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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芒的笑立刻打住了。他怔愣地看着刚才像稚童一般的王鹏斌，现在身上的这个气场，脸上的这个表情，差点认不出是谁。
王鹏斌向着苏芒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站到他的面前。他缓缓抬起双手搭在苏芒的肩膀上，那速度缓慢得像开了慢速，可重量却像千斤，从没有过的沉重。那双刚才还明亮的眼睛，现在仍然很亮，那里边再不是清澈，而是幽冥般痛苦奔腾。
王鹏斌开口，声音也像从地狱中来传来般决绝，他说：“苏芒，是你把人性看得太高了！”
什么是人性？人之初，性本善？不！人之初，性本恶！
利字当头，当他沦为阶下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是利益的筹码，是插在父母软肋上的匕首。每一个人污蔑他的人，践踏他的人，是因为他的恶吗？不，是他们自己的恶！更践踏他，榨出更多的钱，更诋毁他，只为口中的谈资，为了与别人合群。
谁人配与他论善恶！
苏芒觉得不寒而栗，身侧阴风阵阵，心脏像被什么抓着，嗓子像被什么掐着，难受极了。他只是愣愣地盯着王鹏斌，眼前的人，他从身上涌出恨意来，神情悲恸，面容痛苦，这些他都能感受到。
这个人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像是回人间复仇一样，像是已经死过一回一样，他能感受到他的悲痛，他也为他悲痛。
前一刻桂花树下，被阳光包围的少年，此时此刻，是残忍并充满恨意，濒死的绝望之人。
在树影下，两个人周身满是悲伤和孤寂。
苏芒先动了手，他缓缓地抬手摸到了王鹏斌的脸上，用手掌轻轻的上下摩挲，是一种安抚和慰藉。
“你怎么了，王鹏斌。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吗？”饶是聪明如斯，苏芒也想不到王鹏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两个没有害过他的人，就成了他的恩人，难道班里其他的人，在他生病的时候欺负过王鹏斌吗？是所有人吗？他觉得并不可能，当下却又只能想到这些。
苏芒的话听起来有些傻乎乎，但他的手却很温暖。王鹏斌被这只手，一下子从地狱里拉了回来。他又再次闻到了那属于人间的花香，感受到了阳光，和苏芒手心的温暖，竟直接呼出一口浊气，轻松了下来。
王鹏斌低下头去看苏芒，苏芒眉头紧锁 ，脸上写满了自责和心痛，那双眼睛里也饱含了太多的感情。
苏芒对他说：“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这话是真心的。这一刻苏芒没有再去计算，自己能为王鹏斌做什么，能给他什么，他是真的发自本心的想陪在他身边，不让他被人欺负，不再露出那般绝望痛苦的神情。
听到这样真心的话，王鹏斌却噗嗤笑了出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次次凑到苏芒面前挑衅，一次次被苏芒反讽，好不容易约个架，还被苏芒一拳打到脸上，差点把鼻子打歪。这人长得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其实再暴脾气不过，往日不过是拘着而已。
王鹏斌连连点头，想着苏芒看着他，眉眼里再次绽开了笑意，嘴里说着：“好，都告诉你，我家苏芒最厉害了！”
他将手盖在了苏芒的手上，然后他把苏芒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放了下来，眼里笑意未减。
苏芒看着自己的手被放了下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还不是时候……
33、第 33 章
苏芒做梦也没想到，王鹏斌有了自己的教科书之后，竟然真的好好上起课来。唉，也不是不希望他学习啦，就是，就是有点寂寞嘛。
这狠心的家伙，一个下午竟然连头都没回，一直很用心的上课，自己记笔记，还会阻止老师擦黑板，让老师和班里的其他人很不习惯。结果他就只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才转过头来，趴在苏芒的桌子上又是苦又是累地抱怨。
苏芒始终惦记着王鹏斌在操场时不寻常的表现，很想找晏安询问一下自己不在的一个星期里，是什么事情把王鹏斌逼成那个状态。但是每次课间有时间了，晏安也就在眼前，苏芒又舍不得和那人分开。本来他就觉得在一起的时间短暂，珍惜每一分钟，舍不得浪费在别人身上。
另一边的王鹏斌，就算下午最后两节课都是语文课，他明明困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云里雾里，还一直坚持着上课。虽然是学生的本分，放在王鹏斌身上，谁看了不有些佩服呢？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如苏芒的意，他心里总归是惦记着的。
终于，让他等到了转机。
“坏了！”郭文涛在讲台上一通翻找后，一拍脑门，“月考通知的家长信没拿，卷子也拿错了，英语老师让我带的练习册我也没拿。都是被你们气得，这次月考谁的语文再不及格，不是你走就是我留，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絮絮叨叨一通，原来是少拿了东西，听着还不少。苏芒立刻来了主意，自己站了起来，还去拉晏安，对班主任说道：“老师，我跟学习委员去拿吧！”
