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一听就愣了,心道什么消息值这么多,细想更是觉得不对劲,就跟走黑路要杀/人/放/火一般,忙不迭看向容离病气恹恹的脸,一看便否定了心中猜忌。
容离气息幽微,“掌柜知道那做布庄的单家是在皇城里哪一处么?”
掌柜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算什么消息,问道:“姑娘可是在问单家府邸所在?”
容离颔首,“正是。”
掌柜道:“进了正城门往北,经跛子巷,过垂仙桥,再沿着龙洞街走,就能看见单家的门匾了。”
容离咳了两声,被这寒风一刮,嗓子眼又痒了起来,“多谢。”
黑猫又吐出一口鬼气,那鬼气绕至容离后背,像极了一只手,朝她的后背轻拍了一下,是在给她顺气。
这小猫碧瞳冰冷,好似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却偏偏举止轻柔。
白柳走去牵马,把马拴牢在马车上,这才道:“姑娘,妥了。”
那掌柜看着小芙塞到他手里的碎银,不免有些烫手,本还想塞回去的,不料小芙退了几步,避开了他的手,走得飞快。
容离上了马车,只见垂帘一掀,空青在外边递进来一个盛了热茶的水囊。
空青:“姑娘,且先用水囊暖暖手,水囊里是热茶,我方才同掌柜要的。”
容离接了过去,可现下她的手是一点也不冷,手背掌心还笼着一团黑雾。
华夙在旁轻嗤,“要什么水囊,我予你的还不够么。”
白柳坐进了车舆,安安分分的,“幸而这掌柜人好,把马给了咱们,否则咱们指不定还得拉着这马车进皇城。”
容离把热乎乎的水囊往白柳怀里一塞,“暖暖手。”
白柳受宠若惊,讷讷道:“姑娘,我不冷。”
华夙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着实看不起这凡物,暖都暖不得太久。
“你冷。”容离认真道。
白柳只好捧起水囊,捧得很是拘谨,“多谢姑娘。”
进了皇城,城中多是奇装异服的人,不乏金发碧眼,看似是从疆外来的。
城中甚是热闹,比祁安的庙会还要热闹许多,街边小摊小贩卖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看似也是从别国来的,就连路上行人说的话,都叫人听得不大明白。
白柳掀起帘子,瞪着眼四处打量着,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便是皇城么。”
“我起先以为祁安已是很繁华,和皇城一比,祁安实属一般了。”小芙赞叹。
容离这两世里,也是头一回离祁安这么远,这一走竟走到了皇城。她弯着眼,张望了好一阵,半晌才道:“祁安外,竟还有这么热闹之地。”
华夙坐在边上,淡声道:“不过尔尔。”
容离不由得侧头看她,这鬼活了不知多久,已是见多识广了。
华夙那淡薄疏远的眼一抬,面不改色地往外看了一眼,便不屑地敛了视线,“阴阳交叠之处,有一处鬼市,那的街市可比这凡间要有意思许多。”
容离心想,再有意思又如何,那也不是她能看得着的。
华夙慢条斯理道:“若想去看鬼市也成,并非什么难事,等时机到了,便带你见识见识。”
街上人头躜动,车水马龙,此时又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四处是连一缕鬼气也见不到。
华夙蓦地开口:“这地方好,小鬼若是头脑清醒,便不会贸然进城,而萝瑕凤尾亦然。”
容离眨了眨眼,目露疑惑,为何?
华夙道:“这凡间的皇帝被称作是真龙天子也不无道理,你且遮起一只眼。”
容离顿时明了,抬手捂住了左眼,在右目下眼睑抹了一道,抬着下颌尖便朝外边看,只见天上紫气滚滚,而远处的天上,金光一闪而过,似是金龙穿了云。
这是什么,她知道先前祁安天上的红光乃是杀伐业障,那这紫的呢,总不该是天上洒了毒。
白柳冷不丁开口:“姑娘眼睛难受么,奴婢看看,是不是进沙子了?”
容离摇头,又抹了右目下眼睑,垂下手道:“方才好像进了沙子,现下好了。”
白柳只好道:“不难受了就好。”
容离悄悄睨向怀里的猫,想问那紫光的事,却又不好开口。
华夙哪会看不懂她的神色,当即淡声道:“这是皇朝的气运。”她说得委实平淡,好似这整个皇朝的气运在她的眼中不值一提。
“只要气运不减,妖鬼轻易近不得皇城,萝瑕怕是想不到我会来这地方。”她又道。
容离眨了眨眼,又十分想开口了,既然如此,那为何她能进皇城?
