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宫弟子遍及江湖,数目庞大,尹秋不过是区区新弟子中平凡得不起眼的员,她想了想,说:“我做不到。”
“那就对了,”公子梵说,“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你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能替我卖命,早先我便告知过你,你想跟着我学武,我可以教你,你若不愿,我自当离开,往后也不再来,这不是咱们开始便说好的么?”
尹秋神色不豫:“我明白的,可是……”
“可是你内心难安,”公子梵接着她的话道,“因为我要你保密,而需要保密的事,通常都是见不得人的,又因为往往见不得人的事,也多半都是坏事,你既做不到深信于我,又担心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会得到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你边求学若渴,又边饱受良心谴责。”
说到此处,公子梵低声笑了笑,揶揄道:“真是难啊,年纪还这么小,就得面对如此苦痛煎熬的事,我也替你觉得为难呢。”
尹秋眼神哀怨地看着他:“那还不是因为你找上我了吗?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不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可不是我找上了你,”公子梵说,“是你找上我才对。”
他给了尹秋选择的余地,并未加以强迫,归根结底,是尹秋自己心甘情愿。
“我只是想学好功夫……”尹秋埋下头,看着手里的竹枝。
“那让我来猜猜看,”公子梵说,“你是想学得身武艺,好替你父母报仇?”
尹秋微抬了眼,却是摇头:“你猜错了,不是这个原因。”
公子梵也不意外,又问:“那是为何?”
尹秋若有所思,没有及时给出答复,公子梵便又说道:“是因为满江雪?”
脑海里再次回放起满江雪执剑的身姿,尹秋不自觉露出笑意,说:“师叔很厉害,我要是能变得像她一样就好了,或者再贪心点,我想比师叔还要厉害,这样的话,我就能报答师叔的恩情,等我长大后,就能反过来保护她了。”
公子梵说:“不过照顾过你几天而已,还是因着你是故人之后的关系,你怎么将她看得比父母还要重要?”
尹秋说:“你不会明白的,或许人人都觉得我该把爹娘放在第位,还得为了他们找紫薇教寻仇,可我出生以来,从没与他们见过面,何况,我爹能在我娘生我的时候杀了如意门所有人,说明他根本不在意我,而我娘能狠心抛弃我离去,可见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既然他们都对我没有点感情,而师叔却能对我关怀备至,我为何不能将师叔看得比他们更重要?”
公子梵静静注视尹秋阵,末了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尹秋说:“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心思也没多么单纯,我见过很多人情冷暖,是有主见的,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肯教我功夫,我很感激你,但你要是想让我替你做害人的事,我绝不会答应的。”
山风拂过,卷起尹秋额前的碎发,衬得她眉眼娴静,又带着点坚韧不移,公子梵沉默地瞧着她,尔后微笑道:“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很欣赏你,如若你为了学武可以背弃师门,那我也不会教你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么?”
尹秋点头。
“今夜就先如此罢,明后几日,我就不再来了。”公子梵忽然说。
“不来了?”尹秋微讶,“为什么?”
“满江雪明日回宫,”公子梵说,“马上又是月末,弟子院会放假日,你定会想要和她在一起,对么?”
听闻满江雪明日就要回来,尹秋很惊喜:“你怎么知道?”
公子梵缓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又说,“我还知道,你对你的朋友十分内疚,所以给你点时间好好儿弥补她,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你可要加倍用功了,我教人习武,还是很严格的。”
想起傅湘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却只得到了篇谎话,尹秋的确愧疚不已,便点头道:“我记下了,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老规矩,”公子梵说,“我会给你信号的,现在先回去罢。”
·
时日转入深冬,不久就将移至年关,雪是不再下了,可这日却又落起了雨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尹秋埋头书写,神情专注,堂上,夫子放下书册,冲学生们道:“明日就放假了,下月初,也就是后天,学堂要进行月试,考考你们这个月学得如何,下去了都好好儿背书,不可贪玩,若是月试不合格,你们就得停了武课,成日在我这里补习,清楚了么?”
学生们齐声回答“清楚了”,夫子便宣布放课,般月末放假前也都不必上武课,是以下午也就没什么事,待夫子走后,学生们纷纷欢呼一声,聚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偷得浮生半日闲。
“尹秋!下午没课,咱们起玩儿去?”傅湘领着几名同窗来了。
“你们去罢,我就不去了。”尹秋抱着书卷,揉了揉干涩的眼。
“干嘛不去?”傅湘说,“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练武,无趣死了,好不容易有天假,咱们总得把云华宫转悠圈,多少熟悉下环境罢?”
