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闲的父亲站在她的身后,屋中不见池闲与轮椅的踪影。
姜霁北站在门口,被高分贝攻击炸得耳膜疼:“你好,我来给池闲送讲义,请问池闲在家吗?”
池闲的父亲情绪尚且稳定:“他啊,自己去医——”
姜霁北一缩脑袋,绿漆门“嘭”地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尖。
“别来了!离我们池家远一点!灾星!”池母的迁怒之情如火山一般爆发,隔着一扇门,她再次下了逐客令。
绿漆的碎屑落到姜霁北的鼻尖,他猛地一激灵,补完了池闲父亲还未说完的话。
池闲自己去医院了。
他在这时候单独行动,是真的去了医院吗?
姜霁北冲出糖厂生活区,打了一辆车直奔河边。
市区里的河流不少,但两岸生有竹林的河只有一条,它从郊区穿到市外,倚着青山碧波轻荡。
池一鸣若是死了,多半就是死在这里。
竹林从郊区的码头处茂密起来,姜霁北在那里下了车,沿着河边的木栈搜寻起来。
夜色拢了河岸,走到市政修建的木栈尽头,是一条幽暗的小路。
河风把竹叶吹得沙沙作响,竹皮与竹皮之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竹竿也因为晃动,间歇性地发出“咔咔嗒嗒”的声音,好像有一大群小鬼藏在竹影里磨着牙,等着倒霉蛋走进它们的猎杀范围。
即使是出太阳的时候,茂密的竹林层层叠叠地一挡,竹下就已经不见一点阳光,此时暮色沉沉,小径里已然漆黑一片。
刚踏上小径几步,姜霁北就感觉自己被人撩了一下头发。
他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一根竹枝歪斜地长着,竹叶尖擦着他的脸,想必刚才就是它在作祟。
姜霁北掏出手机照了照,竹枝随着手机的光拉出细长的影子。
他的手一晃,竹影也随之摇摆,在地上如细长人般绕着他移动,场面看上去如同神秘教派的献祭仪式。
心智健全的人不会这样吓唬自己,但百八十条影子围着,没有被害妄想症的人也得杯弓蛇影。
姜霁北熄了屏,找了簇结实的竹子靠着,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晕暗的灯光。
才刚走两步就自惊自扰,姜霁北觉得自己的心智可能也在往初中生的水平退化。
不对,如果是初中生,这时候早怕得叫上大人了,不会自己苦哈哈地在竹林中当孤家寡人的侦探。
反而被成年人的思维给使了绊。
姜霁北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联系自己的父母,说辞就用“听说在竹林边看见了失踪的池一鸣”。
正当他准备抬手唤醒手机的时候,小径深处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姜霁北立刻轻巧地往后躲,让那簇竹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竹叶被按压与竹枝被踩折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平稳地响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霁北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屏着呼吸,从竹缝中看去。
来者和他差不多高,看上去似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五官尚看不分明,但整个人的轮廓让人感到异常的熟悉。
池一鸣果真到这里来了。
他刚这么想,来者便继续往前走。
逐渐看清对方的脸后,姜霁北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目光下移。
那人双腿活动自如,步履平稳,走得虎虎生风。
他根本不是什么池一鸣。
他分明是池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应该还有一章就完结啦ovo
第89章 消失的故友(11)
池闲的腿果然自愈了。
这一刻, 姜霁北竟然出奇地冷静,丝毫没有觉得诧异。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是因为他早就开始怀疑池闲。
只是, 眼前的这一幕依然令他汗毛倒竖, 心惊肉跳。
池闲……
到底是什么呢?
池闲还在继续往前走。
他踩过掉落的竹枝, “嚓嚓”的声音逐渐逼近姜霁北。
姜霁北避无可避, 漆黑的竹林之中,刚才他躲避的时候没有引起响动已经是万幸, 此时再想快速移动, 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池闲神色平静如常,把不常有人的竹林径走出了市区大道的感觉, 就好像他只是逛了个街, 正好要从这里回家。
可这怎么可能平常?
姜霁北的思绪在短短几秒内转了千万下, 从池一鸣的下落开始猜测,模拟了十几次要和池闲说什么。
最后,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下场。
在这里被池闲发现的话, 他这一生, 怕是要结束在竹林里了吧?
