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笔动得很猛,带着他的手直直冲向“是”字,然后不停地绕着这个字打转画圈。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姜霁北顿了顿,“你知道,池闲是什么吗?”
手里原本不停画圈的笔仿佛瞬间卸了力,倏地顿住。
笔仙不说话了!
姜霁北心中一凝。
笔仙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它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姜霁北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转移了问题:“对了,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再到现在,我请来的笔仙,是同一位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超出常理,但在这样的异常时空之下,指不定能够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手里的笔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勤快地在“是”字上画圈。
“都是你?”
手里的笔继续在“是”字上画圈。
姜霁北玩味地“哦”了一声。
这笔仙可太长情了。
“池闲也请过笔仙,池闲请到的笔仙也是你吗?”
是。
“池闲向你询问过关于我的事情吗?”
是。
那你给我画个“死”字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聊上天,不能急着翻脸,姜霁北没有问这个问题。
“那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是。
“那,”姜霁北顿了顿,“你是池闲吗?”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笔仙的回答。
不知怎么回事,他很期待笔仙继续在“是”字上画圈,又觉得很害怕。
手里的笔停了下来。
姜霁北也没有再问,只是盯着笔尖,静静地等待着。
笔尖的墨在纸上凝成一团墨点后,手里的笔终于动了。
它拖着姜霁北的手,拉向了“否”字。
姜霁北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就在笔尖即将挨到“否”字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将笔前往的方向一折,笔尖一扭,直直冲向了“是”字。
随后,姜霁北手里的笔像疯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在“是”字上疯狂打圈。
每画一圈,都像是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
是,是,是……是!是!是!
笔迹所到之处,纸张被划出粗糙的毛边,白纸与笔尖之间摩擦出巨大的响动,仿佛在呐喊着:我是池闲!我是池闲!我就是池闲!
担心再次出现手里的笔不受控制冲出纸外的情况,姜霁北握紧手里的笔,按捺住心里翻卷起来的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地加大力气,与笔仙的力量抗衡:“我知道了。谢谢你,笔仙,请你回去吧。”
手里的笔猛地一顿,笔尖隔着一层纸在桌面上划过,发出一道“刺啦”声。
姜霁北松开手,手里的笔掉到了桌子上,他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笔仙说自己是池闲。
姜霁北觉得这个回答无比荒谬。
那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池闲,又是什么?
他紧紧皱着眉头,盯着笔仙在纸上留下的痕迹。
即便知道自己独自前往溶洞的下场是什么,姜霁北还是决定再亲自去一趟。
毕竟那里是池闲消失前,与他有关的最后一个地点了。
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姜霁北重新拿起笔,再次召来了笔仙。
这次笔仙姗姗来迟,不情不愿。
“笔仙,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吗?”姜霁北刻意引导,“我想找个刺激的可以探险的地方,比如树林、山洞什么的。”
这回笔仙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动得勤快起来,圈了“是”。
“在什么地方呢?小区?郊外?还是公园?”
在他提到“公园”时,笔仙圈了“是”。
“公园吗?远的,还是近的?”姜霁北继续问,“远的圈‘是’,近的圈‘否’。”
笔仙圈了“否”。
“我家附近的公园吗?”
笔仙圈了“是”。
姜霁北家附近只有一个公园,就是那座八角楼所在的地方。
那个公园很大,边缘的一角靠着青山,青山半山腰有市政开发好的旅游溶洞,也有一些被铁门锁起来,挂着牌子示意禁止入内的未开发地区。
“池闲会去那里吗?”
就在笔仙圈了“是”之后,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姜霁北拿着笔的手拽了起来,笔尖骤然离开了纸张。
下一秒,整支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拽着他往房间门口的方向拖!
姜霁北心中一惊。
这也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记忆里,当时自己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拿着笔,笔仙不停地在纸上画着箭头,才将他带到了溶洞里。
而现在,笔仙竟然可以完全脱离纸张!