班主任郭文涛刚要点头，晏安还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捎上的，最先反应的是刚才还和瞌睡虫搏斗的王鹏斌。他嗖地站了起来，转过头来，伸手握住苏芒的手腕，脸上有点迷茫和迷糊，嘴上很坚定地说：“我和你去！”
我，我真想和你去！他的每次这种无意识，都特别戳中苏芒的心，他每次面对都觉得是诱惑的考验。
班主任咳了咳说：“用不了啊，用不了三个人，你们去两个人就行，东西都在我桌子上。”
“那你们去吧。”晏安发挥谦让的优良品质，看着眼前两个人手都拉上了，自己凑什么热闹。
这对师生一来一往，才让苏芒挣扎挤出些自制力来，他不敢忘了自己的目的，艰难地把王鹏斌的手从自己手腕放下，给了他一个略带点无奈的笑容。回手拉起晏安就往外跑，多一分钟他都怕自己反悔！
校园新旧两栋教学楼相对而立，是学校几代人心血的矗立。
苏芒和晏安走在去旧楼的路上。
“苏芒，你是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先开口的是晏安，他最近觉得自己看着苏芒的周围，有种旁观者清的感觉，“是关于王鹏斌的吗？虽然我能明白你的好奇，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啊。要我说，就是觉得王鹏斌变了，至于变了多少，以前我们也不熟。现在他对我们不一样了，很不一样，我们也都只是随着他而已。至于他这种状态会多久，也许只是心血来潮，那天又变回去了。”
王鹏斌变了，苏芒你也变了。晏安在心里说，凭着他对苏芒的认识，对他的变化才是察觉得更加明显的。希望这些变化都是好的变化，都是能让人幸福的变化吧。
苏芒也在想，晏安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的晏安，外形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干净严谨，戴着眼镜，最是标准的学霸好学生一枚。冷静下来想想，最近的晏安外向了，主动了，默不作声开始观察周遭，总是能够帮助他分析周围的情况，掺杂到原来他最不屑的“杂事”里去了。
“……你们？”苏芒在他的话里抓了一个重点。
“嗯，我和孟笑笑。王鹏斌现在在班里的时候，几乎只和我们两个人说话，很少搭理别人。”晏安这话说得很自信。
“理由？”
晏安耸了耸肩，说道：“非要说出个理由，我还真说不出来。不过王鹏斌说我们两个是他的小恩人，这中间应该有他自己的原因把。而且现在他应该是比较信任我们的，之前他还给我们一人一个手机说联系，但是几乎没用过。”他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苏芒说，“也不是，你生病期时他打过一次电话，问怎么向你解释作业，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记，浪费了好多的话费。”
重点在话费吗？
“王鹏斌给你们一人一个手机？”
“对啊，还充了好多钱，顺便说一下，”晏安推了一下眼镜，遮挡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我和孟笑笑是校园情侣号——王鹏斌给弄的。”
苏芒本来还想揪着手机再问两句，他记得那个女生好像提过发短信给王鹏斌的事情，还没问出口，成功被晏安这句情侣号给噎住了，一时竟说不下去。王鹏斌真的很会搞事情，亏得这两个人能容忍他。
他甩了甩头，把情侣号从自己的脑袋里甩了出去，又问他：“那学生名单册又是什么意思？大家，班里的人说到名单册怎么那么大反应？”
听到名单册，晏安下意识地抖了抖，他推了推眼镜，用毛骨悚然地调子告诉他：“唉，是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名单册，王鹏斌手里的那本，堪称是高二一班的《死亡笔记》。你是不知道，你生病那会，王鹏斌他每天来学校两回，嗯，一回是中午快放学，一回是下午快放学。我看着啊，他就是为了帮把你把发的卷子、作业收一收，怕你落下。可谁也没想到你一个星期都没来上课，他就这么来来回回了一个星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鹏斌到了学校也不上课，你看他，就是背靠着自己的桌子，东西都放在你桌子上，有点时间就拿着名单，挨着个的叫，叫一个人，看一个，再对着那人眯着眼打量，在名单册上写写画画的，自己写嗨了还会发出怪笑，”晏安摇头，“他们都形容说是阎王点名，你说可怕不可怕！”
苏芒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觉得有点瘆得慌。一时觉得王鹏斌会这样，一时又觉得他不会。
“你没注意吗？孙壮今天不在？”晏安又继续说，“他没来是因为王鹏斌。孙壮可能觉得王鹏斌在那写写画画的，有点故弄玄虚，而且他说话王鹏斌也不搭理，他的脾气你知道的，没忍住去找了王鹏斌的麻烦。”
来了！终于说到点上了！他就说自己生病的时候，班里的人肯定欺负王鹏斌了，肯定是孙壮带头欺负他的。气死他了！苏芒的气上来了，眼睛里沉得漆黑，袖子都摞起来……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芒把晏安拉住，气得快喊出来了：“然后呢？孙壮是不是带人欺负他了，几个人，不是，多少人，都是谁，你现在就告诉我!”