一阵冷风妖异地蹿过竹林,竹枝“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
风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林间一瞬间飞沙走石, 层层的竹叶被掀起,碎叶也簌簌地往下落。
尘土从碎叶间抖下, 被风裹挟着冲进姜霁北的眼中。
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眨,他难受地眯起入了尘土的那只眼,转头躲避迎面吹来的风。
姜霁北转了转眼珠,感觉到尘土移到了眼角后, 才缓缓抬起手把它拂去。
疾风不客气地赶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霁北自认为动作足够轻缓,事实也如此,风已静下,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竹林里除了枝与叶固有的交响曲,没有其他的动静。
没有……其他的动静。
他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僵着脖子,转头往池闲走来的地方望去。
池闲已经靠近了。
他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遮挡着姜霁北的竹丛。
池闲的眼神与其说是警惕,不如说是不杂任何悲或喜的冷漠。
他扬起手,张开五指,猛地向下一按——
河中水波折射出的微光瞬间被吸引,萤火虫一样飞舞起来,汇到池闲的面前,聚集成了失重水球般不断扭动的光球。
来这破地方的就没几个好人——兴许池闲也是这样想的。
姜霁北看到他蔚蓝色的眼睛里泛出鬼魅的黑色,像是准备用对付池一鸣的手段来对付竹丛后的躲藏者。
光球像个水做的月亮,冷冷地把竹林照得惨白。
也把竹丛后姜霁北的脸照得惨白。
没有等姜霁北做出抉择,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两人的相遇。
那就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了。
姜霁北把心一横,从竹丛后走到小径上。
他没跟池闲面对面站着,只是扭过头看他:“阿闲,你在这里干什么?”
姜霁北的语气轻松惬意,肌肉却蓄势待发。
他可不准备慷慨就义,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旦与池闲沟通失败就转头跑路。
池闲眼中的黑色蓦地散去。
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满脸不可思议。
池闲料想过躲藏的人是流浪汉,是小情侣,甚至是流窜的作案分子,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姜霁北。
除非开了天眼,否则姜霁北没有任何来这里的道理。
可惜老天爷不爱讲道理,姜霁北就是开了天眼。
他盯着不说话的池闲,追问出了第二句话:“你的腿伤好了?”
池闲的样子明显不是腿伤好了这么简单,加上这手虚空捏光球的本事,他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看着不断质问自己的姜霁北,池闲怔了怔。
下一秒,他脸上的震惊神色缓缓退去,眉头恰到好处地无奈低垂下来,嘴角配合着扯出苦笑:“没有好,你看错了。”
“少胡扯。”姜霁北忍无可忍,一把揭穿池闲的表演。
哪怕是个瞎子,听那虎虎生风的走路声都知道这人腿脚灵便。
他觉得他得跑了,到这个时候池闲还矢口否认,两人很明显地谈崩了。
池闲缓缓地松开手指。
光球随着他的动作四分五裂,悬浮在竹林四周,相互拉扯着布成一张光网。
池闲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但眉毛已紧紧皱起,眼睛也骤然眯起,像在心底做好了什么决定。
他紧紧地盯住姜霁北,眼睛瞬间覆盖上比墨还深的黑。
姜霁北才刚动一步,瞬间就明白了池一鸣的感受。
脑海里充斥着不应该存在的画面与声音,它们在脑中不断地循环,争先恐后地试图盖过原本的记忆。
他看到,原本不在家的池闲在黄昏下接过他带去的讲义,微笑着对他说谢谢,还听到好声好气的池闲妈妈叫他去竹林找池一鸣,接着他在河边遇到了坏人,被坏人打晕的时候又正好遇到了来巡逻的警察……
太精彩了,这狗东西真他妈的会编。
姜霁北福至心灵——二十六岁的自己之所以会失去关于池闲的记忆,可能正是因为记忆被篡改了。
不对,篡改都没有被篡改,估计那么多事情池闲根本没想明白怎么编才能串起来,所以图省事直接抹掉了。
尽管头痛欲裂,但姜霁北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思路,记忆也没有混乱。
可能是因为遭过一回有了免疫,也可能是被扭曲的时空影响,池闲的招式在他身上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又想到在怪异事件发生后,池闲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你记错了”的画面。
之前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候池闲的眼睛也泛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因为之前的自己没有过多追究,所以这小子觉得自己篡改成功了是吗?
