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很好,他们待得地方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不得不说,你给我舅舅挑了个好位置。”
“但你和黎远舟永远也到不了那儿。”
他黑得发亮的眼睛抬起来,投射出的光芒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勒住吴辉的脖子,“你知不知道死刑犯的尸体会怎么处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会有人给你收尸,你没有墓碑,也没有名字。
我和平安准备离开这里,齐明给我们留了一笔钱,让我们去过他盼望却没有机会过的人生。也许我会再开一间酒吧,和春风里一样,但会比它更干净,也更光明。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的。”
吴辉的呼吸从听见“黎远舟”三个字时就开始变得急促,等到邢天讲完,他的脸色已经由灰败转为颓唐的红,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样子。被带走的时候他奋力扭过头,喉咙里古怪的声音好像一只走到穷途末路的野兽。
邢天的手在底下紧紧握住路平安,每一根手指都被他攥到发疼。路平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耐心地等着,终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摩挲着路平安的手,好似蝴蝶轻柔的翅膀。
“回家吧。”
他终于释怀。
九月的第二个周末,他们一起离开南城。
邢天遵守了他在吴辉面前说的话,打算和路平安一起去北京,用齐明留下的钱开一间属于他们仨的小店。但在这之前,路平安决定先回一趟老家,他想把妈妈葬在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一年,离他们最初逃亡的时候正好过了十年。
路平安对于老家的记忆只剩下几个零星的片段,他在网上搜索地名,又认真地标出路线。“可能什么亲戚也找不到了,但至少妈妈能回去看一看。”
邢天认真地点头,然后揉乱他的头发,凑过去和他接吻。
出发的那一天天气出奇得好,路平安向窗外望了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头顶的天空只余一片灿烂的阳光。
他们在出租房里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关门的瞬间,一切好似电影里的慢镜头,回忆一格一格从狭小的空间奔涌而来——
沙发,小床,灯光摇曳的厨房...邢天的背影占满他的视野,平生第一次,路平安想要为了一个人留下。
然后,就这样一路走到今天。
小斑点应景地叫了一声,好像也在和这个曾经的家道别。路平安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它温暖的头顶。
邢天新买的车子在楼下等着,还是他钟爱的酷到没边的黑色。路平安把背包和装小斑点的笼子安置在后座,抱着装有妈妈骨灰盒的布袋在邢天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伸手,邢天的手腕就绕过来,眼疾手快地替他系上安全带。
然后那只纤长的手从锁扣处移开,捏了捏路平安的手指。阳光从他侧面照来,照亮了邢天脸上好看的笑,渐渐铺满路平安的眼底。
邢天发动了车子。
一切熟悉的景色都在向后倒退。小吃街,便利店,学校,酒馆,布满砂砾的荒芜的山,波光粼粼的清澈的海...每经过一个地方,路平安好像都能看见两个少年结伴行走的熟悉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离开一个地方而不舍,却也没有因为前路未知而感到不安。
他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邢天,然后将脸贴在暖洋洋的玻璃窗上。一只蝴蝶趴在他眼前,一如十岁那年他看见的那只,几秒种后蝴蝶扇动着翅膀,轻盈地向远方飞去。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都能飞过寒冬,抵达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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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第74章 番外(一)
路妈妈的老家在清河,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很美又很安静的地方。
邢天按照路平安并不清楚的描述,驶过一片他童年记忆里的油菜花田,再往前却是一堆簇新的建筑物,已经没有半点过去的影子。
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当初王小海丧心病狂地追到外婆家要钱,路平安和妈妈连夜逃走。这么多年,为了不牵连家人,他们再没联系过,甚至不知道,外婆一家还在不在清河生活。
邢天有点担忧地去看路平安,路平安反倒释然地笑笑:“找不到就算了,只是为了带妈妈回来看看。”
邢天也笑了,“那就下车看看吧,正好那儿有个便利店,给你买点东西吃。”
路平安就把怀里的布袋装进包里,稳稳地背在胸前,邢天拎着猫笼子,两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架势,走进店里。
老板正很接地气地趴在地上接电线,看见两双脚进门,头也不抬地招呼:“想要什么自己拿,拿完了来这儿结账。”
邢天进去挑东西,路平安扶着柜台,忐忑地看着老板的头顶问;“请问,之前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一片居民楼?”