姜霁北被拽得仓促,从桌椅之间狼狈地站起来。
巨大的力道牵引着他,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笔仙,也可能会骗人的。
姜霁北试图对抗这股力道,整个身子往后倒,伸出另一条胳膊,试图够到手机。
但只有食指和中指碰到了,手机通过指纹验证自动解锁,屏幕上显示着池闲一栏的通讯页面。
他刚刚按下拨号,就被笔仙扯离了卧室。
姜霁北踉踉跄跄,不断往回望。
在手机即将离开视野的一瞬间,屏幕闪烁了一下,拨号状态似乎改变了!
但他已经看不见是被接通还是被挂断,只能抱着希望朝卧室大喊一声:“笔仙要带我去公园!”
第90章 消失的故友(12)
在被扯向玄关的过程中, 姜霁北一路上都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整齐的家具被他拽得七零八落,但这丝毫没有阻止笔仙的拉扯。
姜霁北感觉到握着笔的手僵硬而麻木,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连血液都不能从血管中流过。
“请不要这样拉扯我,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可以慢慢去。”他试图安抚笔仙。
没有了可以涂画的纸, 笔仙一言不发。
等走到门口就好了, 它再怎么霸道, 也不会开门,姜霁北在心里安慰自己。
然而到了门口, 他就发现他错了。
笔仙连让他换鞋的机会都不给, 笔拽着他攥得紧紧的拳头,往门把的方向一刺!
饶是姜霁北再不愿意, 也因为笔仙的动作而被动地按下了门把手, 打开了门。
门链垂落在门锁边, 如招魂铃一般轻轻摇晃。
姜霁北家所在的小区公寓结构呈t字形,上下通道在走廊的尽头, 这样的设计之下, 户主日常要经过的走廊不会有穿堂风吹过。
可他刚踏出门, 就差点被一股诡异的狂风卷到空中。
广告纸与尘土被风卷到空中,在姜霁北的身旁发出拉扯塑料的刺耳声响。
笔仙把他拉到电梯门口,来回摇摆了一会儿, 不讲道理地把他往楼梯的方向扯。
不是吧?池闲怎么可能连电梯都不会用?
姜霁北在心中怀疑起笔仙说的话来,但笔仙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每日都有保洁员清理的楼道中充满了腐败味与土腥味, 那是由公园中的宠物排泄物、路边的动物尸体与垃圾中的剩菜混杂而成的味道。
楼道外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四处灰蒙蒙的,如褪了色的胶卷,卡顿地播放着这个世界的影像。
姜霁北死死拉住每一处可以固定自己的地方,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手指快要被折断,才不得不勉强松开手,寻找与笔仙对抗的下一个拉扯点。
时间似乎在扭曲,空间仿佛即将崩溃。
从楼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姜霁北一个邻居也没有碰到,就连闲着没事就在公寓门口吹口哨的遛鸟大爷也不见了踪影。
在漫长的拉扯之中,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感觉下楼只用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晴朗的天空在姜霁北下楼后变得乌云流转,黑云重重地压在他的头顶。
行人对即将肆虐的暴雨心存忌惮,纷纷躲进了室内,路上的汽车窗户紧闭,在狂风席卷的云层之下像一只只蝼蚁。
没有人注意到路上还有一个提着笔奔跑的少年。
奔跑并非姜霁北所愿,离开公寓的大门,他再也没有了可以攀住的东西,只能被笔仙带着一路狂奔,来到了八角楼所在的假山边。
这里是笔仙第一次回答他时指引他前去的地方。
自从见识了八角楼诡异的自动修缮过程后,姜霁北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新建的八角楼绚丽而气派,但在昏暗的日光与狂风里,它看起来阴森幽冷,不像人间。
笔仙拽着他往假山上攀。
八角楼里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一听又是树叶狂舞的响动。
姜霁北抬头望去,发现建筑窗户大开,每扇窗边都似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人。
仔细一看,那好像根本不是人,而是立体的影子。
它们在建筑里来回流动,不一会儿就化进了树影之中。
姜霁北再眨了眨眼,就发现建筑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展览画静静地陈列在墙上,彰显着古楼文物的身份。
走到楼梯的约一半处,手中传来轻微的塑料壳破裂的“咔嚓”声。
姜霁北吸了一口气,继续暗中发力。
他的拇指用力地抵着笔尾,食指扣着笔腹,剩下三指往拇指指腹的相反方向使劲,准备直接折断这支诡异的笔。
这时候他的成功就受阻于优渥的家境了,笔的质量是真的不错,他和笔壳子较劲了一路,直到现在才把笔壳拗裂了几道。
姜霁北没有停止思考,记忆中,自己要去的是公园山腰的溶洞,但现在却来到了假山上,难不成还要再和那八角楼里的长衫人比画一番?
