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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没点一个菜的穆辰在心里想：这样不知收敛，还指望我一直看不出来吗？
陆琪已经很久没有到过餐馆吃饭了，和爷爷一起吃了很久医院的餐厅，又因为爷爷的病只能跟着他吃白粥一类的东西，味道寡淡还在其次，填不饱肚子是家常便饭。
所以即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菜馆，做出来的饭菜也足以让她眼冒精光。
这家店做的菜也确实很好，清蒸鲈鱼肉质鲜嫩，红绿的彩椒丝覆于其上，再浇上蒸鱼豉油，味道绝佳；番茄炒蛋色泽鲜明，鸡蛋鲜嫩，番茄酸甜；桂花年糕炸的外酥里软，上有甜甜的桂花蜜……所有菜都是恰到好处的滋味，是老店多年锤炼的品质和经验。
三人都吃的很好，确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穆辰对某人一直记得自己喜欢的食物而暗自惊讶，陆琪对生活的阳光终于重现而愉悦欣喜，而江皓，在饭菜之间，尝到了往日的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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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皓记得，九年前又一次参加穆辰的生日宴，就是在这里吃的饭，穆辰当时说，这里的菜是全柳城除了他妈妈以外做的最好吃的。
这句话他记住了，一直记到现在。
穆辰生日邀请的朋友很多，看起来也都比他好玩开朗，是她不由得相形见绌，默默的听着穆辰和他的朋友说笑打闹，生怕一出口就破坏了他们和谐的气氛。
但是穆辰并没有冷落他，一直在给他夹菜，告诉他那个菜最好吃，哪个菜他妈妈也会做，还一直在给他耐心的介绍他的朋友，甚至让其他人感觉到了小寿星的冷落。
“穆辰，你怎么不理我们只理那个哑巴啊，你光和他说他都不回你话，多无聊啊！”一个小胖子不满意的说。
江皓没说什么，这样的侮辱相对他平时受的那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也熟练的装作没听见。可谁料脾气一直不错的穆辰突然在饭桌上发了火，当即站了起来回怼，“你说谁是哑巴，人家不爱说话碍你事儿了？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小胖子面红耳赤，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幸好旁桌的大人听到吵闹声及时来解围，这段孩子间的小风波才终于过去。
最后穆辰收礼物时，没有要小胖子的礼物，表示和他从此友尽，小胖子也赌气的直接提前走人了。
江皓看着穆辰被大大小小的礼物团团包裹着，觉得自己的礼物实在太寒酸，选择了借口上厕所躲到了门外，一直等到所有人离开。
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不能送他最好的礼物。
江皓蹲在餐馆门口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把头埋进了胳膊里，默默的想着，想着什么时候能给穆辰最好的礼物呢？
他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之中，不知不觉人已散尽，人声渐渐远去，像是被调小音量的电视影像。
眼前的光怪陆离皆是影像，而他，永远只能在画外做个透明的旁观者。
但是下一刻，一双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拉入了影像之中。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穆辰说着，朝他摊开两只白嫩嫩的小手，问道，“我的礼物呢？就你没给我了。”
江皓犹犹豫豫拿出放在书包里的写生本和一套36色的画笔，“我没有那么好的礼物，但是……你先拿着，我以后会送你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小男孩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但是其上的坚定却显露无疑，穆辰心里好像被灌满了蜜，比桂花年糕上的桂花蜜还要甜上数倍。他接过他的礼物，笨拙的抱住小江皓，在他耳边用少年稚气未褪的小奶音说道，“你给我的心意，就是最好的礼物。“
年少的他不知道这句话中有多少暧昧的含意，只记得爸爸妈妈告诉过他，礼物在心意不在价值，要对每一个送自己礼物的人心怀感激。只是他不像从前那样说话总带着“妈妈说“的前缀，因为他已经知道江皓没有爸爸妈妈。
他顾及他的感受，在字句间精斟细酌。
前半句虽是父母的教导，后半句却是由衷的真心。
他确实觉得江皓不管送他什么，都是最好的礼物。
那天穆辰抱着他送的礼物，拉着他去吃了一个小蛋糕。
“你知不知道，我收完礼物看你不在，连吃蛋糕的胃口都没有了，你得陪我再吃一次，还要……还要单独给我唱生日歌。”
不过最后穆辰也没有让怕生的江皓在蛋糕店当众唱，而是拿着蛋糕去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水波荡漾，夏夜蝉鸣，草木的清香和蛋糕的甜香交织混合，清亮的歌声只为一人响起。
树影的缝隙间，明亮的月光和微弱的烛光在水面上相映，最终前者未变，后者在两个男孩的气息间悄然熄灭。
穆辰嘴角糊着奶油，笑说这是他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旁边男孩难得一见的开怀笑声，轻轻落入水中，引得波心荡漾。
年少的梦，就存贮于烟火气息与树影波光之中。
55、相似命运
