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川干脆伸臂把他捞起来拎进了营地:“叫什么马哥,你该叫马叔!”
“呸,怎么我就这么老吗?”小马哥不满地捏了一个雪团朝喻川砸过去。
这里人均寿命在600-700岁左右,养尊处优的也能活到700以上,小马哥芳龄162,还是美青年一个。
“行,马哥就马哥。”喻川把肖然放下来,“守备长大人说了算。”
“哥哥,我今天烤了蘑菇,还有肉!热热就能吃了!”肖然蹦蹦跳跳地嚷嚷。
“嗯。”喻川答了一声。
“木蟒肉!我尝了点还不错!”
“你这么小,做饭本事哪儿学的?”这小子做饭的手艺是真不赖。
肖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
“猜什么啊猜!”喻川往他后脑勺轻轻呼了一巴掌,又把他冰凉的小手攥在手里。
小马哥看着喻川牵着肖然一路朝休憩处走去,勾了勾嘴角。
避难所的猎人们因狩猎地点不同,出现了极端的两种肤色。
在枯石旷野狩猎的猎人皮肤黝黑,而在迷雾森林中的猎人则越来越苍白。
喻川是后者,长时间得不到妥善休息的日子让他的眼下出现一圈深重的阴影,加上过长过浓的睫毛覆盖,显得他的眼周愈发青黑,那淡茶色的双眸宛如深潭中的薄冰,没一丝儿暖意。原本应该生机勃勃的少年身上流露出浓重的阴郁和隐隐的戾气,仿佛一匹负伤独行的孤狼。
自从肖然出现之后,喻川虽然依旧冷淡疏离,不苟言笑,但以前环绕在他身周的那股戾气渐渐消散了。
有时候他看到喻川领着肖然去军备处换生活物资,竟然觉得这小子身上好像有了点人味。
——养着这小崽子没准对川儿来说是件好事儿。
很快,小马哥发现自己错了。
从进入深冬之后,肖然就开始出幺蛾子了。
万万没想到平时活蹦乱跳精神十足的小兔崽子居然是个病秧子,下了一场大雪就开始发烧,烧了两天,人都快傻了。
在避难营地,伤药不贵,因为野外就能采集到。
但治病的药贵,贼贵!
医师看病要花钱,也贼贵!
贼贵加贼贵,仅看了一次病就掏空了喻川攒了好久打算过段时间把这床位买下来一劳永逸的钱。
跟着医师一起来的还有小马哥,他皱眉看了看床上的肖然,开口对喻川说:“医药费我帮你……”
“不用。”喻川道,“马哥,这不关你的事,我自己能照顾他。”
把钱付给医师的时候喻川面无表情,其实心都在滴血。
——老子的血汗钱啊!
喻川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屁孩,觉得手痒得很,好想捏死他……
肖然虚弱地睁开眼,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哥……”
喻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一下就垮了下来。
肖然不病的时候十分乖巧,成天围着喻川团团转,一手包揽了他洗衣做饭上药的所有事宜,喻川回营之后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需要翘着二郎腿由着他伺候就行了。
喻川话不多,有时候也不搭理他,任他一个人叽叽呱呱噼里啪啦地说,但他永远对喻川笑脸相迎,真心实意。眼中清澈的目光满满地都是喻川的影子。
——这么乖的娃,换谁都得管吧。
——算了吧,没准难得病一次呢,下次不管他了。
很快,下一次来了,间隔不到10天……
接着下下次来了,间隔不到10天……
肖然以一个月三次的速度匀速生着病,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掏空了喻川所有积蓄。在严酷的寒冬,喻川每天都早出晚归地搏命,一次比一次伤得重,终于险险地吊住了肖然一条小命。
——这哪里是用药把他救回来的,根本是自己拿命换的!
陡然加大的生存压力瞬间把他的精神打回了刚到这片大陆时候的状态。怎么活?怎么赚钱?明天吃什么?肖然的药费怎么搞?
无数银币金币累积成了一张长长的债单,把他裹得快窒息了。
喻川每次都想着下次不管他,但下次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会默然起身踏入荒野,然后把医师带到肖然的床前。
在这片大陆上,肖然是唯一一个离他最近的人,他舍不得。
这天傍晚降温的时候起了一阵大风,肖然洗衣服出了一身汗,被寒风一刮,当场扑街,还是被路过的兰尼大叔从雪地里抠起抱回来的。
喻川摸了摸兜里的百来个铜币,给肖然加了床被子,托付兰尼大叔看顾一下他,随即默不作声地拿起刀出营了。
第二天,喻川回营的时候连衣服上结的霜都是血红的,用8颗魔晶和十几样战利品重新把医师请了过来。
肖然躺在床上咳得都快翻白眼了,居然试图拒绝吃药。
他还强撑起身体想去收拾喻川换下来的衣服,被喻川一巴掌拍回床上:“给老子躺好!”
