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什么时候能有时间?”他思索片刻,觉得提前跟人约好去医院的日子比较妥当,“本周内陪你去一次医院你看能行吗?”
“稍等片刻,”Arian从办公桌下方的柜子里翻出个色泽古旧的褐色文件夹,从中取出行程表确认了会儿,“这周我有不少重要行程,不如时间暂定下周?”
任务是在Arian这边挖可疑信息的沈路自然不能错过这种重要行程:“介意我问问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当然不介意,”Arian爽朗地笑起来,从唇间钻出的两颗门牙可爱地反了反光,“是由我们M市天母教地方主办的慈善晚宴,我被选为晚宴上要向大众露面的神使代表,所以这几天一直在为晚宴做准备。”
“慈善晚宴?”
“对,你也知道我们天母教几百年前起就有收养孤儿的传统,这次晚宴的目的也是为孤儿群体努力争取更多福利,”此外还有个至关重要的目的是收拢人心,为M市天母教拉更多赞助,不过这种事说出口会大大削弱宗教的神性,Arian也就笑着将其埋在心底,“名单上有不少商界政界的重要人物,所以我要努力在他们面前维持风度,还要让自己别在他们面前说错话才算勉强过关……”
话音未落,书房紧闭的大门骤然被人敲响,Arian便停下话匣子,对沈路举起左掌以示歉意,接着才提高了声音:“请进!”
“神使,我是来向您汇报晚宴准备工作的进度的。”推门而入的是一个看上去比Arian年龄还小的棕发青年,沈路觉得他年轻不仅仅因为他的脸,还因为他的个头较瘦弱,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没完全长开的孩子。
打量完这个年轻的神职者,沈路正准备起身回避,却忽闻Arian语气惊讶道:“Lucas,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路微微一愣,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再次认真观察起这个来到了小茶几旁的年轻人,这一次他观察到对方长袍盖住膝盖的部位染上了小片污渍,他想,难不成Arian就是从这个微小的细节看出来对方受了伤?
然而下一刻,Arian上前一步撩起对方的长袍:“果然,你是怎么摔成这样的?你腿上的血腥味重得我好远都能闻得见了!”
沈路:“……”
哦,原来是血腥味,太高端了,还请恕他佩服地告辞!
“是我自己不小心,”名为Lucas的棕发神职者中气不足地解释,“接到消息之前我正在后院打扫墓地,突然有重要的事就跑得急了些,然后一个打滑就磕在了台阶上……”
“不要跑得这么急呀,教里的事稍微放一放也不会有影响,但你的身体磕磕碰碰,最后疼的还不是你自己?”Arian皱着眉头,用哄小孩儿般的语气耐心劝着,又一边从柜架上取下医疗箱,细心地帮Lucas处理起伤口。
当目光触及到Lucas腿上的鲜血时,Arian捏着酒精棉的手不自觉颤了颤,随后他伸出舌尖舔舔下唇,左手握成拳,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擦掉了伤口附近的血迹。
两人之间的氛围让沈路一时觉得自己很多余,在努力克制情绪的Arian也让他觉得暂时没别的什么可担心了,便向两人打了招呼要离开天母院,并示意接下来的安排可以之后再商量。
随着黑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屋内两人的对话声极为微弱地传入了沈路耳中:“神使,刚才跟您在这儿聊天的是谁?”
“是我前些日子外出时新认识的朋友,他看上去是不是很和善的一个人?但他的职业其实是个警察哦……”
几曾何时,他也是这样真心仰慕警察这份职业的吗?
他弱弱捂住胸口,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愧对于Arian那份纯粹的好感,且不论他对Arian的关心是否出自真心,只说如今,他却确实是怀揣着某种目的在刻意接近对方。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比起平时的下班时间来说略有些早了,再加上他浑身上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轻而易举就被人看出他今天不是在局里老实度过的:“你今天是接到了外出的任务?”
“嗯,”沈路蜷在沙发角落,嚼着秦丘投喂的芝士蛋糕,含糊其辞,“出去见了个人。”
“是谁?”将小室友的生活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已经成了秦丘的习惯,他歪头思索片刻,“该不会是你那天晚上刻意去南郊见的人?”
