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也熄灯了。三个人往苏眠她妈宿舍走,计划在那里抓紧时间解决夜宵,好放邓川回宿舍。
走到楼下,便遇见也刚刚从教学楼回来的徐薇。
徐薇看见她们,轻轻地“嗨”了一声。她散着头发,往耳后挽着,路灯下,露出的耳朵莹白如玉。
夜宵的香味萦绕在她们中间。邓川跟徐薇并行,还能分出一点心神,去想:
裴青玉提的这是什么夜宵?是热汤面,是紫菜虾皮馄饨,还是皮蛋瘦肉粥?
她脑子里有点乱,徐薇的脸在离她不远处,余光中她稍稍垂着眼,好像有点疲惫。
邓川的心顷刻软成一滩水。
苏眠在跟裴青玉说话,周围很安静,她压低了声音,说:“我最近嗓子好疼……”
裴青玉说:“我最近也上火,牙痛。”
“那你要不要喝冲剂?莲花清解毒,我待会拿给你。”
裴青玉答应了。
苏眠没问邓川要不要,不管邓川要不要,待会她给了裴青玉,总还是要塞给她几包的。
一直沉默着的徐薇忽然开腔说:“平时要多喝水。”她抬起眼看向旁边,又说:“冲剂没什么用。冬天干燥容易上火,平时要多注意补充水分。”
苏眠很配合的点头:“是的是的。我就是不太爱喝水。”
裴青玉还是第一次见徐薇。眼神看过去,却见徐薇没在看她。
倒好像是在看她旁边的邓川。
她不好侧头望邓川,那样太明显,便收回眼神,作罢。
邓川捏了一下鼻梁,没说话。
不知不觉间,走到楼梯口,徐薇礼貌地跟她们道别。往走廊里走。
昏黄的灯光下,背影窈窕。
她们一同伫立在原地看了一眼。
“徐老师真好看。”苏眠说。
邓川习惯性地嗯声,又感觉她话说得很让她别扭,憋了一会,望向走廊外的夜色,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短暂的对视。
那么近,灯光的色调那么柔情,让徐薇的眼睛看上去也显得别样柔情。
徐薇维持着一抬眼的风情,眉宇间浮着淡淡的倦意,让她看上去有些脆弱。这种脆弱让她看起来格外没有威慑力。
仿佛,非常容易靠近。
短暂的几秒钟里,邓川注视着这双眼睛,感觉到一种吸引力,和徐薇嘴唇的吸引力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让她燥意顿生。
幸好灯光昏黄,不然大家一定会看见她烧红的耳根。
但徐薇一定从她的目光里发现了她的心思。不然她怎么会率先垂下眼帘,像是承受不住她目光的重量,主动先别开了眼。
两人各怀心思,走到楼梯口,彼此都没敢再对上眼睛。
邓川心想:我怕,是因为我喜欢她。徐薇在怕什么呢?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
礼物总在被拆开之前拥有最美好的期待。
邓川现在不愿意去破坏那份美好了。现如今,她已经用冷静地思考和满腔情热说服自己,义无反顾地朝那个闪闪发亮的未来奔跑着。
。
上午的课总是格外漫长,从天刚蒙蒙亮上到大课间,才过一半。
数学课刚下课,后头的男生扎堆问问题。手举得高高的,徐薇缓步走来,站定。
重点班,除去学校的练习题,学生们纷纷各显神通,在课后各个途径搜罗试卷和类型题,五三,天利三十八套都算正常,不知道从哪个补习班和所谓名师手里捎过来的试卷才算头疼。
徐薇不知道怎么跟学生解释高考难度下不会出现这种试题,只能盘算着,如何以他们能理解的程度讲解。
临近期末,学生们搜罗的课外试题也格外的多。徐薇从上午一直上课到现在,有点累了。盯着试题上的白纸黑字,思绪却有些涣散。
她听见吴傅武前面的邓川在喝水,喉咙发出明显的一声吞咽声。
徐薇侧目,目光不自觉落到她仰起来的脖颈上。邓川瘦且挺拔,下颔线显出很好的骨相,皮肤紧绷着,白而细腻,线条也不像男生的喉结那样夸张,微微的起伏,教人无端的想到春天的嫩芽,或是攀满墙的爬山虎。
她又喝了一口水,喉咙也随之一动。
徐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当然,徐老师看得很隐蔽,除了她自己,大概没人会发现她不经意瞥过的目光里,藏着这么仔细的观察。
见她沉吟着,不说话,吴傅武以为题目很有些难度,贴心道:“要不老师把试卷带回去看,晚上再给我们讲。”
