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大夫人如今,是彻底地疯掉了。
她被安排在远离活动区域的顶层房间,那里有专人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能让她在房间内胡乱叫喊也不会影响到他人。
搬到二楼的尤憾邦则不一样了,他的举动都在仆人眼里,一有不对劲,仆人便会通知尤憾芸,“家主,七少爷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小动物,要在房间里剖开它呢!”
六姨太听闻这件事,也不禁慌了手脚,“憾芸啊!憾邦他没有问题的!他只是,只是……”
“只是有些残忍?”尤憾芸不想和姨母动手,她让仆人带走六姨太,只身一人进了尤憾邦的房间,“憾邦?”
捧着小鸟血淋淋的身体,尤憾邦难过地来到她面前,“芸姐姐,小鸟死了。”
蹲下身来,尤憾芸接过了他手中的小鸟尸首,“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用剪刀剪开它的肚子?让它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翱翔不好吗?”
尤憾邦拼命点头,“好!我想要它在天上飞!”
“那你为什么……”
“我捡到小鸟的时候它就不动了,我想学医生,给它做手术让它重新飞到天上去!可是不论我怎么做,它都没醒过来……”
抱紧哭泣的尤憾邦,尤憾芸拍了拍他的背。
32、【春夜喜雨】 其一
时间回到闻青与上海来人会面的那天——
还记得他让孟旸白白等候一周后,孟旸再次找到他取货,他当时没想到会面时间让上海那方拖到了三天以后,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命人给翁家带去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表明货物受到意外伤害,需要延期一月运往上海。
孟旸拿到的回信,便是翁家送返的那封。他捏住那张脆弱的信纸,不满却又必须服从的神态格外引闻青侧目。
毕竟在闻青看来,孟旸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让他开了眼。
等孟旸走后,他捡起被孟旸揉成团子的信纸摊开,终是看清了上面由那位写的回话。龙飞凤舞的字体如此写到:像本人这般体恤下属,还聪慧透彻的老板,是不会对你所提出的正经要求说不的。相信你会尽快解决问题,别让我失望。(心)
信里最后画着的心形,跟上海出品的木质扑克牌上的红心一样规整。
仿佛是见心如见人,闻青已经想象出那位在他面前得瑟地说话了。并且那位长着一张娃娃脸,只要眼眸随着笑意弯曲,就会令人卸下防备,屈服于他的无害之下。
但若是他不笑,又会让人觉得他霸占欲十足,是非常符合他人上人身份的。
所以说那位有些贱兮兮的言语,会刺激到孟旸也并非毫无道理。是个人都讨厌这样的老板,连忍受度极高的闻青也不例外。
好在,那位是帮自己的。
有空余时间去解决那位送来的难题,闻青也算比较舒心了,“宗先生,你说你有关于翁家异人组织的内部消息?”
宗迅冷着脸,急忙朝他摆了摆手,“我只是宗氏旁支,还不能够被称为宗先生,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宗迅更好!”
“自然。”闻青冷笑一声,但还是想着直奔主题,“所以翁家的异人组织是真实存在的?”
宗迅轻瞄他一眼,“在我们这里,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我们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还会请翁家异人出面,只不过花的钱会更多。”
这在闻青的意料之内,他出于求人的态度帮宗迅掺满茶水,又问出更为重要的疑虑。
“翁家的异人组织,有一名叫孟旸的异人是吧?”
端起杯子的手一抖,宗迅凑近两分并紧盯着他,“你调查他做什么?是翁家让你来的?”沉默片刻后,宗迅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对!翁家肯定早就发现了!难道是你在单独调查?还是说你并不归属于翁家?”
闻青笑得高深莫测,连宗迅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只听他咳嗽一声,提出了新问题,“这你就别管了。我要知道的,是孟旸到底是谁派来的?还有他的目的。”
闻青所说的“他”,其实是翁家那位。他还不清楚那位将孟旸放置在自己身边是作何用意,但从那位的回信来看,应该是跟他有着莫大关系的。
信的表面意思是说护送货物回上海一事,实际上,是那位在提醒闻青,要他趁早解决掉孟旸一事,不然那位还真预测不了孟旸的行踪。
到时候再想找孟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真是闻青猜想的这样,那孟旸这个人,必然和四年前书林的死亡事件攸关。
“真是晦气!”宗迅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道出了真相,“记住!这是我欠小风的,不是欠你的!”