但那毛笔精连头都被打掉了,难道说,现在的笔仙就是那瘆人的毛笔精?
“咔!”
在走到假山楼梯尽头,踏上平地的时候,姜霁北终于拗断了笔壳。
感觉到死死捏住他手腕的力随之消失,他松了一口气,快速地一甩手,准备让笔仙和这水笔一起去假山石缝里永眠。
然而姜霁北并没有成功,他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死死抓握着笔。
笔的外壳已经完全断裂,但内部的笔芯只是弯折,没有被彻底折断。
他立刻换了施力的方向,来回拗折笔芯。
面对姜霁北锲而不舍的抵抗,笔仙变得越发狂躁。
不等他稳住身体,一股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力量从笔中传出!
姜霁北瞬间反应过来,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假山凸起的一块石头,不让笔仙把自己带入八角楼。
笔仙也不是善茬,它竟然把姜霁北往八角楼的反方向狠狠一拽!
假山没有护栏,它在公园的平地上高高隆起,俨然成为了城市中的一处峭壁。
姜霁北被拽到峭壁边,又被拉扯到半空,身体与假山上的平地呈约一百五十度的角度,只有脚尖勉强支撑着地面。
手心冰凉凉的。
笔芯中漏出黑色的液体,那是笔里的墨水。
姜霁北立刻认识到,笔芯断了,笔仙已经没有了可依附的东西。
但此时的他已然悬空,面对着尖锐而高耸的石群,他眼睁睁地看着,并无可奈何地坠落下去。
姜霁北屈起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尖锐的石块扎进他的腋下,皮肤被撕裂,他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重重砸在假山上,反复着翻滚和弹起的动作。
简直是十八般兵刃一起往身上招呼,还给他选了个能扎穿大动脉的下落好位置,笔仙就是要让他死。
等终于轰然落到地面时,姜霁北发现自己已经头晕目眩,无法起身。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到鲜血从身体里快速流淌出来。
姜霁北的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的白光,迄今为止的生命中遇到过的人都汇聚到他的身边,他们弯下腰想拉起他,却如虚影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都够不着姜霁北,他们急得乱蹦。
黑云中的暴雨落下,豆大的雨滴从虚影的身体里穿过,把姜霁北浇了个透。
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的幻影,姜霁北心中暗道,走马灯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冷。
姜霁北不合时宜地想起,笔仙会撒谎的事情,是池闲告诉他的。
池闲说,笔仙会回答问题,但它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在恍惚中,姜霁北回想起,当年他跟池闲分道扬镳的原因。
当年,是池闲先在书籍和网络上寻找各种召唤笔仙的通灵方法,一个人尝试了无数遍后,简化出了现在这种只需要纸笔和口诀就能召唤出笔仙的方法。
玩心作祟,姜霁北和聂明等人央求池闲带他们一起请笔仙,池闲才勉强答应。
请笔仙,是需要两个人的。
要他们各自出一只手,手背贴着手背,十指交叉,然后在指缝交叉的地方卡住一支笔。
接下来的方法便和姜霁北现在的做法如出一辙,两人的手臂必须悬空,手肘不能挨到桌面,同时在心里默念着“笔仙笔仙快快来”。
只要手中的笔自己动了,就算成功。
池闲带他们玩过几次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玩了。
聂明他们“悟性”不够,自己请不来,就怀疑池闲在诓他们——是池闲带他们玩时,偷偷动了自己的手,装作是笔仙来了。
直到姜霁北也能自己一个人请笔仙了。
一开始,他只把请笔仙当作一种新奇的消遣,说实话,他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掌握了一个人召唤笔仙的方法后,姜霁北也在无聊的时候独自请过几次笔仙,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笔仙都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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