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夏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吐出“谢谢”两个字。
祁夏被带走了。
程朗月看着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家,说不出的胸闷,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程朗月打了辆车,马不停蹄赶到石府旧区。
1819与1820是两栋相邻的别墅,构造装潢一模一样,只是一个荒凉,一个井井有条。
这几年,会是谁在打理1819?
程朗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走进了1820,解决祁夏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1820门口的草已经有腰深了,程朗月穿过草丛,来到门口,这才发现1820的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程朗月走进去,地上的灰尘很厚,有一条很明显的人在地上连滚带爬跑过的痕迹。
那个人显然是从楼上下来的,径直跑到门边,又折向了厨房的方向。
这和祁夏之前说过的被鬼追的痕迹是吻合了。
程朗月心下微微一沉,顺着痕迹往厨房去,一眼看到了倒在灶台上的的刀架,有一把刀落在角落的地上,那里的灰尘痕迹也说明着有人曾在那里倒下过。
很显然,那人跑到厨房,本想拿一把刀自卫,却不小心打翻了整个刀架,但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他举着刀,一步步被逼到了厨房的角落。
程朗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顺着痕迹往楼上走,最终来到了阁楼。
和程朗月的述说完全吻合。
祁夏确实在阁楼遇鬼,然后一路被追赶到厨房……
祁夏太自负了,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才会被他所谓的“真相”误导那么久。
赵志宇从头到尾都没有催眠过他,来给程朗月送信,很可能只是被这里的鬼附身了。
“你在这里吗?”
程朗月轻轻问道。
无人回答他,阁楼里很安静,厚重的窗帘一动也不动。
“不,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送信,不就是想让我恢复记忆吗?我来了,你为什么不出来?和我直接说清楚不可以吗?”
阁楼里静悄悄的,静得程朗月一停下来,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程朗月一步步走进阁楼,看到上面的小窗,突然想起来,他决定放弃找回记忆时做的那个梦,那么少年抱着他的梦,地点就是这里。
他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原来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所以你才会给我送信,告诉我怎样找回记忆,也会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出现在我的梦里……”
所以他这么久以来的坚持与挣扎,都是另一个人的有所预谋是吗?
程朗月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就在这时,桌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1819。
“你想让我去1819?”
依旧没有人回答,就连桌上的字迹都缓缓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程朗月的幻觉。
程朗月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他想说去你妈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要被你肆意玩弄?
但他说不出来。
他想起祁夏将一切都拜托给了他,他总得给祁夏一个交代。
程朗月转头离开了这里,无力又愤怒的感觉交织在心间,让他如鲠在喉,想要怒吼,同时却又冷静地不想要浪费一点力气。
程朗月终于来到1819,用钥匙打开锁,慢慢走了进去。
1819也有人来过的痕迹,应该是祁夏上一次来留下的。
顺着这些痕迹,程朗月找到了他曾经的房间。
看着书封上“程朗月”几个字,程朗月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程朗月翻看了能找到的一些文字,并不怎么惊讶地发现以前的他和父母的关系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在一篇作文中,他甚至写到希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因为父母令他作呕,只会带来痛苦。
程朗月迷茫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到书桌前,将桌子搬开一条缝,果然看到了一个贴在桌子上的日记本。
这里面,才是他真正的秘密所在。
☆、恢复记忆(7)
日记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一些琐碎的屑事,但可以看出来他和姜萱的关系堪称恶劣。
而另一个出现概率极高的名字——江池,日记是从初二开始的,但从只言片语中,程朗月得知了他和江池完整的故事。
江池是八岁时搬到石府旧区的,刚好在姜萱一家隔壁。
那天程朗月正在自家院子里对着花自言自语,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江池——他穿着粉色的小洋裙,抱着毛茸茸的长耳朵兔子,圆圆的大眼睛看起来比他怀中的兔子还无辜。
小孩子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仅仅是因为他好看,程朗月跑出去问他:“你们家是新搬来的吗?我住你们隔壁,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江池慌乱地看着他,突然转头跑了。
程朗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很可惜他没能交到朋友。
一直到了晚上,出去工作的姜萱和程珂都回来了,邻居一家带着江池过来拜访。
江池的爸妈看起来是一对非常知性温柔的璧人,尤其是他的妈妈,温婉的长发、柔和的语气,完全满足了程朗月对母亲的所有幻想,那些都是冷漠的姜萱所不能给他的。
所以程朗月格外喜欢往江池家跑,渐渐也就和江池熟悉起来了。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起来的呢?
小学三年级时,男孩子们喜欢掀女孩的裙子玩,一个调皮的男孩掀开了江池的裙子,发现了他的密秘——
“咦?江池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穿女生的裙子?好恶心!”
江池也被这变故吓呆了,泪眼婆娑地小声解释:“我没有……我不恶心……我没有……”
“我刚才都看到了,你根本不是女生,你是娘娘腔,好恶心,大家不要跟他玩,会被他传染的!”
程朗月终于反应过来,把江池拉到自己身后。
“你掀女生的裙子,你才恶心!滚开!”
“你和他作朋友,你肯定也是变态!”
“你再乱说,小心我告诉老师你掀女生的裙子!老师一定会惩罚你的!”
三年级的小学生,最怕的除了家长就是老师,一听到这个词,大家立马就散开了。
江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程哥哥,我真的不是变态,我就是女生,我没有偷偷穿女生的裙子,你不要讨厌我……”
程朗月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但还是选择相信他。
“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等会老师来了,她会帮你的。”
老师单独叫走了江池,程朗月想跟着去,但被老师勒令待在教室,只知道江池回来时,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时候的程朗月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老师去江池家里家访,程朗月问江池:“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为什么老师会去你们家?”
