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退了一步,攀着身侧的树站稳了身,没想到这鬼藤竟还能生出手。
华夙五指一拢,被掷出的簪子归入她手。她手腕随即一转,银簪和画祟又干干净净的。
女子重重喘气,目光愤懑。
华夙气定神闲的把簪子插回了发上,淡声道:“慎渡让你来的?”
鬼藤半个身还埋在土里,撑在泥上两条手臂忽然变得奇长,朝华夙抓去。
华夙抬手,画祟的笔尖正巧对上鬼藤袭来的一只手。
容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华夙不再按捺威压,威压一释,鬼藤被压制得陡然收手,双目巨瞪着,一言不发地潜入土中。
只一点发梢还未全然退回。
华夙一个伸手,将其发梢攥了个正着,硬生生将鬼藤的半个身从土里提了出来。
鬼藤半截身在土外,半截身在土里,哑声道:“不、不要杀我……”
华夙冷冷看她,“先下杀手的不是你?”
鬼藤浑身战栗,被这威压给镇得动弹不得,“是、是慎渡大人令我前来。”
“你方才是不是想去通风报信?”华夙冷嗤。
鬼藤猛摇头,“不敢,我不敢。”
华夙哪会信她的鬼话,屈起的手指朝她颅顶一叩,她登时尖声惨叫。
鬼藤声嘶力竭,颅顶开裂,一神元缓缓升起,不过尾指那么大,却在冒着绿光。
其神元出了躯壳,本想逃走,却被华夙攥了个正着,一眨眼便被捏了个魂飞魄散。
容离倚在树上,长吁了一口气。
不想,土里还是簌簌作响,在鬼藤真身近要化作泥尘的时候,华夙将其全从泥里拎了出来。
只见,这鬼藤竟有孕肚,这得怀了十月不止!
华夙将手贴上了鬼藤鼓起的肚子,冷声道:“里边的婴魂跑了,死的乃是其母。”
再看鬼藤的腿软趴趴的,好似骨头和肉从里边被吃尽了,只剩下一层皮。
容离看明白了,原来这不单单是只鬼藤,还是个养婴,其母神志早被握在婴灵手中,此前未完全泯灭,被华夙那一捏才彻底消失。
难坏方才这鬼藤一直在土里半埋着,合着是想声东击西,给自己寻条退路。
地上的躯壳没了婴灵的支撑,陡然化作了泥。
华夙朝容离走近,一边嫌厌地使着净物术擦手,“让它跑了。”
容离攥着她的袖口将她上下打量:“你无事就好。”
华夙甚觉不悦,一提笔又画了一辆马车,就连马夫也与先前的样子无甚不同。
容离爬上马车,“我们要去哪?”
华夙掀开帘子坐了进去,“我不想给你寻法子进苍冥城了,你等我将慎渡收拾了。”
容离一愣,着急道:“你怎还出尔反尔呢。”
华夙冷着脸一哂,“我不光出尔反尔,我还会欺你。”
容离耳廓一热,讷讷:“我又不怕你欺负我。”
华夙当着她的面画了鬼王印,一只身着轻甲的鬼从里边走了出来,不是孤岑。
那鬼物当是许久未见华夙了,出来的一刻满目欣喜,眼眶竟然还红了。他拱手道:“大人。”
华夙睨他,“孤岑去探填灵渡了?”
鬼物颔首,似有些惴惴不安,“孤岑将军已入苍冥城,借白骨鸮传信回来道,慎渡似乎离了苍冥城,尚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27章
“走了?”华夙皱眉。
那身穿轻甲的鬼物低着头:“孤岑将军还在城中搜找,填灵渡已被封锁,尚不知慎渡是不是真的走了。”
华夙沉默了一阵,“慎渡还下了命令让养婴来打探我的修为,那鬼藤养婴就算将消息带回去,也要耗上好一阵。”
这鬼并不知方才养婴来过,迟疑道:“大人遇上养婴了?”
华夙颔首,“是鬼藤化的养婴,让它跑了。”
鬼物闷声不语。
容离站在边上,不好多说什么。
华夙忽道:“不必管顾,慎渡势必要走,如今苍冥城中如何?”
鬼物忙不迭道:“城中环楼外两层上驻满鬼兵,通向填灵渡的坝口已经封锁,有法阵加持。”
华夙一嗤,“那你们是如何得知慎渡已跑的消息?”