“是,迅哥!”闻青很给面子地叫了他一声哥。
“孟旸这个异人,是夏逢生安插在翁家的人手。两年前进入翁家异人组织,监视翁家的同时,还在四处寻找一个人。”宗迅说,“麟洋派系的天下,如今都握在夏逢生手里,我并不想得罪他,但我告诉你,孟旸对夏家来说只是一颗略显普通的棋子。”
“普通?”闻青眸光一动,笑着问道,“意思是除掉他,夏家也不会在意咯?”
宗迅保持缄默,不用谁再追问下去,闻青也能明白其中含义。
他的目光在房间内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停到宗迅脸上,“你说孟旸在找一个人?这人是谁?跟孟旸是什么关系?”
“是孟旸曾经的恋人,叫罗雨今。十七岁的他们在杭州相遇,就许下了守护对方一生的诺言,后来夏家让孟旸执行任务,孟旸便在上海弄丢了她。”说起这段话的时候,宗迅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感受是多么令人心碎。
“十七岁?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没看出来孟旸还是个情种?”
闻青还在想翁家那位竟然给自己塞了一份这么久远的事件,原来他先才对事件的猜想,才是真正的误解。没想到话锋一转,宗迅当即就否定了他。
“孟旸如今二十二岁,五年前结识的罗雨今,四年前在上海。”
“你骗我?”闻青睁大了双眼,脑袋里全是孟旸那张硬汉脸,“翁家那位三十多岁的人了,看着都比孟旸年轻!真的是女娲造人,越燥越离谱!”
“你的关注点在这?”宗迅看着他,就跟看纯傻子一样。
闻青没理会宗迅的眼神辱骂,他站起身来拍拍皮鼓,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有劳迅哥跑这一趟了,想必迅哥不爱同我待在一起,便不留迅哥用饭了。若是迅哥还要找小风,欢迎迅哥出门左转。”
宗迅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人离开了客栈。
想他堂堂宗氏,虽然只是个旁支,也不该让人欺负到头上来。在上海,宗氏家族是三大派系之一的壬宗派主宰,其势力覆盖半个国家,主要由宗姓人员组成。
意思是壬宗派系里,宗氏一族就占据了大半,这不仅要归功于宗氏子孙繁茂,还因为宗家那寻常家族无法匹敌的规则与训诫。
他们大都遵循着前人的教导,自律的同时也懂得分辨世间人情。
宗迅所在的支系向来是宗氏的情报网,其实力非凡,就算再厉害的人物也别想和他们获取的情报量相比。甚至放眼整个世界,在宗迅眼里,他们也是数一数二的。
并且他信心十足,这些情报在他们手中是绝不可能外泄的。
至少,不会泄露给不属于这片土地的人。
“越想越生气!”来到客栈大门下的宗迅转过背,望着闻青所在的那片窗户,吼道,“不朝他后腰踢上一脚,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罢,他又往楼上走去。
……
尤家的事情还未解决,闻青就出发去往了扬州。
蒸汽火车的呼啸声彻夜响荡在耳边,他睁开眼,把窗外刚洒满初阳的景色望着,一时竟望出了神。十三号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不久前才安抚下来的情绪,就又开始翻涌。
只不过这次十三号没有阻止,因为他察觉到,某种东西正借助他的情绪,准备破土而出。
“你在想什么?”
闻青回过神后,就看见十三号端坐在位置上,埋头思考着什么。他刚刚在想翁家那位给的位置,指向了位于扬州翁家的老屋,那里有个私塾,是专门为翁家后人建造的。
后来随着私塾的声誉扩大,也渐渐收取外来姓氏的孩子进入学习。
最终,形成了规模庞大的书院。
而且伴随翁家人的搬迁,老屋也荒废下来,除了少数翁姓人士还留在那里,扬州跟上海翁家的关系已不大。因此翁家那位才放心地把重要人物安排在这里,比如跟闻青有过交易要好生照看的何珊何倾兄妹,还比如,孟旸的恋人罗雨今。
拿到那位的回信刚过去一周,那位又给他送来一封信。
像是提前预知到闻青找来了宗迅,打听孟旸一般,那位的信里给他写明了该去哪里寻找罗雨今。不得不说,闻青也猜到那位的品性,就没打算从宗迅口里问到罗雨今的下落。
首先连宗迅也不清楚罗雨今的踪迹,其次,那位喜欢装腔作势的性子就没变过,总喜欢把秘密留在最后,但又不会耽误行程。
所以闻青就在最后帮过小风演戏骗大夫人之后,带着十三号坐上了火车。
“之前你在饮酒时说过的不在意,到底为何意?”十三号反问到。
闻青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况,要不是十三号提醒了自己,他根本想不到这些日子以来,十三号是在为这种事游离在外。
紧张到有点异常,闻青尽量语言清晰地问道,“那个,你不是在生气吧?”
