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川出国之后,徐薇在午夜梦回中醒来,抓起手机看她发过来的那些隔着时差的照片,偶尔也会在现在的邓川面前感到有些怅然若失,手机里的那个邓川在地中海的阳光中明媚地笑着。她变得更加开朗,开始学会谈吐,交际,懂得迂回,在纯粹的学习中慢慢地转变着自己的心态。
面对着这样的邓川,徐薇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了。邓川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大人,徐薇清楚地知道她开始要懂得一些残酷的道理,她舍不得,又无可奈何,但或许又还矛盾地带着点期待。
这是很复杂的一种心情,足以让徐薇在深夜里做一个短短的梦。
可一切好像又不复杂。白天里徐薇醒过来,面对着她,邓川又是最开始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孩了。
她依然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她。对她的专注跟一开始的毫无差别。
对这样的邓川,徐薇是没有办法不心软的。
但这种心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其实很危险。徐薇自恃自己足够冷静,可以应对她们的恋爱关系中的大部分难题,或是邓川成长过程中的大部分迷茫,可就是这样的徐薇,因为感受到邓川对她的赤诚而无垢的爱,就把她心里情感天平的筹码亲自交付给了对方。
付出的感觉既危险,又让人沉溺,就像爱情。
徐薇等了半天,邓川终于又发出来一大段话,不过这次不是检讨和反省了。徐薇仔细地看,从中看出了当初那个十七岁的邓川在办公室里问她要数学复习计划的样子来。
邓川说:我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这件事而跟你道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该做出什么方向的努力。但我可能也太急了,我的能力尚不足够,想法过于幼稚和自我。就像今天这件事,我可能事先没有考虑过你的意见,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但我可能过于冒犯你了。
邓川说:这不像个大人。对不起。宝贝。
邓川可能还在打字,但徐薇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放弃再等消息也放弃回消息,手底下立刻给邓川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最开始两个人都没说话,电话中只有她们各自轻轻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徐薇先开了口,她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些柔和的笑意:“我的小笨蛋到底一天到晚在琢磨些什么呢?”
她不等邓川回话,又说:“你发的我都看了,写得很好……下次不许写了。”
徐薇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轻松,邓川不由自主地咬着唇,又听见徐薇说:“听见我说的了没有?”
她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英国现在正是清晨,周围很安静,邓川靠在飘窗上,盯着外头飘落的红叶,听着徐薇说话。
徐薇可能也意识到她这边是早上:“你吃饭了没有?”
“喝了牛奶。”邓川说。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小朋友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很多画面,不知不觉又咬紧了下唇。
邓川犹豫着,但徐薇的轻松让她也不免放松了一点,昨天晚上熬夜,又打了那样的通话,加上很多个因素下的心神不宁,邓川咬着唇,诚实地回答:“一般般。”
“早上有事吗?起这么早。”
“睡不着。”邓川说,“嗯……”
迂回战术无效,小朋友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徐薇放柔了声音:“好了……看你这认错的劲头,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气晕了。”她甚至还小声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多想,我是个成年人,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再说了,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嗯……”
“邓川。”徐薇说,“我不古板,也不是谈性。色变的人,我因为爱你而答应你的要求并不是一件需要你去愧疚的事情,只是因为我爱你。我们做的事本身也没有错。”
“好了。”小朋友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徐薇缓了一口气,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不说车轱辘话了。我们都没错,不许再想了。”
“可是……”邓川说,经历过那么多独立思考和决心,她终于又开始向她的徐老师求助,她斟酌着用词,“嗯……这是没有错的,我当然也很快乐。但是我又觉得……好像有点……”
“什么?”徐薇问她。
“好像有点做错了事情的愧疚感。”
“愧疚?”
“嗯。”
徐薇轻轻笑了:“不会是你觉得自己不纯洁了所以愧疚吧?”
“啊……啊?”邓川愣了一下,“可能有点……吧。”
“愧疚”这个词一出,徐薇终于开始决定认真跟邓川说这个问题了:“你是觉得出格,还是觉得错误?”