徐薇回过神,说:“不用了。”拿起笔便在复杂的空间几何体上画了一根辅助线。
第23章
邓川搁下水杯,唇畔还有些湿,并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
周围的人都垂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她拿起笔,腰背不自觉地挺直,顷刻间便进入了学习状态。在徐薇有条不紊的舒缓嗓音里,专注而投入地写完一整道地理分析题。
对完答案,上课铃来得正好。
大家纷纷收起试卷,拿出课本和笔记本。
徐薇抬脚走人,见邓川的笔挂在桌沿,要掉不掉的,便随手拿起来往里放,口中应付还想追问的学生:
“……有什么不明白的晚自习再来办公室。”
步伐稍急。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
。
邓川抬起眼,只来得及捕捉到她翩然而去的背影,和空气中余下的淡淡花香。
晨光透过大开着的窗撒进来,教室开阔亮堂,落在人身上,顺着轮廓映出一圈绒绒的纤芒。
皮肤漾起暖意。邓川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脸。
那里盛着她涌满胸膛的热度。
徐薇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很响的回响着。
风拂过长廊,却不见萧瑟,反而使人头脑清明。如果顺着徐薇的视线吹,便能看见教室里那张年轻而认真的脸。
。
下午放学后,邓川照例留在教室,等过了用餐高峰,才准备动身去食堂。
冬天天黑得早,暮色陷落。
苏眠跑来找她,坐在余晓的位置上,把脑袋搁在她桌面,偷眼瞧她:“邓川——”
语调半扬不扬,拖得长长的,像撒娇。
“嗯?”邓川在往错题本上订正错题,没看她,只在嘴里应了一声。
苏眠踌躇半晌,又叹了口气。趴一会儿,不说话了。
邓川没等到她的话,看她:“怎么了?”
却见对方靠在桌子上,垂着眼,指尖拨弄着她的书角。
若有所失的样子。
邓川想了想,搁下笔,理理她被桌面压乱的头发。
顿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似叹息,又似包容:“累了吗?”
苏眠掀起眼皮瞥她。
邓川眉目平静,语气难得温柔。整个人显出一种被学习生活充分打磨过后的简洁气质。她心无旁骛,笃定而淡然,仿佛没有什么事在她预料之外——
她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苏眠想象不出邓川变成另一个大人的样子,正如她想象不出没有她和裴青玉的未来。
但有什么是能一直不变的呢?
她怔怔,呆着,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累了。”
“邓川。”她说:“我其实有点怕——”
怕什么,她顿住没说,像是有口难言。
想了想,又解释:“也不是怕,我可能是有点慌。”
她说话的时候,邓川一直静静看着她,苏眠从她的目光中获取了某种力量,接着说了下去:
“可能是现在一切都不确定吧。我不能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有点迷茫。”
邓川闻言,神色并没什么变化。只平静地说:“别怕。”
“我一直在的。”
声音并不重,咬字也轻轻的,却掷地有声,像在许一个永远生效的承诺。
苏眠闻声,静默一会,露出一个被安慰到的笑容,还没接话,又听见邓川说:“你别是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问的是问句,端的却是肯定语气。
“……”
她憋了一会儿,终于泄气似的说:“是的。”
张张嘴,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别扭得捂住了脸:“——我说不出口。微信和你说吧。”
“嗯。”邓川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苏眠放下手,闻言,有些好奇地道:“什么事啊?”