“是啊。”老板一边答一边挺费力地站起来,“但是三年前就拆迁了。怎么,你要找人?”
他抬头看向路平安,就这一眼,两人全都愣住了。
路平安在老板的脸上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五官与神情,和自己的一样,或者说,和他的妈妈一样。
“路天尧?”他试探地叫出这个名字,是他记忆中小舅舅的名字。
记忆中的小舅舅并没有眼前这个人的白发与皱纹,嗓音却还是洪亮得和少年时一样:“你是...小山?你回来了?!”
路平安就这样神奇地找到家人,捧着一堆零食的邢天简直像被钉在原地。
路天尧的接受能力倒是很强,从路平安点头的一刻他就忙不迭从柜台后绕出来,拉着路平安左拍拍又看看:“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长得这么高,真好!”
转了两圈后他眼睛亮亮地问:“你妈妈呢?是不是和你一起来了?是不是在外头等着呢?”
还没来得及被惊喜环绕的路平安被这一个问题瞬间锤到了冰窖里。
这天晚上他们在舅舅家住下。路平安第一次知道舅舅已经结婚了,舅妈是个很漂亮的医生,正在外地读研,于是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把两口子的新房收拾出来给路平安和邢天,自己在隔壁支了张简易的行军床。
路平安在隔壁房间一直待到深夜,邢天知道他和舅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非常识趣地等在屋里。“妈妈去世了。”下午路平安说这句话的表情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翻涌,他有点烦躁地顺着怀里小斑点的毛。
也许是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有秃顶的危机,小斑点龇了龇牙,奋力从他怀里挣脱。邢天刚起身要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屋里的灯光扑在路平安脸上,照亮了他红得要命也肿得要命的眼睛。
邢天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对他张开双臂。
两个人抱了很久,最后睡觉的时候路平安都枕在邢天的胳膊上。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邢天,原来一个人的死是和活着一样漫长的事。”
语言在这种时候总是匮乏的,邢天只能低下头去亲他的额头。然后路平安又说:“明天我妈妈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清河唯一的墓园在一片野花开得很漂亮的山坡上。这么多年,随着周围城市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人离开了清河,所以这片墓地葬着的几乎都是老人。
其中也包括路平安的外公外婆。
外公早在路平安出生以前就去世了,他只在妈妈的描述里听过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外公当过兵,黑白照片上他的眉眼威风凛凛。
外婆是在两年前病逝的,舅舅看着墓碑上慈眉善目的老人,轻声告诉路平安。临走之前,她还一直惦记着你妈妈。
那是她唯一的女儿,最听话最懂事的女儿。原本只是想做一个教书的老师,原本会拥有幸福安乐的一生。
这一天,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路平安的视线从三座墓碑上依次移开,他看了眼舅舅,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邢天,所有他爱的人此刻都在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很冷很硬的冰,却因为四面夹杂的阳光,开始一点一点慢慢融化。
他们在清河又待了两周。舅舅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第一晚和路平安长谈过,之后的日子就是埋头给他们做各种好吃的,两个星期不间断的大鱼大肉,甚至让路平安一闻到肉味就有点心慌。
当然他也问过一个在旁人看来很寻常的问题,他问邢天:“你和我们平安是朋友吗?”
路平安松开咬筷子的嘴唇,一看就要抢答,邢天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脸上带着很规矩的笑:“我们原来在南城是邻居,后来就成了朋友。”
吃完饭两个人回到房间,邢天拉住有点不开心的路平安:“我就是觉得这事还是慢慢告诉你舅舅比较好。”
“反正早晚都要说。”路平安好似下定决心一样抬起明亮的眼睛:“离开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他。”
邢天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为了这份认真路平安付出了多少勇气,他没再阻拦,玩笑着揉了揉路平安的头发:“那我算是见家长了?”
路平安觉得自己的厚脸皮实在进步神速,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对邢天的一切“骚话”,“是啊,真是便宜你了。”
然而他放了狠话,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最后一天舅舅要给他露一手,展示一下老路家的招牌盖浇面,他在厨房帮忙,邢天开着车去郊区加油站加油。
“邢天这小伙子不错。”舅舅随口夸了一句,“是个靠得住的好朋友。”
“其实...”路平安的脑子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他不是我好朋友,他...”