十三号明白自己在跟他鸡同鸭讲,“你不在意的是何物?”
“我不在意的?自然是不在意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啊!”学着十三号的模样,闻青傻笑着扒住他的肩,“‘我很可惜……’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回应他的十三号,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将他的所有动作都收入眼中。
闻青很难见到十三号露出这副表情,便觉得有些不适应,生怕失去他一般。依依不舍地收回手,他直视十三号的双眸说,“大爷?我以前是不是说过绝对忠诚于你?可能我是会骗人,但唯独这句话,我不会撒谎。即便你要弃我离去,又或是要借我的手对付什么人,我都没有怨言,因为相信你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通言论下来,把十三号听得莫名地心潮澎湃。
这还不够,闻青势必要让他五体投地,“这就是我的不在意,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不在意别人会如何看待你,只要你留我一条贱命,我绝对誓死效忠于你!”
“誓死?还要留你小命?”十三号笑出了声,“哈哈!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一下就成了苦瓜脸,闻青恨不得哭着跪倒在他面前,“大爷!恶犬大爷!求您了,我的要求不多,就一条命而已!”
“你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其所。”话毕,十三号由上而下俯视着他,还笑得格外的肆无忌惮。就像那什么刚从炼狱放出来的恶魔,饥渴地觊觎着人心尖的那滴热血。
闻青有点后悔,但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好心告诉你,炼狱不存在恶魔,只有我这种恶犬。”十三号眯着眼,好笑地补充了一句。
闻青:“……疯子!”
33、【春夜喜雨】 其二
翁至叙与颜光是住在一条街的邻居,很小的时候,他就因为欺负颜光被自家母亲教训过许多次。不过他母亲不知道,说是他欺负她,不如说是颜光把他喊过去,以捏他脸上的肥肉取乐。
从小颜光就长得十分可爱,他的母亲也喜欢她,但更喜欢拿她跟自己做比较。
说什么一个女孩子都比你有能耐,脑袋灵光,老师教什么都能学会。再看你,学堂之上还能记住,可一下学堂,学会的就全还给老师了。
他也明白自己背负着老翁家的期望,不过人与人的鸿沟,也不是说弥补就能弥补得上的。
每次被训了,他就会一边走路一边踢路边的石子,这个时候颜光都会小跑到他身旁,拍拍他的头,说一句“没事的,你就是脑子笨点,我爹说脑子笨的人一般会比较有福气”。
他真的想反驳她,说他不要什么福气,他更想要聪明绝顶。
可是话到嘴边,依旧会被她明媚的笑容给堵回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界总喜欢谣传他们关系不好,其实每天早晨等她去书院的,永远是他这个小胖墩。
十岁那年,翁至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便是他父亲失踪。
早在一月前,他的父亲翁徘就已送来家书表明自己会在端午前到达扬州,不消一日便能与家人团聚。翁徘还于信中写到给至叙带了惊喜,要他好生在家等待。
可是他们一家从月初盼到端午,再从端午等到来月,都不曾见到翁徘的身影。
他还以为是父亲食言,结果当着母亲的面生了闷气。后来经由族长告知,才知晓翁徘是回到过书院的,因为有人在淑文阁外和旧院都看见过他。
没有人知道翁徘到底去哪了,既然已经回到小镇,又为何不打招呼就离开?
在翁至叙心中,这是永远解不开的结,至此他改变了不少,变得有些孤寂,还有些执着。颜光不喜欢他的改变,但又无可奈何,她只得陪在他身边,用无言代替劝解来关注着他。
某日阳光正好,他坐在书院院子的后门台阶上,静静望着杂草出神。
大人们说在旧院见过翁徘,他就在荒废十几年的后门口,望着远处的旧院房屋一坐便是一天。颜光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坐到身边,反而是她觉得台阶有些凉,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她说,“你再这样下去,会让翁阿娘更加难过的!”
他不懂自己的行为为何会让母亲难过,毕竟他什么都做不到,连父亲的下落也无从入手。他是个软弱的家伙,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这里,期待着某一日父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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