几个同窗都跟着附和:“是呀,来到宫里这么久,还没出过弟子院的大门呢。”
“可不是,日日窝在这里,我都快长草了。”
“尹秋跟我们一起去转转罢?刚刚已经问过夫子了,除了各位长老和掌门的主殿,别的地方都是可以去看看的。”
她们这般热情,尹秋说不动摇是假的,可她实在是太困了,只得浅笑说:“我想回房睡会儿,精神不太好,你们先去罢,我明天再转也不迟。”
“话说你这几天看着是挺疲惫的,”傅湘面露担忧,“夜里睡不好么?别是累出病了。”
尹秋每天都只能睡上几个时辰,夜里同公子梵练剑到大天亮,回房洗把脸就得赶着去课室念书,当然掩盖不了倦色。
尹秋摆摆手,说:“没病,就是欠瞌睡,你们不用管我的。”
同窗们见她一再推辞,倒也不多规劝,傅湘关怀了尹秋几句,便也领着人先行走开了,尹秋看着傅湘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独自回了房去。
不少弟子们都已结伴去了宫内闲逛,这院落也就安静下来,尹秋穿过游廊来到房外,轻轻推开门,还未来得及跨进屋去,就见她的小木桌边居然坐了个身着蓝裙的年轻女子。
甫一看过去,尹秋几乎要对这女子大喊声“师叔”,可当她回眸朝尹秋看来时,却是尹秋不曾见过的张脸。
这人生得格外貌美,五官说不出哪里优越,可融合在一起却是那般地赏心悦目,简直比满江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奇怪的是,她这副长相,骤然令尹秋浮生出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错觉。
既陌生,又熟悉。
“回来了?”女子看着尹秋,首先说道。
四目相对下,尹秋愣在门边,将她好番打量,后才细声细气地问道:“你是……?”
女子冲尹秋招手:“别站着,到这儿来。”
尹秋犹豫片刻,关上了门,依言走到她跟前。
女子拉住尹秋的手,说:“先别急着问我是谁,你先记住我的脸再说。”
尹秋虽然疑惑,但也更加大胆地端详起她来,这女子也任凭尹秋直白地看着自己,过了阵,她才问道:“记住了?”
尹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见这女子抬手从脸上撕扯下来一张面具,转瞬就变换成了另一副面孔。
看清这幕,尹秋惊呆了,愕然道:“师叔?你怎么会……”
满江雪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笑了下说:“不必惊慌,”她将手中的面具搁在桌上,“方才你见到的,是你娘的样子。”
尹秋怔怔地看着那面具,又看向满江雪:“我娘?”
满江雪“嗯”了声,说:“易容术罢了,想着你还不知道师姐的相貌,所以专程过来给你看看,这样也能防止将来有人会冒充师姐行骗于你。”
尹秋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怔愣道:“我娘……原来是长这个样子。”
满江雪观察着她的神色:“记清楚了?”
匆匆见,却也足矣铭记于心,尹秋心情复杂,点头说:“记住了。”
见她没有过激的表现,满江雪略微宽了点心,问尹秋道:“看你脸色不好,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傅湘问起尹秋还能镇定自如,可要在满江雪面前说谎,尹秋终究是有些心虚的,不由眼神闪躲道:“没、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没怎么睡好。”
好在满江雪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只是说:“院里放假了,空出来的天,你有什么安排?”
虽然心里揣着事,方才又受到了点惊吓,但尹秋见了满江雪还是很欢喜的,便老实道:“后天就要月试,我得用心准备,傅湘她们都到宫里各处玩去了,我想着,明天也该去走动走动,看看宫里的风景什么的。”
满江雪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含笑说:“什么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师叔我?”
尹秋安静了下,垂眸说:“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嘛。”
“那今晚,去我的惊月峰?”满江雪说。
尹秋眼睛亮,赶紧扑进满江雪的怀里,仰脸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满江雪抱着尹秋,脸上带着笑意,“以后每月放假,你都可以去我那里。”
尹秋被这突然降临的惊喜给冲昏了头,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点头如捣蒜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忙搬家,没时间回评论什么的,统一感谢一下留评和投雷的小天使们,幸好有存稿哈哈哈。
第26章
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话,外头的雨势已经加大了,满院雨打绿疏,四处晃动着林影,又响起了不少人语声,想是出去闲逛的弟子们又淋着雨回来了。
尹秋被满江雪抱在怀里,耳中充斥着绵密的雨声,渐渐来了困意,满江雪摸了摸尹秋的头,说:“怎么累成这样,睡会儿?”