三人来到RECOLLECTION简约大方的店门口，推门走了进去。刚过了午间，RECOLLECTION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的客人，郑哥和他的几个朋友正在吧台和客人的桌椅之间忙碌着。这次甚至连他们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确实早就应该添新店员了，陆琪的情况也正合适。
虽然只和陆琪做了半个学期的同桌，彼此的交流也不多，但是穆辰从平时的细节中能真切感受到这个女孩的耐心和细心，自己觉得麻烦的题目她会一步一步的努力去解，自己觉得繁重的作业她会不发怨言的做完。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些事情，没有辍学，现在在班上的成绩不说比得上江皓，也一定是那种能和周悦并肩的学霸。
而且现在的陆琪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寡言腼腆了，挫折没有让她倒下，而是让她拥有了担当责任的勇气和坚定不移的信心。
“郑哥，这是陆琪，我昨天跟你提过的。”
郑风闻声抬头，才发现了门口的三个人，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了吧台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眼前的陌生少女穿着简朴的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头上随意的挽起一个马尾辫，眼睛很亮，秀眉弯弯，神色中喜悦和紧张掺杂，给人一种很舒服很干净的感觉。
他昨天听穆辰说过一些这个女孩的情况，知道她是家里有困难，受了不少的苦，但是她完全没有颓丧和阴郁之气，反而处处显露着苦难培养的自信。
这个女孩，有着很干净的气质。
陆琪感受到他的目光，试探性的回看了过去，郑风才发现这样打量一个女孩子似乎有些不礼貌，才引着三人到了一个隔间处。
“你好，我叫郑风，是江皓和穆辰的朋友。”
穆辰注意到，江湖气十足的郑风此刻竟略显拘谨。
郑风确实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身边的朋友除了女汉子尚雨希就全是男性，小时候住的地方阳盛阴衰，一直在男孩子堆里长大，面对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女孩儿，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面对郑风的不自然，陆琪也略有些紧张。
穆辰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的样子，主动解了围，“陆琪，你不用紧张，郑哥人很好，你不会什么他都会教你的，你今天如果想提前适应一下工作的话，我们会先去照顾李爷爷，给他雇一个护工，这样你也不用太分心。”
“好，谢谢你们了。钱……我会尽力还的。”因为你们帮的太多，我永远还不清，所以只能尽力。
穆辰和江皓离开后，郑风把陆琪交给了店里唯一的女眷尚雨希，让她教陆琪在后厨做咖啡，自己仍然带着一堆男人在前面忙活。
日复一日，她对咖啡店的工作越来越熟悉，和这里的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赵哥沉默寡言，但是人很温和；雨希姐开朗和气，做事虽然要求严格但是很好相处；邢磊哥很爱帮助人，对她很照顾……
还有郑风哥。
每天下班后，郑风哥都会骑车送她回医院。
陆琪知道穆辰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随便告诉她的新同事，她本来也不想让自己的情况弄得人尽皆知，但是郑风每天要送她回去，这件事便也瞒不住他。
好在郑风只是依照她给的地址把她送到住院部门口，只要她不说，他就不多问，丝毫没有窥探人隐私的好奇心，给了她最舒服的尊重感。
郑风真的像风一样，温柔的把她送往归处，却不发出任何生息。到达目的地后，就像风一般的远去，引得旗幡摇曳不止。
面对这样体贴入微的照顾，陆琪很感动，也很感激。
她自觉幸运，在遭遇困境时还能遇到这么多善良的朋友。
从此以后，她过上了医院和咖啡店循坏往复的生活，倒也不觉枯燥，在咖啡店有很多哥哥姐姐说话谈天，一起忙碌，医院有爷爷无声的陪伴，时而穆辰和江皓还会去咖啡店里间的长桌上写作业，顺带帮她补习，学校那边也在他们俩的帮助下和校长说明了情况，被允许下学期返校学习。
这样的生活，简直像梦一般不可思议。
她有时甚至会想，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顺利，她能顺利的返校学习，能顺利的在咖啡店打工赚钱，爷爷的病情说不定也会有好转，她会继续努力，一点点还上朋友们的人情，然后不断成长，直到她也能够像江皓和穆辰那样帮助别人。
太梦幻了，她有时会笑话自己的幼稚，但是又忍不住遐想这样美好的未来。
说不定上天真的会眷顾呢。
她抱着希望，一天天按部就班的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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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她正在咖啡店工作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请问你是李正心的家属吗？病人情况突然恶化……”电话中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像锤子一样在她心上重重击打，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吓得尚雨希连忙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是陆琪似乎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喃喃的说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郑风听到尚雨希的呼喊，察觉到了什么，顾不上工作就立刻冲到了后厨，听见陆琪的话，他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跑到店外上了车。