“……”沈路不得不在心里默默感叹起男人的敏锐,面上却滴水不漏,语气淡淡道,“不是。”
“不是也没关系,”秦丘语调轻柔,“总之保护好自己,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被这个男人关心的感觉为什么就这么古怪呢?
纵使嘴里有那么点儿甜意缓缓向着心口蔓延开去,沈路却忍不住咂咂嘴,真心实意地跟男人抬起杠来:“我的任务就是哪儿有危险就往哪儿凑,你的建议怕不是对我现在的工作有什么错误期待。”
在秦丘看来,沈路刻意针对自己的行为就像是被剪去了利爪的猫,在用毫无伤害性的肉垫拍打他的肌肤,对此,他只是颇有兴味地笑了笑:“如果工作涉险是不能避免的,但至少工作以外的时间里,我私心期望你能离那些危险远一些。”
他毫不介意猫儿搭到自己身上的可爱爪子,甚至相当愉悦地握住猫爪捏了捏肉垫,于是被忽然人类侵犯了肉垫的猫咪炸了毛,猛地收回爪子逃到一边想要缩到角落的阴影中去。
如今沈路的状态就跟炸了毛的猫咪如出一辙。
他在心里有些抓狂地想,这个男人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啊?什么叫做私心想要自己远离危险?他以为他是以什么身份提出这种要求的?
但沈路又不能真把这些质问直说出来,凭他对秦丘的了解,如果他真的问了,这个男人大概也能笑着回答“我们难道不是即将一起上床的关系吗”,最后陷入尴尬的大概又会只有自己。
而在他纠结的当口,秦丘微微垂眸,嘴角含笑,气定神闲地发起下一轮肉麻攻势:“如果你陷入危险,我会害怕。”
没想到男人会这么说的沈路:“……”
他宁愿相信明天一起床就要面对世界末日,也不相信秦丘这厮会对任何东西产生恐惧的情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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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路:我宁愿相信明天一起床就是世界末日!
世界:?
第55章 五十五
沈路无言地盯了男人半晌,没能让对方露出一点惭愧的表情,反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难道从来没有过退缩的想法吗,”男人似乎不是沈路所理解的情情爱爱的意思,他神色不变,理所当然地反问起来,“普通人通常会选择远离罪犯,就算有特殊理由不得不靠近危险危险人物,其余时候也会希望自己的生活能过得平凡幸福一些,但你看起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会怎样,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那些罪犯当作危险人物来看?”
沈路:“……”
哦,原来是在说罪犯啊。
他耳根子一红,忍不住在心里为自作多情的自己羞愧了好几秒,但这样一来,他就更不相信这个男人会为别的罪犯伤神了。
搞清楚,这可是杀了芭芭拉、胆子大到敢跟踪他、还敢用假枪威胁犯罪者的人哎!
因此沈路实在不懂秦丘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沉默半晌斟酌了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耐心讨教:“如果我见一个罪犯就非得远离的话,那我对你现在又算是什么?”
“是啊,这算是什么呢,”秦丘垂下眸子,幽幽叹了口气,“Sean你总是对自己有极高的道德要求,所以你对每个人都抱有绝对的善意。”
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带着一股子酸味?
沈路古怪地瞪起眼,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再多想,毕竟这个男人心思深沉,也许是自己之前说话的时候有疏漏,提到的东西戳到了对方的敏感点也说不定。
但还不等沈路想到该如何安抚对方,秦丘忽然剥了颗奶糖扔进嘴里,紧接着发言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罪犯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样的善意?”
沈路面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古怪:“照你这么说,不值得付出善意的人里难不成也包括你?”
秦丘漂亮的双眼几乎弯成了两轮月牙:“你说得没错,也包括我。”
沈路骤然沉默下来,他俩都已经当了这么久室友,互相付出善意也付出得不算少了,这个男人现在却说曾经的那些善意都不值得付出?这算什么,把他的一片好心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他挑着眉将手里的瓷盘放下,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难不成你现在是,在跟我闹脾气?”
话音落下,连沈路都觉得自己这个猜想极为荒谬,意料之中的,秦丘也很快情真意切地温声反驳道:“不,我只是在陈述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路也情真意切地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脑子有坑:“你的真实想法就是想方设法给我找茬?”
秦丘耸了耸肩:“还记得为你而死的Malcolm Johnson吗?”