晏安被苏芒喊得一脸懵，他推了推眼镜，奇怪道：“谁说孙壮欺负王鹏斌了？是王鹏斌把孙壮给收拾了。再说还几个人，他们那帮人现在怂成什么样了你看不见，就他们还敢跟王鹏斌正面对上？”
孙壮让王鹏斌给收拾了？苏芒怎么不信呢？他不是不信王鹏斌，好吧，他是对那个一拳就倒的某人有点怀疑，不是，主要是孙壮太强了啊，谁动得了他啊？
“你……你们看见王鹏斌跟，跟孙壮动手啦？他还赢啦？”苏芒说话都结巴起来，摆明了不相信。
晏安也诚实地摇头：“我们没看见王鹏斌赢没赢。一开始是孙壮嘴欠，然后王鹏斌就说信不信让他家破人毁，然后孙壮就急了，上手了去提王鹏斌，但是王鹏斌很快就把他的手弄开了，没让他困住，随后还踢了他一脚，孙壮就跪地上了……反正最后是王鹏斌把孙壮给拉出去了，等王鹏斌回来之后，孙壮一直到放学也没回来，现在也一直没来学校上课。”
他边说边比划，力图让苏芒能有当时身临其境的感觉。苏芒只觉得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不相信王鹏斌能够制服孙壮，毕竟他连自己都打不过，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用家人来威胁别人的人啊。唉，真是越问越头大。
“我觉得，王鹏斌不是那种人吧。”苏芒弱弱地申辩着。
这话似乎说到晏安心里了，他点着头说：“嗯，我也觉得王鹏斌不是那种人，那天他挺激烈的。”
“对吧，所以……”苏芒想看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样，刚要继续说，下一刻就被晏安打击到了。
“所以我觉得，”晏安看着他说，“那天孙壮肯定是用你来威胁王鹏斌来着，我觉得他有努力在隐忍着什么，但是碰到你的事情，就很容易激动。能让他和昔日好友，又实力悬殊的孙壮，打得昏天黑地，除了你不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芒耳朵里嗡嗡的响，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太阳穴突突跳，脸热得要炸了，连眼睛都红了——都是因为他。
他心惊肉跳地看向晏安，晏安特别光明磊落，没有一点调侃或别的意思，就像在和他讨论数学题一样正常。可苏芒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身体像被蒸煮着，心里也涨疼得厉害，他完全没有办法再直视晏安，因为他并不磊落……
晏安奇怪苏芒怎么突然像个煮熟的虾米一样，他想了想可能是自己表达的不清楚，赶紧道歉：“苏芒，你是不是内疚啦？千万别，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瞎猜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是得问王鹏斌，别光听我说啊。”
他现在很难面对王鹏斌诶！苏芒想尖叫。因为这些奇怪的话，他也变得奇怪了。
保持着这样的尴尬，两个人到办公室前都没再说过一句话，苏芒更是刻意与晏安拉开距离，让自己不那么尴尬。搬着作业和卷子，两人又原路返回，去的时候苏芒一直在问，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弄得晏安还挺不习惯的。他来回看了苏芒好几遍，好像都在等他问自己，一脸的知无不言。
呼！苏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态基本上也调整好了。
“那个，我觉得我不在的时候，王鹏斌好像很不开心。我想问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
一直等着被提问的晏安，隔着眼镜片都能看见他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他想推一推眼镜，无奈双手被占用，所以他只仰了下头，说道：“拜托，开什么玩笑，他那个样子谁敢欺负他呀？远了不敢说，在咱们镇是没有这种人存在的。你要是说咱们班，那就更不可能了，现在那帮人老实得中午都不敢出去吃饭。要想有什么起色，最少也得等孙壮回来吧。”
其实问出这话的时候，苏芒多少已经猜到了，要是连孙壮都已经倒下了，谁还能动得了王鹏斌？这也证明他的猜测是误会了。那又会是什么原因，让王鹏斌生气，愤恨成那个样子？自己果然还不够了解他。
这时他又想起晏安的话，不管王鹏斌是不是变了，心里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能惹急他的，原因只有那个叫苏芒的人。
脸上刚退下的热云又涌了上来，心也怦怦跳得厉害。苏芒一个劲让自己冷静，心里开始念历史朝代口诀，念到唐宋元明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段娜。
“对了，那班长呢？她那么喜欢当班长，怎么突然辞了呢？你还说他也是因为王鹏斌才当不了班长的。”
“对啊，谁让她去招惹王鹏斌啊。你瞧孙壮都来不了了，她还能来，只不过是辞了班长，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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