邓川却不答,只是神秘而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眠挠了挠脖子,无端地有些背脊发凉,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样。“那你考完试再告诉我吧。我有点害怕。”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邓川的杯子,喝一口水,又被里面泡久的柠檬苦得皱了下眉。
“好苦,你怎么不换一片。”
邓川随口说:“下火。”
“是吗?”
她往楼下望一望,见路上走着的人少了些,便准备动身去吃饭。又问:
“你晚上留在学校还是回家?”
苏眠说:“我明天晚上的飞机飞北京——”
明天是期末考。
邓川惊讶一瞬,又了然,“那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
两人一时无言。
苏眠的短发长了些,盖住脖子。刘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眉毛,让她的凤眼敛尽锋芒,变得柔软而无害。
她的唇角不再飞扬,稍稍抿着,有点倔犟,又有些懵懂。
邓川望着她,端坐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幅面容,青春,美好,是她过去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但现在她将离她远去。北京,遥远的大洋彼岸,那里的云和月不认识她们。
可她只能轻轻地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前程似锦。
“……好吧。”
苏眠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先走,我得回家吃饭。”
“嗯。”
她蓝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
暮色四起,周围静悄悄的。
邓川把桌面收拾完,站起身。
教室得挪出来做考场,讲台上堆着大家清出座位的书。
她在书堆里左挪右拐,好容易走到门口,便撞上从外头进来的徐薇。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秀丽的眉眼低低垂着,一半的脸庞映着身后亮起的灯火,十分清晰,连她脸上浅浅的颧骨痕迹都看得见,一弯月牙似的,落在白皙的云里。
邓川在暗,她在明。一时之间,两人像隔着一面镜子,明暗交界的分界线,互相仔细打量着对方。
或许月亮已经升起。邓川在徐薇黑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呆呆地,说一句:“你怎么还不下班呀。”
语气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徐薇弯眼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细长的纸条在空气中舒展:“我来布置考场。”
邓川三两下凑过去:“我帮你吧。”
她显得有些急切,让徐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应:“好。”
细长的纸条上印着考生的个人信息,一叠握在手里,上面汉字和数字密密麻麻,同样的格式和排列方式,却对应着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
徐薇把纸条捋整齐,递给邓川。
但邓川没有伸手去接,她摊开掌心,像在做某种邀请,于是她的掌心和徐薇的手指尖之间有了一次微妙的零距离接触。
徐薇放下纸条,若无其事地转身去讲台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了贴纸条的胶水。
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还以为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邓川转过头看她,“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的。”
她说得并不准确,但心里不想去纠正。如果能把一次偶然的相遇变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那么撒一次半生不熟的谎又有什么呢?
徐薇敛着笑意,走到她面前,说:“太晚吃饭不好。”
邓川却反问,赌气似的,说:“哪里不好?”
徐薇也反问,不假思索,声音却很温柔:“饿坏了怎么办?”
“……食堂人太多了。”
苏眠走后无名的情绪被稍稍抚平。邓川抽出座位号为1的纸条,待命。
徐薇不紧不慢拧开胶水,对着瓶口仔细看一眼,嘴里轻声说:“不喜欢人多?”
语调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邓川却心跳如擂鼓,半晌,才轻声地应。
“嗯。”
对话宣告结束。两人正式开始动作起来。
序号为1的纸条被贴在徐薇涂抹过的胶水上。邓川指尖摁了摁,感受到纸张背后的粘腻与湿滑。
指尖的触感仿佛是一种提醒。邓川的动作有意放慢起来。
直到徐薇在第四张桌子前停下来等她,邓川还在垂眸慢悠悠地挑着序号为3的纸条,自得地沐浴在她的目光里。
如此反复几回,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刻意,但徐薇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前头,等她走过去。
于是下一张纸条被邓川贴出了千回百转的意味。
徐薇轻声地笑,说:“不用贴那么紧,不然不好撕掉。”
邓川讷讷,说:“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只剩一线残阳,在地平线上哀哀地挂着。
邓川中途往窗外瞥了一眼,地平线上的景色使她骤然想到那天徐薇车上的场景。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永无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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