黑猫抬起碧眼,“我见过的凡间皇帝,已数不清,那些妖鬼怕的,我未必会怕。”
马车过了巷子,又上了桥,沿着长街走了一阵。
空青回头道:“姑娘,单府似乎就在前面了。”
马车停了下来,小芙本还兴高采烈的,现下却很是局促踟蹰,下了马撩着帘子道:“姑娘,咱们也没个信物什么的,那单家的人会不会不认咱们呀。”
容离抱着猫慢腾腾下了马,仰头朝远处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单家的门匾,可是门庭冷清,门外竟是连个守门的护院也没有。
她看了一阵,从腰带里捏出了半块玉佩,轻声道:“信物?是有的。”
这是她从容府里带出来的,前世一直不曾在意,只知是她娘亲留下的东西。
若这玉佩完完整整,许早就被她当出去了,就这么半块,拿去当铺也换不得什么钱,索性放着了。
她怀里的猫忽地一轻,黑雾从猫的身子了钻了出来,在她身侧凝成了个纤细高挑的女子。
华夙拨开了裹在发顶的黑绸,把发辫从黑袍里拎了出来,黑银两色的发辫上缠着些精致的银饰,其上还悬着银铃,只是这银铃不会响,里面似乎并无铛簧。
自从容府离开后,容离便好一阵没看见华夙变作人的模样了,一时没能回过神,直勾勾看着她那双薄凉的眼,还有眉心那丹红的朱砂。
华夙一哂,“看傻了?”
小芙踟蹰着,不知要不要去叩门,一回头看见自家姑娘怔怔看着某一处,还以为她是怕了,忙不迭道:“我去叩门,姑娘莫慌。”
容离回过神,“去吧。”
小芙走上前,抓着门上的铁环叩了好几下,心里急得很,看这冷清的样子,也不知单府里还有没有人,总该不会都搬走了。
容离走上前,仰头看着那门匾,心里琢磨着,若是单家不留她,她便寻个客栈住上两日,往后再想想别的法子。
华夙走了过去,“里面来人了。”
果不其然,门里一个小厮拉开门,看见门外站着几个姑娘还愣了一下神,讷讷问:“姑娘找谁,可带有名帖?”
容离走上前,把手中半块玉佩递了出去,“敢问这儿可是单府,方才还以为寻错了地方。”
小厮瞅着她手里那半块玉佩,其上刻了个看不清的字,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接,于是道:“没错,这儿便是单府,姑娘是?”
“敢问丹璇夫人可曾在此处住过?”容离轻声道。
那小厮未见过丹璇,却是听过这名字的,当即认出了玉佩上缺了个角的刻痕,可不就是个“璇”字么。
丹璇许久前就嫁了,现下单家的姑娘和公子,按理还该唤她一声姑姑。
小厮讷讷道:“姑娘是?”
“她是我娘亲。”容离伸出手,手中玉佩虽然碎了,但看出玉质上乘,寻常人是买不到的,“还劳烦将此物交予单家老爷。”
小厮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姑娘且在此处稍等片刻,老爷恰就在前厅,小的这就去呈上玉佩。”
容离颔首,回头道:“去把马车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三个丫头连忙应声,转身就往马车上去。
华夙背着手,淡声道:“单府比容家小上许久,也冷清。”这门还没进,却嫌弃起来了。
不过多时,方才的小厮又从门里出来,门比方才敞得要大上了许久,恭恭敬敬道:“老爷看了玉佩,请姑娘进府一叙。”
小芙眼顿时亮起,小声道:“还真让咱们进门了。”
空青和白柳拎上行囊,匆忙跟了上去。
容离进了门,小声问那小厮:“玉佩呢?”
小厮回头,“还在老爷手里拿着,姑娘……不妨去问老爷。”
容离眼一弯,心觉那玉佩给对了,单家老爷果然认得。她摇头,“无妨,本也不是我的。”
若是在容府,从正门到前厅便要走上不少路,还得坐上轿子才行,这单府果真小上许多,只走一会,便看见前厅那扇雕了莲叶的门了。
坐在前厅里的老爷头发斑白,但看身子还硬朗,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门,气息很是急。他身边依偎着个比容离小上许多的丫头,看相貌是个机灵的。
容离进了门,慢腾腾抬了一下眼,福身不语,三个丫头分外拘谨地站在她身后。
老爷一见到她就愣了神,忙不迭站起来,扶上她的胳膊道:“是、是……”
“姥爷。”容离一语点破。
单栋一双浑浊的眼登时红了,朝她身后看,“只你一人来了,你、你……娘呢?”
