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切出跟苏眠的聊天页面,突然发现徐薇换了头像,不是明媚的猫咪,变成一张深蓝色底色的图片。邓川点开看。深蓝的天空上映出一泓树影,树影里落着一点弯月。隐隐,充斥着野性的孤寂。
邓川随即保存图片。
她已经把徐薇的微信置顶了。虽然不聊天,但她还是在这个行为中单方面地获得了一种满足感。她点进聊天页面。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之前那次尴尬的请假。邓川望着徐薇头像那片深蓝的夜,忽然很想跟她说些什么。
她没多考虑,想到什么发什么,给她发:“徐老师,睡了吗?”
徐薇回得很快:“准备睡。”
又发一条,没在意她带不带手机的事:“你怎么还没睡?”
邓川坦诚:“很累,但是睡不着。”
徐薇回:“以后睡前喝点牛奶,助眠。”
邓川乖顺,应“好”,又问:“老师怎么也还没睡?”
徐薇没动静,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复:“刚忙完。”又解释:“刚才周六吐了。在收拾。”
周六是她和秦姝养的猫。邓川知道这个。便问:
“怎么吐了?没事吧?”
“吐毛球。没事。”
“噢。”
徐薇没多说这个,又问她:“脸怎么样了?”
“没事了。不难受。”
徐薇再次确认:“记得涂药。”
“好,我会的。”
她好像彻底歇下来,消息发得很快。问:“怎么忽然睡不着?”
邓川不知道怎么回,只含糊地说:“没事。就是莫名其妙失眠了。”
徐薇没追问,换了个话题,问她:
“上次生日,过得开心吗?”
“嗯,去吃火锅了。”
“辣锅?”
自己一群人都是无辣不欢,但广东人应该吃不了辣,如果要跟她出去吃——邓川手比脑快,立刻回复:“鸳鸯锅。”
徐薇懂:“那你们的口味对南方人还挺友好。”
“绝对友好。”
邓川想了想,又发:
“下次有空请你吃火锅,能教我说粤语吗?”
徐薇迟疑了几十秒,回:“我粤语说得不好。”
邓川夸她:“你今天说得很好。”
对面回:“我真的不会说粤语。只会一两句。”
邓川咬了下嘴唇。打打删删,想问她,既然不会说粤语,那么那一两句话是谁教她说的,又不知要从何问起。
聊天一时止住。
徐薇那边状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半晌,发过来一句:“别想太多,大学的宿友教的。”
邓川呆呆地:“噢。”
徐薇又问:“我桌子上的糖,是你放的吧。”
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个,邓川莫名,回复:“是我。”
“嗯。”
——又发过来一句:“那就好。不是你的话,我就不收了。”
邓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话说得太让她多想,她转头看见地上的光,若隐若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徐薇回复的频率越来越慢,邓川感觉到屏幕对面的她都快要睡着了。
终于,她说:“你困了吗?再不睡。明天就没精神了。”
估摸着徐薇要睡了,邓川见好就收:
“好,我睡了。你也睡。”
“晚安。”
徐薇的状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邓川盯着它,过了几十秒,徐薇把消息发过来,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晚安。”
徐薇去睡觉了。邓川把聊天记录又看一遍。才退出来,就见苏眠回复她:“包子油条爱吃不吃。”
她偷偷地笑了。止不住的笑意一直落进枕头里。过一会,挑灯夜战的宿友关了灯。床帘里穿出几声零碎的动静,随后是被子的摩擦声。她也睡下了,屋子里彻底黑下来。
邓川用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外头,全是一片黑,若有光亮,便只剩下外头照进来的月光。
她一边无声地笑,一边想,今夜若有月光,也一定是深蓝色的。
第20章
翌日上午,两节课刚过。下课铃清脆。
二十分钟的大课间,高一高二还得做课间操,到高三就不用了。操场上的广播声传到高三教学楼,很是热闹。学生们大多趁着这时间去食堂吃早饭。刚下过数学课。高个男生跑上来跟徐薇说话。徐薇脸色淡淡。两人说了几句,她迈步走开,有意离远些。