此鬼也大为不解,“孤岑大人混入其中,见慎渡的住所里空空如也,而鬼兵所得指令俱不是慎渡亲自下的,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华夙冷声:“看来他对自己的斤两还算了解,明知斗不过,便提早走了,留下一群鬼兵与我等消耗,还能折回来将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鬼物想不通这个中蹊跷,但大人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大人说得是。”
“你回去告诉孤岑,就算慎渡不在城中,这苍冥城还是得要回来。”华夙垂着眼慢声道。
“得令。”鬼物应声。
华夙又问:“你可知那封锁填灵渡的是什么法阵?”
鬼物思索了一阵,“回大人,是纵邪。”
容离边听边琢磨,这法阵名字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光就这么听也想不出那该是个什么样子的阵。
她暗暗朝华夙投去目光,却见华夙面色骤沉,好似与这法阵有什么仇怨。
鬼物正想开口,眼刚抬起,便迎上了华夙寒冽的目光。
华夙眉头紧锁,似在按捺着怒意,“确定是纵邪?”
“不错。”此鬼又道:“入阵者如成傀儡,受四方灵丝困缚,轻易受其操纵。”
纵邪,原来是这么个“纵”。
容离紧皱眉头,也不知这阵好不好化解。
华夙神色冰冷,唇紧紧抿着,半晌才道:“过两日再去苍冥城,我现下还有些事要做,既已探查了个大概,便令孤岑回来,不必再在里边消磨。我不在,你们可得小心这法阵,若被困在其中,非死不能解。”
鬼物忙不迭应声,“但凭大人差遣。”
鬼王印悬在空中半明半灭,叫人看不真切,在其近要消失之际,鬼物钻回了虚空之中,身影骤然消失。
半空中哪还有什么敞开的黑色口子,四处静悄悄的。
容离这才问:“慎渡不见踪影,你怎一点也不急?”
华夙侧头看她,眼里寒冽尽消,“我得先拿回苍冥城,他跑就跑,难不成我还找不着他?”
说得漫不经心的,好似这于她而言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容离一愣,“那他若是藏起来了,那该如何是好。”
“掘地三千尺也能将他找出来。”华夙淡声道。
容离索性不再说慎渡,观这鬼好似答得有些不耐烦,隐约是不想聊这慎渡了,“那封锁填灵渡的法阵不好解么,怎方才你忽然变了脸色。”
华夙心觉好笑,嘴角微微翘着,“你还看我面色?”
容离耳廓一热,“我不看你看谁?”
这回沉默的成了华夙,华夙看她说得坦坦荡荡,好似故意的,便狠狠瞪去一眼。
容离深觉无辜,也不知自己怎么又触她霉头了。
华夙拿着画祟轻挥了几下,墨汁落在半空,跟有灵智一般,自个儿蔓延开来,化成了一马夫御马图。
墨汁凝成的人形栩栩如生,身上斗笠陡然褪去了墨色。马夫将鞭子一甩,嘴里吁了一声,顿时“活”了起来。
华夙拉着容离上了车,将垂帘一放,这才不情不愿道:“那法阵无甚稀奇的,厉害就厉害在……那由我曾落在苍冥城的一样东西所造。”
容离看她低垂着眼,好似不愿多说,只好道:“你若不想说,那我便不听了。”
华夙也不知呷的哪门子醋,“我的事都不想听,你还想听谁的事。”
“你说我便听,你急什么。”容离眼一眨。
华夙百般勉强,“落在苍冥城的,是我的头发。”
容离陡然想起,这鬼先前应当是被削断了一截头发的,否则恢复修为后,头发也不会越长越长,那被削断的发……
华夙冷冷一哂:“他削了我的头发,那是我的一部分,亦是画祟的一部分,画祟能造出画境,我的头发自然也能。”
容离忍不住朝她那银黑相间的发斜去一眼,小声道:“那先前你拿不得画祟,为什么不用头发画,偏要牵我的手。”
刚问出口,她忽然又想收回,世上有谁是拿自己头发画画的……
可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华夙又气又无奈,凤眼里那簇火刚烧起又被浇灭,“我魂不能归真身,画祟不为我所用,我只能借你的契来使画祟。在身上咒文未消失前,我与寻常鬼祟无甚不同。”
容离似懂非懂,讷讷:“我还料……你头发一甩便能有墨出来呢。”
华夙半晌没吭声,瞪着她又没法出气,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道:“海里有种八腕大腹的鱼,肚子里会喷出墨来,我一竹子化的鬼,再怎么也不会是那吐墨的鱼。”
容离想了一阵,想不通八腕大腹的鱼是什么样子,鱼还能长手?她想了想,华夙那修罗明明长了个兽首,偏偏长了六臂,这么一想,八腕大腹的鱼也无甚稀奇了。
马车碌碌行着,这一回走得平平坦坦,再无阻拦。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容离问。
华夙倚着车舆,见她坐得摇摇晃晃的,将她揽了过来,按到了自己的腿上,一边说:“去求一样东西,一样能带你进苍冥城的东西。”
容离躺在她的腿上,“能令活人扮作死人,且还不会被无常勾魂的东西么?”