“嗯……可能是……出格吧。”邓川说,“就是好像做了什么寻常大家不会做的事情一样。”
“是不会做,还是不该做?”徐薇追问道。
小朋友迷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不知道……”
“邓川。”徐薇说,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好吧,可能也是我的问题,我没教你这个……可能我说的不准确,东亚的男人总希望女人保持纯洁,由此产生了耻感教育……寻常大众的观念也趋于保守,但我希望你明白,欲。望并不可耻。”
“这当然不是说克制是错误的,也不是鼓励纵。欲,在公序良俗的界限里,不要影响到他人,这是绝对底线。”
“我们做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徐薇坦然地说,“而且我们俩都挺开心的……”
“还有,长不长大那个,顺其自然就好,我相信你的,不许再纠结这些事了,好好做你现在该做的事情,知道了吗?”徐薇最后说,又补了一句,“乖。”
“知道了。”徐薇满意地听见了小朋友乖乖地应着她。
电话中有一瞬的沉默,邓川轻轻地说:“真的好想抱你一下。”
唉。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徐老师也不免叹了口气。她也很想抱抱这个聪明的笨小孩。
“好啦。”徐老师叹完气,率先提起精神说,“去好好洗把脸,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电话没有被挂断,徐薇听见了邓川打开水龙头的声音,小朋友在那边认真地洗脸,她也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洗了个苹果吃。
桔子和周六被她起身的动作吵醒了,迷迷糊糊跟在她脚跟后头,又跟回来。
徐薇咬了一口苹果,邓川也在书桌前坐下来。
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安静而又默契地陪着彼此,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客厅里的光线暗下去,徐薇从平板上抬起头,走到走廊边,把灯摁亮。
耳机里是邓川在厨房煎蛋的油滋声,徐薇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来,正想着晚上随便吃点什么,却听见门铃突然响了。
她有些不解,小心地透过猫眼看,门外站着一个带着鸭舌帽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男人。
徐薇开了门。快递员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蛋糕盒递过来:“徐小姐是吗?”
徐薇接过蛋糕,又道了谢,重新把门关上。耳机里的邓川还在滋滋地煎着蛋,没说话。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从阳台望出去,小区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炒菜的锅铲声和菜香,在沉静下去的夜色中静静地弥散开来。
徐薇提着这个她心知肚明来源的蛋糕,任凭系在盒子的彩绳勒着自己的手指,在阳台上安静地站了一会。
秋风有些冷瑟,越来越沉的夜色中,徐薇注视着那些灯火和鼎沸的人声,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幸好,耳机是多么伟大的发明,邓川在九千公里以外说的话,却能落在徐薇耳边。
“生日快乐。”邓川的语气很轻很轻,像是乘着风飘过来,落进徐薇的耳朵里,贴着她的心脏,“献上我所有的爱意,祝我的宝贝永远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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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眼前的夜色有如时光一样漫长。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相衬的原因, 邓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静,甚至已经没有了一年前那种少年音色茸茸的质感,变得更加从容, 带了点四平八稳的意味。不管什么时候, 邓川的从容依旧让徐薇感到心悸, 要不是她们刚刚还在说话, 徐薇完全不会想起,这是一个前十几分钟还在向自己讨教一些迷茫和不解的小朋友。
这个小朋友还凑在她的耳边说着话:“徐老师点蜡烛了吗?我给你唱生日歌好不好, 祝徐老师新的一岁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我呢,也借一点徐老师生日的好运气, 希望我明年顺利地考完试, 然后顺利地回国,好快点见到你。”
说着说着, 邓川的声音又不知不觉黏黏糊糊起来了,像是沾上了糖丝的撒娇,这是她所擅长的,只有在徐薇面前才会出现的伎俩。
徐薇借此回过神来,她听着邓川在那一头重新开始的黏糊,嘴角不知不觉地就开始上翘。
她放任着自己的好心情,拎着那个勒手的蛋糕转过身,往客厅里走,嘴里接道:“那到底是我过生日还是你过生日呀,你今天把什么便宜都占了,还抢在我的面前许愿,等一下不灵了怎么办。”
小朋友就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那一长串好像确实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 忙急急地补充:“那刚才我说的都不算!”