江池眼眶一红,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小程哥哥,我真的是女生,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说我是男生?我真的不知道,小程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来家访?”
三年前,江池搬过来。
三年间,他们越来越熟,程朗月很清楚江池是怎么样的人,他喜欢各种漂亮的裙子、发卡,喜欢收集漂亮的贴纸,热衷于各种毛茸茸的玩具,打开电视也永远是在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些节目。
他喜静,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一下午的书,他不会像男孩子那样大呼小叫、蹦蹦跳跳,他甚至比百分之八十的女孩都安静内向。
这样的江池,怎么会是男生呢?
但是他可以安慰自己是那个男生看错了,那老师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你跟我去卫生间。”
想了许久,程朗月觉得不如自己亲眼看一下。
“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程朗月学着电视剧那样给江池承诺,郑重的神色在江池脱下裤子那一刻僵硬、崩溃。
“你明明是个男生,为什么要跟我说是个女生?”
他不在乎玩伴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他只是无法接受江池一直以来对他的欺骗。
然而江池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要不能接受这件事,他伤心地哭喊着:“我不是男生,我是女生,我真的是女生……”
“江池你看清楚了,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男生!”
最后的事实证明,程朗月才是对的,然而其实江池也没有错。
江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姐姐意外去世,他的母亲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患上了精神疾病,生下江池之后,非要把他当成女孩来养。
父亲为了不刺激到母亲,一直以来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所以,不是江池故意隐瞒他的性别,而是他真的以为他就是一个女孩。
老师对事情的真相大感意外与恼火,要求江池的父母恢复江池的男性身份并正常抚养他,否则她会去儿童保护协会进行申述。
并且,她让程朗月好好对待江池,帮助他树立正确的性别观念。
程朗月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当他看到其他男生嘲笑孤立江池,无助的江池泪水盈盈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站起来将江池拉到了身后。
就此,这一段长年累月、纠缠不休的孽缘被程朗月亲手续上。
在程朗月的帮助下,江池渐渐明白并接受了男生的身份,但曾经女生那一面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比起青春期其他调皮捣蛋的男生或者爱美文静的女生,江池更像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矛盾综合体,柔美中隐含某种锋利的特质。
有时程朗月也会庆幸,他的父母虽然忙于工作很少给予他关心,但至少不会像江池的父母那样变态。
只是这份庆幸,在初中,也就是程朗月逐渐树立起自己的三观之后悄然崩塌。
程朗月逐渐意识到他的父母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霁月,他们对程朗月的掌控欲达到了令人不适的程度,仿佛程朗月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父母打造出来的一个玩具。
他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太过于偏离他们打造出来的那条所谓最适合的主路。
而江池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像江池这种人,本身有多少问题暂且不说,他的父母都不正常,难免他也会遗传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他完全不在姜萱所认为的可以做朋友的人的范围内。
姜萱要求程朗月和江池不要走太近,程朗月自然是不答应,他们之间的矛盾首次完整地摆在几人面前,也是由此,程朗月才能发现姜萱对他变态的掌控欲。
随着程朗月越发意识到这种行为的错误,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激化,高三那年,姜萱甚至偷改了他的志愿,而他决定复读……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程朗月坐在原地,一时竟不知他该做出些什么反应。
痛哭?
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
打电话质问姜萱?
事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出乎他的意料。
唯一的感受是,这短暂的一生,好像毫无意义,让程朗月想吐。
渐渐的,天色再次亮了起来。
程朗月起身,打算去到一中,看能不能找到他复读之后发生的事情。
毕竟是废弃的别墅区,程朗月又不会开车,只能像来的时候那样,走一个多小时到公交站坐车。
不过他走得早,到一中的时候时间并不晚,学生们正在上第二节课。
这个时间点闲杂人等大约是不能进校门的。
程朗月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门卫室试试。
结果非常出人意料,因为门卫竟然认出他了。
“是你啊,回来看老师来了吗?”
程朗月自然是见缝插针,对答如流:“是的,现在可以进去吗?”
“你进去吧,但是现在是上课时间,记得不要乱逛。”
“好的,我知道了。”
程朗月诧异与门卫宽松的态度,心说难不成他以前还是什么大名人?这么多年了门卫竟然一眼就能认出他?
没过一会,经过展板时,程朗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知道了为什么门卫能认出他——他的大头照就贴在荣誉学子榜上。
他旁边那张照片是……江池?
看清照片的一瞬间,程朗月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恢复记忆(8)
那个不断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年终于有了正面。
他的五官还没有长开,包括脸部的轮廓都是少年特有的柔和与中性美,肤色瓷白,乍一看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一些细微的青色脉络都能看清楚。
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让程朗月难以呼吸,心脏一下一下紧缩着发疼。
“小朗,你在这里干什么?”姜萱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朗月回过头,不止是姜萱,程珂也来了。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也不在乎了,他冷漠地看着姜萱,意识到什么的姜萱脚步逐渐慢下来。
三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遥遥对望,谁也到达不了对方身边。
他们本是一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残破的模样。
半晌后,还是姜萱沉不住气先开口:“小朗,跟我们回去。”
“不可能,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应该明白我绝对不可能跟你们回去。”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跟我们回去,我们把话说清楚。”
“可是我不想和你们说话,”程朗月笑着,锋利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刺伤谁,“你们令我作呕。”
姜萱一愣,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似乎被叛逆的孩子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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