“不错。”华夙颔首。
“那不得是个宝贝,你能讨得来么。”容离甚觉疲乏,一双眼张张合合。
华夙道:“应当可以。”
她垂着眼,往容离眉心上一点,“睡一觉便到了,我会喊你起来,你安心睡一阵。”
被点了眉心后,困意排山倒海涌来,这回,不论容离怎么使劲睁眼,都清醒不过来,眼皮重得好似有一双手覆在上边,眼前一黑,她彻底睡熟了过去。
华夙静坐不动,伸手把她的双耳给捂上了,省得路上被扰醒。
迷糊中,容离好似身处闹市,身侧有许多人在说话,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看不清。
她身侧围着不少人,那些人脸面俱蒙浓雾,一个个喋喋不休的。
“她修无情法,此生不怜世人,亦不懂慈悲,更不知孰对孰错,九天不能留这样的仙。”
“修无情道之人必渡不过那劫,修为定会止步不前,她成仙时是什么境界,此后也必只能是什么境界。”
“你们要将她逐走,她虽刚成仙,但境界已算上等,就算是在这九天里,也是能排得上位的,所修之法不一,此后不是不能再修别的。”
“你可知她是如何修成的?”
“如何。”
“她七岁炼气,十三岁筑基,十六岁金丹,后毅然决然地修了无情道,她不曾归家一次。”
“你怎知她其间经了什么事,她不归家,是因她爹娘对她不管不顾,还要将她送给山匪,若非路上被人救,她指不定早被□□至死。”
“她生在富贵人家,却没有享福的命,生母乃是这家老爷赎回去的妓子,在府中备受冷眼,后自缢而死,她便到了大夫人手里,就连其父也不曾多看她一眼,若是她渡劫时要下凡尘,我盼她那一世能少受些罪。”
“若真如此,她修无情法也在情理之中。”
“当真不留她?”
“不能留,从未有过给无情法修者仙名的先例。”
“那她只能当个下界散仙了。”
“当个散仙有何不好,以她这境界,当散仙算是十分自在了,就算我出手,也未必能与她一敌,应当无谁起欺得了她。”
“那让她去何处,总不能让她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洞溟潭里里众鱼成妖,又无人照看冷木,若四方妖邪前去争抢,许会生出事端。何不让她去将那潭眼收下,恰好她灵根属水,定也能收服那群鱼妖。”
容离浑浑噩噩地听着,懵懂中听懂了个大概,原来她竟是因此才当了散仙,她也曾上过九天,只是没能踏得进天门。
她一声不吭的到了下界,一路北行,看见了满目的冰雪,再往前便见一寒潭,寒潭竟不曾结冰,只是其上冒着寒气,她光一探手向前,便觉五发僵,好似骨头都要被冻住了。
里边有鱼妖出来,不容她向前,她只光记得天上仙令她来取泉眼,收服鱼妖,别的什么也不知。
鱼妖本还想同她一斗,不想她根本不屑出手,直接用威压镇下,那群鱼妖倒地不起,随后便连一点反抗之意也没有了。
她擅御水,入了水后身上也不见湿,直直潜入潭底,仰头时连天光都瞧不见,四处唯有水光浮动。
潭底空落落一片,那些鱼妖骇于潭底寒意,不曾再往下一尺。
那株冷木她很喜欢,木头泛着一股香气,就算被她削下来一截,也很快便能长回原样。
她便用冷木造了床榻,做了书案,其他的便无甚心思去做了。
容离看着自己忙上忙下,最后躺在粗陋的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好似无甚起伏一般。
她不知道那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周围静凄凄的,很是落寞。
修了无情法,难不成对自己也没有心了?
过了一阵,她觉察自己坐起身,到书案边又坐下,也就静静坐着,手边是什么也没拿,不写字,亦不看书,无趣至极。
在书案边上什么都不干地坐了一阵,又仰头看爬满壁边的老树根。
过了许久,她才转了手腕,凭空扯出了纸笔来,动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劫字。
133/150 首页 上一页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