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说:“我想了好几天……我之前对你八卦的那些话太不像话了。真的很抱歉,哎,我这人就是坏毛病,容易八卦过头,你别往心里去。还有你女朋友那事……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女朋友……嗯,总之,sorry,希望你原谅我。 ”
邓川听着,点点头。
一提起那件事,她心情还是不大好。任凭谁被那样揣测让自己反感的事情,心情都会不大好。邓川虽然在心里默默跟老林划分了界限,但老林的主动说开还是让她心头有些松动。
因此,邓川想了想,又说:“没事。”
老林认真地望着她:“那我们还想从前那样?在你回国之前?做我们友好的roommate?”
“嗯。”邓川说,露出一点笑来,“当然啊。”
老林虽然读书好,一路走来,见识也广,p大的本科,现在在牛津念经济硕士,性格在这件事上却很小孩子气,听见邓川这话,很兴奋地握一握拳头,像是害羞了一样,窜到他们一群人的前头去,邓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买牛排!我要吃牛排!菲力!”
红头发的女生笑着问邓川:“林怎么了?”
邓川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下来一罐冷冻豌豆,耸耸肩:“谁知道呢。”
一群人又大包小包地晃回了老林和邓川合租的公寓。
回来的路上,雨已经停了。云消雨散的天空又重新显出它的碧蓝无暇,零星几朵白云,点缀在天际线的边缘,像是被扯散了的棉花糖。
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人的大脑也为之清醒。走在街道上,呼吸着清爽的空气,邓川能感觉到附着在她身上一些潮湿的气息正在慢慢地被剥离。
还好早上出门的时候关了窗,邓川放在飘窗上的资料和电脑没有被雨淋湿。她检查过一遍门窗,脱下大衣从房间里走出去,客厅和厨房里已经相当热闹。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把客厅的音响连上平板唱歌,老林嘴里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会影响邻居吧”一边迅速地把平板连上了电视蓝牙。
大家都在推举着谁做第一个唱歌的人。甚至还有人不顾在场的外国友人,说了个中国成语:“唱得不好也没事啊,抛砖引玉,抛砖引玉懂不懂?”
邓川一时间分不清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在鼓励别人还是要打击别人的自信心。红头发的女生问她:“什么意思?”她也只能笑笑,说:“自信的意思。”
眼看着没人站出来,邓川说:“那我来吧。”
她走上前,在老林的平板里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她要找的那首歌。
“The Body In Rainfall.”她说,“Thank you. ”
在场的有不少人都听过这首歌,纷纷给她鼓掌。
这首歌本身带着一种摇滚范儿,跟邓川的形象看上去不太搭,大家都觉得她看上去像是会清清淡淡地唱“年少有为”或者“when we were young”的人。可当邓川淡着脸说“thank you”的时候,在场的人又奇异地被她说服了,觉得她可能会给大家一些惊喜。
所以大家的掌声更热烈了。
伴随着电吉他的前奏,邓川开口唱道:
Dreaming two hours, left in the day,
(一天中挥霍两小时做梦,)
I can hardly watch straight, all on my own,
(当我一人时,我几乎不能直视前方,)
As we're passing the park, the street lamps go dark,
(当我们走过这公园,街边的路灯骤然昏暗,)
Tell me what you think of me, of me!
(告诉我在你心底是如何看待我,究竟如何!)
可能含着情绪,邓川的嗓音中掺着些金属质感,像是有一口啤酒滚过她的喉咙,她在唱歌,却像是要说些什么,伴随着屏幕上滚过最后一句歌词,邓川唱完最后一句,又用比平常说话更低沉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And I can't say no, the body in rainfall.