男生颇感无趣,看出她的不耐,在原地讷讷站一会,便走了。
徐薇仍站在走廊,倚着栏杆看外头,远处是青青的足球场,塑胶跑道,大片大片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更远处,是湛蓝的天,点缀几缕稀薄的白云。
天气晴好。
邓川在厕所外头等苏眠,也在抬头望天。
厕所在走廊尽头。秦姝带理科班的化学,刚上完一节实验课,她捧着工具箱一路走,一路看,想逮个认识的学生,充作苦力帮她洗试管。
刚到厕所门口,便看见苏眠和邓川两个人走出来。她忙喊:“哎——小朋友。”
两个人一齐望过来,就听见她说:“有空吗?帮老师洗个试管吧。”
语调上扬,笑意微微。像冬日里久违的好天气一样令人心生愉悦。
两人应好,爽快接过工具箱,秦姝自己也不闲着,拿了一只弄脏的试管冲洗。
三人一时无话,只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响着。
洗完试管,又帮着她拿到办公室。把工具箱放下,秦姝忙给她们两塞饼干,笑着道谢:“辛苦啦。拿去吃吧。”
她两乖乖地接过来,又摆摆手说谢谢老师,够啦。我们先走了。剩下秦姝在原地心满意足地感叹,不愧是徐薇的崽子们,好乖好可爱。
两人说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苏眠问她寒假有什么安排:“放假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邓川回她:“你不是要去北京吗?”
她呆愣一秒:“对哦。那你只能一个人去了哈,孤家寡人。”
邓川哼一声:“我可以去找青玉。”
苏眠反驳:“青玉也要去培训的!”
“哦。”邓川不在意地笑:“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去了。”
她说得轻轻巧巧,苏眠偏偏脑补出一点寥落,又带着好意安慰她:“没关系。我相信你一个人可以的。”
见邓川没理她,又胡言乱语:“毕竟你可是除夕都能一个人去图书馆——”
“喂——”邓川转过头,带着笑瞪她,“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怎么还记得——”
那是初中时候的事儿了,因为假期邓川天天跑图书馆,引起苏眠和裴青玉的不满,她们两放话说,邓川放假还学习,瞎积极。谁知到了除夕那天,她们从早上就开始商量晚上去放孔明灯,邓川一直悄无声息,到下午,往三个人的群里发了张照片,是她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摊开的书面。
两个人当即打车去市图书馆逮她。之后就一直拿这件事阴阳怪气,说了好些年。
“哈哈哈哈——”苏眠开心地笑出声,见邓川要伸手打她,忙握住她的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邓川反手捏住苏眠的手,使力:“还说吗?”
“哎呀——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嘶,疼——”邓川力气大得可怕,苏眠从小皮惯了一直挨她揍,求饶得熟门熟路。
她一边求饶,一边往回缩手,被邓川牢牢攥住,挣不开,遂转变战术,往她怀里钻。
邓川没防备,被她撞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像春天的第一朵花落到发间。她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揽住,定在原地。淡香袭来,仿若初见那天夜晚。女人的眸光依旧温和。只是这次,她没有说:“小心点。”而是深深地看她一眼,笑着说:“这么开心呀?”
身后的怀抱柔软,温热。邓川紧张地绷直背,听见走廊里往来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着。
她的走神没有逃过徐薇的眼睛。徐薇松开手,校服的质感微糙,她不着痕迹捻一下手指,看一眼靠在邓川怀里的苏眠,又淡声说:“快上课了。进教室吧。”
徐老师的目光凉飕飕的,苏眠条件反射般站直身子,冲她打过招呼,转身遁走。
见苏眠跑得飞快,邓川呆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徐薇,没说话。徐薇侧头,用手背遮着脸笑,问她:“怎么了?”