“他喜欢你?”舅舅接话的速度比他更快。
路平安着实被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怕舅舅错怪邢天,“不是的,是我...”
“是你喜欢他?”
“我们是互相喜欢,他是我的男朋友。”
路平安终于不管不顾地喊出这句话,虽然现在的场面是他从未预料过的。舅舅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转身看他,眼睛里的情绪有点复杂,但路平安清楚,那绝对不是失望和厌恶。
“我早看出来了。”舅舅笑了一下,表情和身体都松懈下来,“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急着告诉我。看来...你们挺认真的。”
路平安果然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忐忑地靠近:“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锅里的浇头好了,舅舅稳稳地握着锅柄,往他俩的面条上多倒了点。“过年记得回来吃饭。带上他一起。”
第75章 番外(二)
路平安没想到,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叶终明应该也不会想到,邢天最终决定要开的,是一间甜品店。
这是他在外面“考察”了两个月的结果。和路平安汇报这个结果时路平安正在给新的家教学生批卷子,一听这话笔都掉下来了,忙伸手去摸邢天额头:“你是不是把自己累傻了?”
邢天一把抓住他的手,脸上得意的表情看上去的确有点傻:“明天带你去我打工的店里看看你就知道了。”
邢天打工的店面在附近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正好可以满足他赚钱和“考察”两个需求。路平安还没进门就理解了他的决定,原本就不宽敞的店铺已经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女孩纷纷举着手机拍照,取景框里的对象无一例外,是站在吧台后一身黑却做着草莓蛋糕的邢天。
这种冷漠和甜蜜的交织,怎么说...很奇怪,但的确很吸引人。
反正路平安看在眼里,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商机!!!”
甜品店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邢天把位置放在离路平安大学只有五百米的地方,周围还有一所高中。路平安几乎可以想象,开业以后会有多少(女)学生被这张酷脸骗来消费。
这种场面他一点也不焦虑,唯一让他焦虑的是——店铺都快装修完了,他们的招牌还是一片空白。邢天对于那些甜啊蜜啊的名字抗拒无比,路平安看着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自己也很无奈,很想说大哥这是何必呢,总不能用你取的“加特林甜品店” 吧...
十一月的末尾,邢天照例来店里监工,路平安名为陪他监工,实际是为了买隔壁的关东煮吃。他捧着关东煮的杯子坐在台阶上,隔壁老板上幼儿园的儿子捧着手机坐在他身边,手机里在放动画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听到一段很可爱的歌词——
“春风亲吻我像蛋挞
春风亲吻我像蛋蛋蛋蛋挞
水面小蜻蜓跳弹弹弹点下头
点点春雨降像葡葡葡提子”
他赶紧把邢天拉过来:“就用这个当店名好不好?”
“什么啊?”邢天俯下身看了一眼,“麦兜甜品?这会被告吧。”
“不是,”路平安一字一句地跟他重复:“春风吻我像蛋挞。”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笑意是怎么跃上邢天的眼底,他把他拉到角落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可以啊,但春风能不能先吻一下我?”
第76章 番外(三)
邢天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发现自己是有做生意的天赋的。
短短两年时间,“春风吻我像蛋挞”已经从最初只做蛋糕的甜品店升级为饮料甜品一条龙,最近更是大刀阔斧地改造了一番。晚上九点一过,菜单摇身一变成了酒水单,招牌的后三个字也随之暗下去,只有“春风吻我”闪着幽蓝色的光芒,在夜色中风情地摇曳。
路平安暗暗评价——如此闷骚,的确是邢天的风格。
邢天很久没展示的的调酒手艺这回也终于派上用场,如此一来,晚上的客人倒比白天更多。路平安每到周末过来帮忙,总要在门口先憋一口气再挤进去。
今天也不例外,十点不到所有位置已经满了,路平安在过道里艰难地挪了好一会儿才来到邢天身边,邢天从冰箱里拿出留给他的蛋糕:“吃吗?”
“在学校里吃过了。”路平安摸摸肚子,目光却被蛋糕上厚厚一层的巧克力屑勾住:“要不...留给我明天当早饭吧。”
“行啊。”邢天笑着把蛋糕放回去,两杯调好的莫吉托已经放在木头托盘上,他向路平安抛了个眼神:“6号桌,麻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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