(我也不能拒绝,将身体置于雨中。)
随着伴奏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歌曲自动停止,邓川又变成了平时那副沉静漂亮的模样,她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望着空白的前方,又重新说了一句:
“Thank you. ”
沙发上掌声渐起。
谢谢。
邓川在心里同样郑重地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所有的一切,她都要说声谢谢。
一直以来,永远有人在为她撑伞,但现在,她已经决定摆脱所有罩着她的呵护和庇佑,将身置于雨中。
她要穿透雨雾,要回到另一个的大陆的那一头去。
江河不灭,雨声不息,正像是某种隽永。
作者有话要说: 《The Body In Rainfall》——Wild N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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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这天晚上, 邓川做了一个梦。
雨下得无边无际,她浑身都湿透了,像是浸在水里。天空阴云阵阵, 周遭都是哗啦啦的雨声, 让邓川分不清自己所处何处,是在北京,还是在英国, 还是在家?
也许人在年少时就走过很多地方也并不一定是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邓川眼睫湿得睁都睁不开,她半眯着眼, 看见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整个天地间只有无穷无尽的雨幕, 仿佛身处大戏登场前紧闭着的帷幕前。
不知道为什么, 在梦中的邓川忽然就想到了她高考完的那一天。那天的太阳跟此刻的倾盆大雨截然相反, 在傍晚仍旧灿烂得十分晃眼, 有汗顺着她的后脖颈淌下来, 又渐渐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现在只剩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在梦中回忆过去的事对邓川来说并不陌生,她睡眠质量很好,不常做梦,所以也对梦境十分敏感。现在这场梦中的大雨给了她在梦中的线索,所以她要抓住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东西, 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来提醒自己正身处梦中。
梦里的那个邓川一面很冷静地这样想着,一面在睡梦中深深蹙起了眉。
雨仍旧无穷无尽地下着, 邓川辨认不出这是哪里的街道,周围很黑,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更黑。
雨一直下, 邓川渐渐习惯了连绵不绝的雨声。有时候,静是动态的静,就如同此时,邓川在雨声中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远方传来的模糊响声,一声声回响,像是钢铁敲击着钢铁。
这个梦何时结束呢?她这样想着,忽然眼前一亮。
像是有光在她眼前漂亮地甩了个花枪。
仿佛一道闪电降临,不远处,两束白光骤然穿透雨幕,一只吞吐白汽的巨兽,像是从蒸汽时代驶来,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地上明明没有轨道,可邓川却能清晰地听见黑色火车车厢一节节推进的巨响,她望见那车厢空无一人。
随着巨响渐近,雨丝纷飞,劈头盖脸地打在邓川的身上。邓川脑海中的炎炎夏日被撕碎了,所以她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汽油味,还有疾飞的雨点,像一座压过来的大山。
距离太近,邓川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越来越近的哐当声里,冷不丁伸过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胳膊被狠狠拽了一把。
邓川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有细微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声叩着窗扉,枕边的手机无声地亮着。
周遭如此安静。邓川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她没发现亮着的手机,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在发呆中赖了一会床。
半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去摸枕头边的手机。
手机的锁屏界面上提醒着她有一个来自徐薇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
邓川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她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毯子,只觉得不管是在倾盆大雨的梦之后,还是在下着细雨的清晨,它都是柔软的慰贴。
邓川蹭了蹭毛茸茸的毯面,然后解锁屏幕。
微信当然还有其他人给她发的新消息,但她看也不看,只点进置顶里头去。
聊天里,徐薇新发了一张图。
图片是她新养在阳台的一盆洋桔梗。这是她最近发展的新爱好,徐薇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养花养得好,包括教育折腾花的两只猫也格外威严。
得益于徐老师的精心照料,这盆紫色的洋桔梗很快开了花,徐薇的手搭在一边示意着,给邓川拍了这张照片,阳光下,她捏着花茎的手指白得透明。
邓川抿起嘴巴笑,在床上翻了个身,动动手指打字:好漂亮。
那边的状态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没等徐薇回消息,邓川又发了一句:也让我看看漂亮的徐老师好不好?
她网络不怎么好,这句话在她这边显示转了几个圈才发送成功,但就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徐薇的视频电话便拨了过来。
邓川翻了个身,用一种堪称死亡的角度侧卧着看镜头。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黏黏糊糊地凑近屏幕撒娇:“徐老师在干嘛?”又说:“你现在又养了花,又分走对我的一点爱了。”
徐薇说:“分走一点爱,指的是我大中午蹲在阳台拍花给你看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真是的。”
小朋友的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她呼出的热气让镜头有点糊,一贯分明的五官便仿佛陷落进雪白的背景里,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徐薇不由自主地盯着邓川仿佛要碰上屏幕的鼻梁看,又掩饰般地瞅了一眼邓川背后的天花板,嘴上仍旧平静地说:“还撒娇吗?嗯?”
