢天和路平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吴叔的中老年品味毫不意外,“我们吃过了,回酒店放一下行李就去景点吧。”
他们先去了寿仙庙,不过是一个和家里客厅差不多大的小庙,引经据典的传说倒有一堆。邢天最怕这些密密麻麻的古文,干脆连门都没进,只是倚着门框往里面望了两眼。路平安倒是把好学生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整面写满文字的墙,他几乎要把内容背下来才拉着邢天心满意足地离开。
逐月亭的确在不远的地方,只是要到达亭子,需要爬一大段山路。四面的石阶和石壁上都覆着爬墙虎,微风吹过,浓郁的绿就层层叠叠地漾进眼底,即便在六月也让人不觉炎热,只余清凉。
邢天和路平安上山的速度一个赛一个快,刘叔却是爬到一半就撑着膝盖停了下来,嘴上说着“就歇一会儿”,身体却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邢天看出了他的懈怠,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要不叔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我们上去马上下来。”
“那多不好意思。”刘叔讪笑着,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爬上山顶时已近黄昏,逐月亭里除了他们,只有一个压腿的老人。邢天拉着路平安走到栏杆处,两人向下一望,心中同时震颤了一瞬。
他们的脚下,是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松翠柏,淡淡雾气笼在山腰,薄如面纱,视线向上,就是流光溢彩的夕阳余晖,整座亭子连同他们,都被余晖宁静而温暖地沐浴着。
路平安想起邢天带他看过的南城夜景,也想起自己在海水中见到的紫色雷电,他总是在这种时刻控制不住地想放声大喊。于是这一次,他不再克制,拽着邢天的手腕,俯身对着无边无际的绿海——
“啊!!!”
这一嗓子惊起不少林间山雀,正在压腿的老人也被吓得一激灵,拿起衣服就跑。邢天被他逗得笑出声,路平安也笑着,再一次,更加用力地高喊——
“路平安和邢天要永远在一起!!!”
第50章
天好像是慢慢暗下去的,也好像是一瞬间的事,邢天却都没有察觉。他只能感到自己的脉搏连同血液一起,都在路平安刚才那句话的回声中澎湃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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