肖然喘了两口气,还冲他笑呢:“哥哥,我没事,明天就好了,不用看病吃药。”
喻川不想承认自己连给他看病的钱都没有:“你过两天病死了,我的钱岂不是白花了!”
肖然眼圈忽然就红了,哽咽了半天,憋出一句:“哥哥,你……你别管我了。”
这句话仿佛一块丢进水潭的石头,把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砸了出来。喻川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几乎是暴躁地冲肖然吼了一句:“闭嘴!吃药!”
半夜,肖然的烧终于退了,咳嗽也渐渐消停。喻川坐在床边的地垫上,背靠着一堆木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这一放松,全身的伤处就一起喧嚣地翻了天,喻川皱了皱眉闭上眼睛,默默地忍耐着。
就在他意识慢慢模糊,快要进入睡梦中时,他听到肖然悄悄地掀开被子起了身,似乎在床上摸索着什么。
他想训斥肖然几句:瞎动什么!烧刚退就掀被子,还想着凉是不是!
但他真的太累了,这句话只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就灰飞烟灭了,连眼皮都没力气动一动。
肖然蹭过来给他盖了一床被子,他动作很慢,生怕压疼了喻川的伤处,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将被子搭到他身上,然后轻轻地帮他掖好被角,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缩到喻川身边。
“怎么了。”喻川闭着眼睛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声音又沙又哑。
肖然马上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火堆边暖着,又凑回喻川身边,紧紧地挨着他:“哥哥。”
“嗯。”
肖然捏着自己的裤角,半天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喻川疲惫地睁开眼睛侧头看着他,这娃实在是太瘦了,缩起来跟个小狗似的,他把头磕在膝盖上,只看得到一个圆溜溜的后脑瓜和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
喻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毛,掀开被子把他也裹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背:“睡。”
俩人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就着一床被子窝在火堆旁,肖然侧过身搂住他,把头顶在他胸口,一动也不动。
他的胳膊压到了喻川的一处新伤,喻川皱了皱眉,但没挪开他的胳膊。他知道肖然没睡着,因为他胸口氤氲开的两团湿热水汽就像两块烧红的火炭,一路蹿到了他心中。
肖然很懂事,从喻川捡到他开始就知道。
他拼命地对喻川好,虽然一开始是怕被遗弃的卖力讨好,到后来慢慢地成了真心实意。
一个少年,一个孩子,在危机四伏的异世界相依为命,互相照顾着艰难而倔强地生存。
喻川给了他一条命,他给了喻川一个家。
喻川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火光,想起了很多在他穿越过来之后尽力去避免想起的事。
父母关切的话语,兄弟嘻嘻哈哈的打闹,老师啰嗦的唠叨,实习时亲切的前辈——原来他的身边曾经有过那么多人。
写得他头昏脑涨的毕业论文,女朋友分手的短信,打球输了的郁闷,挤公车的烦躁——原来为这些事烦恼是那么矫情。
开门就能听到父母声音的家,亮着灯光的宿舍,团年时灿烂的烟火,冒着热气的饭菜——原来这一切如此温暖。
他曾经拥有过那么多,而现在他身边只有肖然。
他离开现代社会才半年,却像是在荒野中生存了半辈子,似乎危险、孤单、生死相搏才是他习惯的生活。
他在这片大陆适应得很快,仅仅花了一周时间就从一个朝气而忙碌的大学实习生完美地蜕变成了一个少年猎人。
他现在有本事,甚至在营地里小有名气,也没几个人敢当面惹他了。
他在森林中杀过不少人,对他拔刀相向的人在他心里等于宣判死亡,人命在他眼里真没多重要。
喻川一直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曾经温暖而现在只会让他悲伤无助的过往,他一直在学着适应着寒冷和孤单,直到肖然出现。
两个多月的时间,肖然在他冷硬的心中点燃了一簇细微的火苗,让他的早出晚归似乎都有了期待。他拼命地想护着这一丝微弱的火光,然而周围始终寒风呼啸,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吼肖然并不是肖然不肯吃药,而是他害怕。
害怕这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温暖转眼就没了。
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尽了全力,但肖然下一次的病情会再让他突破自己的极限。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他不想放弃。
小马哥虽然可以帮他,还主动提起过几次帮他垫付医药费,都被喻川拒绝了。
帮了这次,下次呢?就算小马哥能帮他一辈子,他又凭什么让小马哥担着这一切?