邓川乖巧地直摇头,又埋头进旁边的毯子里蹭蹭。
徐薇看见了自己的那条毯子,心下有些无奈地笑笑,随口问道:“有这么喜欢吗?”
邓川忙不迭地点头。
“当然啦。”她笑着说,“这可是徐老师陪着我一路漂洋过海过来的毯子,又陪着我一起度过了这么多时光,你想啊,我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跟它一起过呢?”
徐薇走到室内,小心地迈步防止桔子冲过来碰瓷,闻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怎么一起过?”
“我抱着它啊。”小朋友毫无知觉地说。“就像现在这样。”
徐薇闲适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听见她说:“就像抱着你一样。”
小朋友咬着嘴唇,看上去有点寂寞了。
徐薇说:“那你会抱着它干什么坏事吗?”她看着因为她这句话呆住,慢慢脸红到耳根的邓川:“不是说像我一样吗?”
“当然……不会。”邓川结结巴巴地说。她似乎想松开那条毯子,又不舍得,只能推开一点点,看着徐薇冲着镜头挑眉,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知道了。”徐薇小声笑了:“不用说得这么大声。”
邓川脸上发烫,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但徐薇刚才说那句话的暧昧笑容始终在她眼前晃,她傻愣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那条毯子,直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摆出一副很正气凛然地拍证件照的角度和表情,说:“徐老师想不想我?”
徐薇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想的。”
“嗯……”邓川原本是想说些什么话,好把她刚才的羞涩和热意一并还给徐薇,可徐薇一摆出这样一副轻柔的样子,她立刻又毫无立场的倒戈了,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下去,软软地说:“我也想你。”
徐薇笑了一声,从旁边捞起一只拱来拱去的桔子,举到了镜头前:“它呢?”
桔子已经长大了,腹部上因为绝育手术剃了毛,正戴着个伊丽莎白圈,在徐薇的臂弯里晃头晃脑地挣扎。
“超级想的。”邓川说,“我走的时候,桔子还那么小,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徐薇说:“按它跟着周六混的势头,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俩送到医院减肥。”
似乎是说到了吃饭相关的问题,徐薇眉头忽然轻轻一皱,问邓川:“你刚醒,不去吃饭吗?”
邓川不在意地拽了个枕头靠着,撑起膝盖支着下巴,又凑到镜头前面了:“等会再去。”
徐薇抓着桔子的爪子冲着她挥挥手:“快去吃饭。”
“再说一会话。”小朋友皱着眉头可怜兮兮地说,“再陪我一会。”
“一直陪着你呢。”徐薇说,“说话不急于一时,快去。”
邓川慢吞吞地下了床,慢吞吞地套上了拖鞋,又慢吞吞走到厨房里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徐薇满意的注视下咕嘟咕嘟喝干了,才走到卫生间里去洗漱。
“乖。”徐薇看着那头咬着面包片的小朋友,“现在还早,还有很多时间。”
可能要弥补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视频的遗憾,徐薇陪着邓川吃完了早饭,又聊了好一会天,才恋恋不舍地把视频转为通话,各自看起了书。
邓川这边中午的时候,徐薇那边正有很好的晚霞,她再一次站在那盆开着花的洋桔梗旁边,给邓川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真漂亮。”邓川的声音在那边温柔地响着,“谢谢徐老师。”
晚霞般温柔悠长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徐薇跟邓川道过晚安,状如平常的睡了。邓川却仍旧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本周要分析的案例和习题,一坐坐到了大半夜。
凌晨两点,她的手机振动起来。
邓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就已经不受控制地上扬,她很快接了电话,赶在徐薇开口之前,抢先说:“生日快乐!”
邓川说:“花收到了吗?我特意交代他们不要太早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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