尹秋实在是想和满江雪多相处一会儿,可她脑子里嗡嗡的,止不住犯瞌睡,软着声音说:“不,不睡的……”
见她昏昏欲睡间,还不忘抓着自己的衣襟,满江雪轻轻笑了一下,说:“时间还充裕,你先打个盹儿,我去面见掌门师姐,容后就过来接你。”
尹秋歪着脑袋在满江雪怀里蹭了蹭,强打起精神看着她,执着道:“我不要,我一点也不困。”
满江雪说:“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不困?”
尹秋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她身上去,还是说:“才没有困呢……”
可说完这句,她就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竟是转瞬之间就没了意识。
满江雪无声一笑,便就这么抱着尹秋坐了一会儿,等尹秋气息平稳下来,她才将尹秋轻轻放去床榻,盖好被子,推门而去。
来前雨势不大,也没带伞,满江雪在廊下观望了一阵天色,尔后便沐着雨幕一路脚不沾地地飞到了明光殿。
尹秋病重的假消息引来不少名医,谢宜君适才将客人都打发了,她见满江雪淋得一身湿,不由笑道:“薄情,真是薄情,如今回到宫里首先探望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满江雪进殿的步伐一顿,略显无言道:“说的这是什么话。”
谢宜君瞧着她,似笑非笑:“说你尽心尽力,当起好母亲来了。”
满江雪不理会她的打趣,脱了锦袍抛给叶芝兰,又要了一张帕子擦拭脸上的雨水。
谢宜君习惯性把玩着佛珠,亲手替满江雪斟了杯热茶,说:“锦城发生的事,芝兰与晚疏都已同我叙述过了,你们办得不错。”
满江雪落了座,捧起茶盏吹了吹,说:“温朝雨回去后,必会告知南宫悯事情经过,待得知师姐与圣剑都被云华宫所得,南宫悯一定会有下一步对策。”
“就怕温朝雨并没有真的相信曼冬还活着,”谢宜君说,“她心思深重,能否看出曼冬是否由人假扮也未可知,且她并未亲眼瞧见圣剑,这事,总还是有漏洞的。”
满江雪回想片刻,说:“不排除此种可能,她擅长演戏,当时会否是装模作样也不一定。”
谢宜君颔首道:“不错,不过以南宫悯多疑的性子来看,她必会暗中查明真相,所以我们此举,目的还是达到了。”
叶芝兰送来干净衣物,满江雪行到内寝换回了白裙,隔着屏风说:“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命宫中内应悄悄打探,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冒出来过问此事,谁就会有嫌疑。”
谢宜君接着说:“所以她不会傻到把那人过早暴露出来,短时间内应该会按兵不动,她若没有动静,我们也就无需先发制人,等着看她怎么出招就行了。”
如今紫薇教已经落到被动的境地,不论南宫悯信或不信,事关圣剑,她都会有所举动,只要她一动起来,就会泄露端倪,被云华宫察觉。
衣裳穿戴完毕,满江雪自屏风内转出,腰间的匕首闪着明晃晃的寒光,映在她幽静的眸底,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落进了一汪池水。
满江雪说:“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这是一场骗局。”
谢宜君笑得惬意:“那也不打紧,当她后知后觉时,已经为时已晚,意识到自己被愚弄的同时,她必会前后思想一番,这假的能被说成真的,那就表示说的人有问题,届时南宫悯必会防备起温朝雨来,她能在我这里安插眼线,我也就还她一份挑拨离间,这叫礼尚往来。”
“温朝雨是四大护法之首,”谢宜君起了身,行到殿门举目观雨,“她对晚疏有愧疚之心,还算她没有全然泯灭良心,可因着此事,南宫悯早已不如当年那般信任她,这次无异于又在她们主仆之中烧了把暗火,温朝雨一旦露出失宠之势,其余三个被冷落的护法岂会不借机落井下石?到时紫薇教内乱不断,南宫悯可就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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