徐薇好整以暇地问:“那什么才算?”
“你说的才算。”邓川认真地重申,“重新来——徐老师快点蜡烛,我给你唱生日歌,然后你再许愿,记得把我刚才说的都许进去。”
“好吧好吧。”徐薇笑着说,“你等一下,我找找家里有没有打火机。”
“装叉子和盘子的那个袋子里面有。”邓川说,“我让店家放了的。”
徐薇就打开邓川嘴里说的那个小纸袋来看,里头果然有一只很普通的红色塑料打火机。
走进客厅,在沙发上睡觉的桔子和周六看着她拎着东西往餐桌走,都好奇地跟在她的后头,徐薇留神着它们的尾巴,却看见它俩一点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踩,只一门心思地仰头看着在徐薇指尖轻晃着的方方正正的蛋糕盒。
这次徐薇没有赶它俩了。两只猫被赦免跳上餐桌,蹲在一边看个够。
邓川选的蛋糕是一整个抹茶慕斯,不太腻的口味,大小也正好,量正好让徐老师吃完今晚的量,剩下的当做明天的早餐。
店家送的火机不太好用,徐薇用得费力,便只点了一根蜡烛。怕夜风太大,吹熄火苗,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拢着那团小小的火焰,好一会才放开。
蜡烛颤巍巍地发出橙黄的一点光,屋里原本就没开足够的灯,餐桌这里只有客厅投过来的一点白光,衬着外头夜色里的灯火。
这样的灯光条件,一个人,两只猫,原本是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感到寂寞的场景,却因为那团小小的烛火和耳机里的那个人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邓川安静地等着徐薇点蜡烛,然后开口问:“徐老师点完蜡烛了吗,我要开始唱啦,一年只有一回,你要认真听。”
徐薇仔细地拍了张照,把瞪着眼睛好奇地在蛋糕边探头探脑的两只猫和烛光里的那束玫瑰都拍进去,然后说:“好好好。”
邓川说:“那我开始啦。”
她这样说着,徐薇就放下了手机。她在餐桌边上坐下来,把胳膊搁在桌上,双手合十,在邓川来自九千公里和七个小时时差的生日歌里认真地许愿。
窗外阳光明媚,是干爽的秋,天空蓝得像一块无暇的蓝宝石,邓川紧紧地握着手机,徐薇听见她的声音从小小的耳机里头飘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祝你前途光明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有个温暖家庭
邓川平时说话口齿很清晰,唱歌的咬字也很清楚,她唱得很慢,甚至比原唱都要放慢了速度。让徐薇得以听见她在那一头把每一句祝福都吐露得那么缱绻。
徐薇闭着眼睛,在邓川在她耳边围绕着的缱绻歌声里想,电话是她们两个人的电话,没有人来打扰,她们都是彼此此时此刻的独一无二,所以生日也应该是她们两个人独一无二的生日才对。
带着这样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想法,徐薇认真地许了两人份的愿。她甚至想,我的生日我说了算,那么也就不存在灵不灵验的问题了。
“好啦——”邓川慢慢地唱完一整首歌,重复过那么多次“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依旧带着唱歌时的缱绻温柔,口齿清晰,慢慢地说:“徐老师,吹蜡烛吧。”
徐薇许完了她双人份的愿望,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静悄悄的餐桌,和蹲在一边看她的两只猫。烛光摇曳着,天花板上倒映出它晃动的影子。蜡烛很小,但依然有烛泪从已经燃了一截的烛身上淌下来,就快滴到撒着抹茶粉的慕斯上。
烛泪将坠未坠,徐薇忙轻轻吹了一口气,把这根小小的蜡烛吹灭了。
邓川听见她吹气的声音,在那一头催促:“快吃蛋糕!这是好多人都给我推荐的一家私房店,不过我没吃过,据说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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