姜霁北站得摇摇晃晃,但还是挺直了背脊,与池闲对视:“池一鸣在哪里?”
见他居然没有受到影响,池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一瞬。
感觉到脑袋疼痛稍减,姜霁北也上了火。
他大步走向池闲,就要去揪对方的衣领:“你究竟是什么?”
池闲神色复杂地往后退,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姜霁北的指尖快要触到池闲的时候,竹林间的光网剧烈地闪烁起来,一阵嗡鸣音响起,光网如**一样炸开,让姜霁北失去了视觉!
等他终于恢复视觉,竹林里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黑暗。
姜霁北立刻拿出手机上下一照,周围已经没有池闲的踪影。
怎么是他先跑路了?
姜霁北气急败坏起来。
他一边给片区巡警打电话,告诉他们竹林里可能有失踪人员的踪迹,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回码头,打了出租车直驱糖厂生活区。
他准备守株待兔,赌池闲会稍微关心一下他的家人。
现在看来可能物种都不一样的家人,但池闲再狠,也不至于搞一个“池家小儿子也失踪了”的大新闻吧?
赶到池闲家门口,刚敲开门,姜霁北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池闲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正从茶几的果盘里拿起洗净的苹果,他的腿上裹着一层新包的石膏,晃眼一看,还真像是去医院换了药。
门边的卫生间里,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
池闲的母亲正在洗着鞋,一边洗还一边抱怨:“就说让你爸陪你去吧,非要拄拐自己去,哎呀这鞋,你踩哪儿了?不会踩泥里摔着了吧……”
姜霁北眼尖,发现鞋上顺水流下的泥土里掺杂着破碎的竹叶。
“哗”的一声,池闲的母亲泼了一盆水,把证据全冲进了排水地漏里。
姜霁北欲言又止:“……”
他抬头看池闲,发现池闲对他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讲义来了?”
池闲的母亲这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给灾星开了门。
她一声怒吼,把门“砰”地关上。
门里传来她的训斥声:“他把你哥搞傻了!他就是个妖魔鬼怪!离他远一点!”
姜霁北站在门口:“……”
巡警没有在竹林里找到池一鸣,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了消息。
池闲的伤也“慢慢”好了,他拄着拐杖来学校上课,同学们总是热情地帮助他。
姜霁北冷眼旁观。
他最后一次与池闲对话,是问笔仙和写有自己名字的白纸的事情,但池闲讳莫如深,只温和地笑着,对他说“纸上的事情是假的,你也不会死的”。
他们之间,刻意地疏远了。
姜霁北跟踪过池闲一段时间,可不与他在一起,池闲也变得消停了不少,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般平淡。
又迎来无聊的周日,姜霁北坐在床边,翻看着手机里跟踪池闲时拍摄到的画面。
从拄着拐杖变得可以慢慢行走的池闲,对其他人说笑时会偶尔扭头过来看他的池闲,又与聂明、小结巴他们一起去烂尾楼玩的池闲……
他又变回了那活泼而开朗的少年,与竹林里的他相去甚远。
姜霁北拿着手机,调到通讯录一栏,点开池闲家的通讯开始发呆。
他们已经有十九天零三个小时没说话了。
但如果一旦开始接触,姜霁北用小脑叶都能想到他们之间的车轱辘话。
他问“你是什么你用了什么法术之前是怎么回事”,池闲就回“你记错了你看错了没有这事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姜霁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笔仙。
对!笔仙!
他可以求助笔仙!
记忆中的十五岁那年,因为自己好奇贪玩,姜霁北独自去了笔仙指引的溶洞探险,结果被石钟乳扎穿大腿。
后来,又因为笔仙,姜霁北回到了十五岁,看见了与记忆不一样的过去。
既然池闲可以请笔仙,在白纸上给他歪歪扭扭地画“死”字,那么自己也可以请笔仙,与它谈天说地,畅聊这池闲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想到这里,姜霁北立刻起身,来到书桌前坐下。
他放下手机,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和水性笔,随便翻开一页空白的,写下“是”和“否”两个字。
按照惯例,召来笔仙后,姜霁北在心中默默地问:“笔仙,是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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