沈路正在努力镇静的心猛地一跳。
“跟Malcolm Johnson相似,大多数心理异常者都是孤独的,思想和行为的异常让他们无法跟普通人形成持久稳定的情谊,而不巧的是,人类又恰好是一种社会动物,”黑发男眼的俊美男人蓦然笑开,双手优雅地搭在麻质沙发的两侧,他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跳动,就像一个玩家在漫不经心地清点早先布下的局,“心灵的空洞和性格的警惕两相冲突,让他们这样的人愈发在这个世界里矛盾地挣扎起来,而这个时候,Sean,你的善意对他们来说就如同毒药。”
见自家室友的表情顿时变得莫测起来,秦丘好笑地眨眨眼:“这样说不是觉得你不好,正相反,是因为你太好了。”
“还记得社会心理学的理论吗,关于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产生亲近情绪,”男人说起相关知识时毫无停顿,就如在拿着书直接读一般流畅,“接近效应和曝光效应都是吸引他人的重要因素,除此以外,外貌因素和良好的情绪反馈都会使人进一步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
“你看,”讲完理论,秦丘便一一悉数起了沈路的对应点,“对于孤僻的心理异常者来说,你是难得能够前往他们身边接近他们的人。”
“你外貌条件优良,容易夺得他人的好感。”
“你为人处世有非常高的道德标准,不论对方是一个多糟糕的人,你都努力让自己给他们带去美好的情绪反馈。”
“这样的你却选择了去接近那些心理异常者,这样一来,除非他们无法正常感知情绪或是回避型人格,否则他们就会有一种渴望,渴望去抓住你着这束降临到身边的唯一的光,”这一刻,他的眸光深沉得就如被黑雾晕染了般,“他们会对你产生依恋,想要呆在你的身边,同时还会想要保护你……想要为你献上一切。”
顿了顿,秦丘又沉沉叹了口气:“而对你产生的亲近情绪,对于原本孤僻的他们来说已经是种孤注一掷的投资,这就使他们会对你的感情中投入更多的忠诚。”
“但是你对他们的善意不是因为你也在试图把他们当作你的唯一,”男人薄唇轻启,揭露出身边人温柔的残忍,“你只是在对这个群体进行施舍,不论他们有多深陷其中,你最终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抽身离开。”
沈路抿了抿唇,却发觉自己无从反驳。
“异常者之所以被称为异常者,就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一部分正常人才会有的能力。”
“如果这个人失去了承受你会离开他的现实的能力,”秦丘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你猜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爱的欢愉只能持续片刻,爱的痛苦却是一辈子。
不能承受痛苦的人要么选择了摧毁他人,要么就选择了摧毁自己。
“所以我说了,不值得,”男人轻声进行总结,“你除了能让他们开心一时,别的什么都做不到,最后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招来一身腥。”
沈路无力地捏了捏拳:“你说得对。”
作为当局者,他承认,即便他对这些理论有真知灼见,也很容易在与心理异常者相处时忽视掉他们的这些情绪。
善意也可能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他早在Malcolm Johnson那次就明白了。
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果所有人都惧于付出善意可能带来的悲惨后果,并因此不愿意和异常者们打交道的话,心理异常的人就会面临更加严峻的被社会排斥的境遇,由此一来,他们的不正常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给社会带来的潜在危险也会越来越大——
这简直就是一种恶性循环。
想到这里,沈路无奈地笑叹起来:“但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人,去毫无芥蒂地接纳心理异常的群体。”
他垂下眸子,双手不安地交叠在腹前:“我会努力去平衡与他们的关系,如果我没能把握好这种平衡,不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会一一承担。”
男人深蓝的眸中有什么光飞速划过:“不论什么后果?”
“对。”
“就算你会死?”
“嗯,就算我会死。”
死亡并不可怕,沈路一直以来都这么觉得,人的命运终究是归于尘土,真正可怕的大概是丢了性命却也丢了还需要承担的责任,结果死后还给别人带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果我的善意能救他们,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去尝试。”
秦丘静静注视着沈路坚定的脸庞,看着沈路皱了皱眉,像是再次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有些想伸手去触碰对方柔和的面部轮廓,手指却只是轻颤了颤,终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现实。
以往他总想着沈路跟他是相似的人,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巨大的痛苦,这份痛苦促使他们有了极端的道德标准,使他们期望罪犯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希望那些犯罪者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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