方才偎依在单栋身边的丫头连忙道:“老爷,让姐姐歇一会,表姐姐脸都累白了。”
单栋这才回过神,扶着容离到边上坐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祁安到皇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姑娘家,怎自个儿来了。”
华夙负手站在前厅正中,“自个儿?你这姥爷,没把你那三个婢女当人看呢。”
容离弱着声,“容府没了。”
此话一出,单栋神色都变了,似是觉得自己听岔了,眉头蓦地一皱,“容府怎么了?”
“容府没了。”容离声音极轻,又甚是空灵。
就连那娇滴滴的丫头也变了脸色,瞪着圆溜溜的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容离看他似是不信,又道:“府里的下人都遣散了,爹生了病,疯了。”
“那、那……”单栋如鲠在喉,好似将丹璇的名字挤出喉头极为艰难。
容离看出他想问什么,轻咳了两声,“娘她许久前就过世了,说来我还未曾见过她。”
单栋如遭雷劈,浑身猛地一震,“过世了?”
容离垂着眼不说话。
“你怎会没见过她?”单栋抬手捂住头,“她、她……”
容离苍白着脸道:“她生我时,未能保住性命,都是因我……”她抿起唇,本就白得跟瓷器一般,这一皱起眉,看模样愈发易碎。
“这哪能怪到你头上。”单栋闭起眼,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许久才掀起眼帘,往她手背一拍,“我方才看你一眼,便觉得你像她,太像了,我还……以为是丹璇回来了。”
“姥爷。”容离微微咬住下唇。
“可容长亭怎会那样?”单栋依旧晃着神,“即便如此,也该有别的人主事才是。”
容离哪会说那府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怎还有什么主事的人。她含糊其辞道:“不知,府里出了许多事,我吓坏了,便带着婢女走远,管家让我来皇城找单家,我便……来看一眼。”
这“看一眼”说得极轻,好似怕被赶出去般,双眸小心翼翼一抬,怯生生的。
单栋看得心疼,捏着手里那半块玉佩,摩挲着道:“来了便住下,哪能让你一丫头风餐露宿,这些年我和你姥姥一直在等丹璇回娘家探亲,以为她是……”
他话音一顿,转而道:“她那屋还空着,你来了,恰好有个住的地方。”
单栋说完,回头对身边那丫头道:“流霜,你带着表姐姐到姑姑那屋去,让下人快些收拾。”
单流霜点头,自来熟般挽了容离的胳膊,“姐姐随我来。”
华夙低头看向这丫头挽在容离胳膊上的手,轻嗤了一声,“头一回见面,她便一副和你要好的模样,也不知揣的什么心思。”
容离没说话,跟着出了前厅。
厅里,单栋招来一个仆从,神色郁郁道:“传信去祁安问问,容府究竟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6章
单府里的下人不多,大多都跟了数十年,自然知道丹璇是谁。
单丹璇未出闺前,在府里向来是被宠着的,即便是后来家道中落,单栋和林鹊也依旧疼她,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小女儿,又懂事乖巧,不心疼她还能心疼谁。
单栋面色沉沉,“当年容家那后生指明了要她,我未料到后来会成这般。”
站在一侧的两个老婢女面面相觑。
“说是能替单家解困,我和林鹊便允了,丹璇这一去,便好似在这人世间蒸腾,这些年未少往祁安传信,可无一例外,连个回讯也不曾有。”单栋又道。
下人们垂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隔了十数年,府中下人还以为丹璇回娘家探亲了,一听才知,回来的并非丹璇,而是她与容长亭的女儿,这丫头出落得标志,比丹璇还要好看许多,只是一样的身子弱,一看……便是享不得福的。
身子单薄,看着……命也薄。
单流霜带着人往偏院走,挽着容离的手臂,一边悄悄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自己这未曾见过面的表姐姐,她年纪轻,又向来口无遮拦,小声问∶“表姐姐,你怎带着下人来皇城了,容家没了是什么意思,容家主事的人除了姑父,便再无旁人了么。”
容离闻声低头,瞧见这丫头长得和她那剥皮鬼一般高,俱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跟个孔雀鸟一般,小脸好生娇艳,顿时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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