重要的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真心实意地护着肖然?
本来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的身体现在好像又有了些力气,他把肖然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端起肖然给他温的水一口气喝光:“我出去一下,你自己睡。”
“别着凉。”肖然小声叮嘱他。
喻川摸了摸他的头,穿上外套,走出了休憩处。
10、第 10 章
(十)
“川儿?这么晚出来干嘛?”晚上无聊出来巡夜的小马哥看着裹着一件大衣趴在围墙护栏上的喻川,微感诧异。
喻川的休息时间很少,所以他晚上除了上厕所,几乎从不出休憩区。这大冬天的,晚上有零下十几度,这小子趴栏杆上干嘛?挂腊肠?
喻川的思绪被打断,揉了揉脸,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马哥,巡夜?”大概是冻久了,他的嗓子有点哑。
在营地真正对他友善的人不多,除了兰尼大叔,就是小马哥了。
“冻不死你,”小马哥捏了一把他冷冰冰的脸,从空间里扯出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小然又病了?”
喻川叹了口气,重新趴回栏杆上。
“冬天狩猎很危险,温度太低,肢体灵活度不够,身上负重也高。小然的钱我帮你垫着,等天气暖和了他身体就好了,到时候你再还我吧。”小马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不用。”喻川还是那句话,“我自己能行。”
“你其实不姓喻,姓倔吧!”小马哥朝他翻了个白眼。
喻川抬头,小马哥诧异地看到他冲自己笑了,虽然这个笑容很清浅,但他是第一次看到喻川笑。
“真不用,马哥。”喻川道,“小然的花费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我不想连他都保护不了。等到无以为继的那一天,我会来找你的。”
小马哥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喻川和他道了别,脱下身上的披风还给他,转身朝休憩处走去。
小马哥看着他离开,又在围栏边待了一会儿。
喻川有多拼他是知道的,虽然有战斗天赋,但再强的战斗天赋没有合适的身体来施展都是危险重重。
他和小马哥的关系很好,但从来没向他寻求过任何帮助,无论战斗还是生活,任何麻烦他都自己去解决,就这样一个人扛到了现在,现在还要扛上肖然。
他低头看了看喻川之前趴过的围栏,栏杆上凝固着几颗冰珠。
小马哥捏起一颗看了半晌,用手指弹到了雪地上。他还以为这小子是不会哭不会笑的呢,今天倒好,哭笑齐活了。
这小子宁愿大冬天自己趴在这儿挂着一脸冰碴子抹眼泪都还是要一个人去扛,甚至还能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不就是怕他自己一旦松懈下来就扛不住了吗。
小马哥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嘁,还说不是姓倔的。”
其实刚收养肖然那段时间,喻川没打算太过照顾他的。
他不在的时候肖然被欺负被排挤他知道,就和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只要不出大事儿,他就当没看到,管吃管喝就行。
但哪怕是酷寒严冬,两个人靠在一起也总比一个人暖和。再辛苦的日子,多一个人陪在身边就总觉得有个盼头。
落日时分的等候,有说有笑的陪伴,温热的水杯,再也没有熄灭过的火堆,没有冻醒的夜晚……肖然慢慢焐热了他冷硬的心,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放到了喻川身边和心里。
他成了喻川的软肋和逆鳞,自己的命可以拼,肖然谁都不能碰。
喻川不怕死,但他怕肖然死。
生活所需的物资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难的是肖然的治疗费。
喻川累得像条狗一样,兜里重新开始穷得叮当响。
几乎每次在他伤重回营的时候都会遭到老猎人的袭击,狩猎时遭到偷袭围剿简直是家常便饭,每天都走在刀尖上。
一边和魔兽战斗,一边和同类拼杀,喻川就这么硬生生地劈出一条血路,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而执着。
但每次回营时看着等在在门口那鲜活的小小身影,喻川似乎觉得也并不是扛不下来。
每当他离开营地的时候,肖然都会帮他打点好生活中的一切。
他不生病的时候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忙忙碌碌地奔波于军备处、生活处和床位之间,照顾好喻川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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