小朋友摇了一下头,塞了一包东西给她,转身进教室了。
徐薇低下头,见手心里躺着一包饼干。
她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想,只有小动物才会分享食物。
周六上午上过课,中午邓川家里人有个聚餐。她妈赶不过来接她,让她自己打车去酒店。
邓川背着包,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羽绒棉服长到小腿,倒也不显臃肿,反而因为背脊挺直而显得长身玉立。站在校门口等车,来往的人都会多看几眼。
家庭群里大家都到包间了,发消息问她到哪儿了,可她约的车迟迟没到。邓川看了一眼打车界面,司机不知道在路上兜什么圈子。
她有些烦躁地跺了下脚,朝路上望了望,当下视线所及的车辆,都来去匆匆,没有一辆停下来的。
又过了五分钟,邓川挂掉家里的电话,又看了一眼打车界面,司机显示距她一公里。
她放下心,过了一分钟左右。一辆车滑到路边,停下来。
邓川看了一眼打车界面,见颜色一样,便迫不及待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您好。”她动作麻利地扣上安全带,“可以了,走吧。”
驾驶座上的司机却迟迟没动静。邓川疑惑地转过身,映入她眼帘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滴滴司机,而是不久前刚分别的徐薇。
面对邓川,她眉宇间的不解被隐藏得很好,变成一种温柔调侃的笑意。
对上她的目光,徐薇慢悠悠地说:“您好。请问乘客您要去哪儿?”
邓川的脸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上错车了……吗?”
徐薇说:“是也不是。”
伸手拦住她要解安全带的动作,“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不用了。我叫车了。”邓川伸长手指,够安全带的扣子。
她力气大,徐薇按不住她。推拒间,反倒被她的手掌轻而易举覆住。
等到够着了安全带扣,邓川反而不想打开了。
手掌挨着手背,这次是真正的肌肤相贴。车里开了暖气,徐薇的手背温热,好像被邓川的手冰得僵住,任她握着没动。
一秒,两秒。手背相覆。皮肤微微热起来。邓川使了点力,静悄悄地摩挲一下,徐薇反应过来,但没动,只不动声色地望上她的眼睛。
邓川的眼睛里波涛汹涌,远不如她手上平静。徐薇像是明了一切,却毫不意外,仿佛尘埃落定。
两人僵持着,一分钟?两分钟?邓川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的手心发烫,久到慌乱的心绪重新平静,久到她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她忙不迭地接起电话。
徐薇把手缩回去,发动车子。
电话那头,她爸的声音大到可怕:“宝宝——你到哪儿啦?怎么不回消息。”
背景音闹哄哄的,他们一家人都是大嗓门,一群大嗓门说话,听得邓川心烦意乱。
她回答她爸的关心,说:“刚才没看手机——快到了,我到半路了。你们先吃吧。”
“——嗯,别担心,很快就到了,拜拜,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刚好驶到学校路口出来的红灯。徐薇把车停下来,窗外的车流也一并停住,学校路口,红灯足有120秒。
车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奇怪,像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
110秒。邓川抬眼看看徐薇,她正注视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路口,脸色平静。
90秒。空调徐徐送着热风,邓川突然注意到,徐薇的耳根有点红。她皮肤白,一旦红起来便格外明显。
80秒。许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徐薇扭头问她:“去哪儿?”
撞上目光,邓川的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一下:“景盛大酒店。”
“嗯。”徐薇没再说什么,把头扭回去。
邓川取消那单打车订单。司机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联系她。
她放下手机。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坐在徐薇的车里!
手边车窗的凹槽里,放着一支用了一半的护手霜。收纳槽里堆着纸巾,橘子,纸质资料,和零碎的几颗糖。眼前系着平安扣。
车里没放车载香水。四面八方,都是她的气息。
她离她又更近了一点。
没人说话。徐薇的目光也落到红灯上,红灯还有25秒。
她沉默着,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
车内平静得像一泓池水,水面下掩盖着什么,没人说得清。
“邓川。”徐薇忽然轻轻地问,“你真的知道你要去哪儿吗?”
像有风吹过,吹皱一池涟漪。
这话似乎颇有深意。徐薇问得突兀,邓川却听懂了,回答:
“我知道的。徐老师。你知道吗?”
红灯还剩十秒。邓川说完,收回眼神,在车窗里朝外望。一群飞鸟正掠过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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