车速开到了最快，耳边的风呼啸着退后，陆琪失控的声音渐渐消失，郑风感觉到了后背的一片湿热。
陆琪哭了，不是声嘶力竭的哭，而是默默的，静静的，不打扰任何人的哭。
郑风隐隐约约的产生了幻觉，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无助，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的病情不断恶化，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一言不发的把陆琪带到了二院，跟着她奔向了病房门口。
住院部二楼，203病房。
一个老人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到看不出原本的面貌，眼神涣散无光，呼吸急促而微弱，像是一根细线，轻轻一拨就会断掉，心电图上的曲线波动极不稳定。
几个医生直接在单人病房里开始了急救，情况紧急性可想而知。
陆琪站在病房门口，却不敢再前进一步。
似乎过了几秒钟，又似乎是很久很久，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她终于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要面对的事病床上再也不会呼吸的爷爷，再也没有亲人的事实，以及那句无关痛痒的“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她要怎么面对呢？即使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它真正到来时，还是让人如此的难以接受。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唯一的亲人，亲爱的爷爷，永远离开她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郑风把她从地上拉起，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离开，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心里很难过，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看起来太脆弱了，像是一朵纸片拼成的小花，稍稍一碰就会散掉。
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也能够感同身受，可是他却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面对这样脆弱的陆琪，他不知所措。
第一次，他为另一个人烦恼伤心，甚至于彻夜辗转难眠，因为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陆琪瘫坐在地上的样子，让他的心一阵阵抽痛。
之后的几天里，他都没有见过陆琪。
时而能从穆辰那里打听到陆琪领回了爷爷的骨灰盒，江皓为亡者安置了墓地，又听闻陆琪把自己关在家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他很担心这个新认识不久的小妹妹，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倾注更多的心思。他认为这事因为他们经历的相似而产生的惺惺相惜和同病相怜。
他心里念着她，做其他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搞错了好几个客人的单子。
“风哥，刚刚那个客人说加奶不加糖啊，你怎么标注成加糖加奶了？”
“风哥，上一个客人的单子没输进去……”
“郑风，我刚让你去二号桌送一下咖啡你怎么现在都没去？”
“……”
他不停的说着“抱歉”，又再一次犯错，直到一天下班后尚雨希终于忍不住，气极的问他：“郑风，你怎么回事啊，故意的吗？你不是会拿大伙儿的心血开玩笑的人啊。”
“抱歉。”郑风自知自己理亏，乖乖挨训，倒是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大哥了。
赵哥察觉到了郑风情绪的异常，温和的对他说：“我看小风就是太累了，店里的事情他平时操心的也多。我看这样吧，明天不是周末，客人比较少，你干脆给自己放个假，这里有我们呢。”
郑风接下了这个台阶，再次向大家真诚的道了歉。
这个假他确实需要休，他得去看一看陆琪怎么样了。
失去一切的人时时都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不忍心再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去承受。
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去帮助……过去的自己。
56、风吹幡动
循着穆辰给他的地址，郑风找到了城郊之外的一片住宅区。
这一片住宅区远在郊区之外，离城区很远，但是也没有被归到另一个次级行政区之下，还是属于柳城城区的部分。
这里的房子都是极其古老的砖瓦房或是泥筑房，墙挨着墙，院挤着院，拥挤程度抵得上他小时候住的地方。房子太过老旧，很多都已经塌的只剩下半边，露出了室内的简单结构，房梁上都生出了杂草。废弃的房屋留在原地占着位置，剩下半边还摇摇欲坠的威胁着周围居民的安全，但是始终是没有人来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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