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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弘图手上铐着画了符咒的手铐，抖得夸夸响：“丢不丢人，丢不丢人！人类是万灵之首，为什么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神君为什么不能由我们做！你们只知道打理一亩三分地的邪祟，有没有想过全人类！？”
他说得气势凛然，季玄羽嘲讽地笑了一声，秦云立刻把麦克风伺候到季玄羽身前，好让审讯室内能接住季玄羽的嘴刀。
季玄羽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审讯室内响起：“你想过全人类，就是送邪兽给他们，抽取他们的生命力？”
唐弘图还理直气壮：“那是必要牺牲！只是一小部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观察室内有人忍不住骂了句：“放你娘的狗屁！”
“那我告诉你，人也可以是神明，”季玄羽搭在胳膊上的手指动了动，似有怀念，“黄帝、神农，他们都是人类，老祖宗都被你忘干净了？”
唐弘图顿了顿，继续反驳：“凤毛麟角，如今更多的还不是……”
“神不是自封的，而是众望所归，立于天地，泽于苍生。”
“盘古分阴阳，女娲补天地，凤凰举全族之力救众生。”
凤凰一役，几乎全族覆灭，只有两人侥幸存活，而他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光阴，最终才得以重聚。
为神者，担的是义。
不知者看他们光芒万丈，知之者可见负重千钧。
季玄羽想起那漫天的大火和同族痛苦的悲鸣，冷着脸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成神？”
第三十四章 他可能迷路了，我去接他回家
季玄羽周遭空气跟掺了冰渣似的， 观察室内除了秦云，其余人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心底暗骂唐弘图，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这会儿直面神君的可是他们。
秦云放下麦， 捏了捏季玄羽手心， 无言地安抚， 季玄羽回握， 没有吭声。
若有的选，神有时或许并不想成神。
万年前的灾变，至今想起来，依旧是噩梦。
鸿蒙初定后很长一段时间， 乱子虽多，但也不过是自然趋势，一些部族间的争斗，都不过是万物发展壮大的态势使然， 真正可勘倾覆的危机，共有两次。
一次天塌地陷，女娲率众人补天镇地；一次天灾出世，人神齐心协力，共剿天灾。
天灾是对祸乱世间灾厄的统称， 众人齐心协力下，大部分被剿灭，除了一个——混沌。
混沌自阴阳分割时便藏匿起来， 直到天灾集体爆发他才出现， 无实体， 化黑气， 却因有与阴阳相抗之力， 竟可以吞噬天地， 众人灭了别的灾祸，却在混沌对天地的侵蚀下一退再退。
所有人把能想到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这时候，大家发现，能对混沌造成伤害的，唯有凤凰的涅槃火。
凤凰经历涅槃后，会留下一簇涅槃火，混沌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就凭一簇或者几个火苗当然不可能全灭混沌。
凤凰是可以主动涅槃的，于是在那般情况下，最终决定将混沌困去凤凰栖息地，再由凤凰涅槃来消灭混沌。
最初的计划，其实只是让一半的凤凰涅槃，但当所有混沌齐聚时，他们发现，非得举族涅槃不可。
涅槃对他们来说原本是舒适的过程，火不会伤他们，而是柔和地包裹，是个温暖的怀抱，所以季玄羽从来没想过，原来涅槃是这么痛苦的事。
混沌之气在涅槃火中挣扎，拼了命反扑，凤凰在挣扎中泣鸣，季玄羽根本分不清耳边是谁的惨叫，是朋友，是自己，还是秦云？
他痛得死去活来，意识不清时真恨不得一了百了，但涅槃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他们也会保持醒着的状态，连想昏过去都做不到。
“姐姐、哥！羽哥，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季玄羽费力地撑开眼皮，实际上他已经快什么都看不清了，涅槃开始前，他与秦云自然是站在一块儿的，但是这会儿，他根本不记得秦云在哪个方位了。
他是真的讨厌疼，方才好容易听清了这么一句，他挣扎着去看，只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凤凰天生天养，落地后得传承，没什么辈分可言，也基本没童年，有些天生就性子清冷，也有些赤子心性，爱缠着人玩，见着比自己大的，谁都是哥哥姐姐。
季玄羽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哭声，他嗓音还嫩，这回季玄羽终于认出了他。
……那孩子还不到百岁，天灾之乱开始后，自己还与他说过，等天灾平定，自己便带他去世间游玩，名山百川，世上可看的地方数不胜数，多着呢。
季玄羽嗓子咽了咽，满嘴的血腥味，他眼睛难受，可大约是没有眼泪出来的，他们的血泪神魂，都熬进了这场大火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声音挨个低下去，季玄羽躺在自己的火里，也动弹不得了，神情空洞地想，如果撑不过涅槃，他们就将散于天地间，也不知到时候，算不算带着那孩子踏过了世间山水？
还有秦云……
形神俱灭，他们连等一个来世的机会都没有。
这点念头驱使着季玄羽爬了起来，他想再牵牵秦云的手，哪怕已经看不见了，但只要触碰到，他绝不会认错秦云。
季玄羽张开嘴，发出声音，不确定有没有喊出秦云的名字，他耳朵其实也不太听得清了，但还是努力再唤着。
季玄羽脑子里颠来倒去地胡乱想，在落入一个怀抱时，他被碰的地方疼痛瞬间放大数百倍，但他立马抓住了来人的手，根本舍不得松开。
秦云，是秦云……
秦云从背后环住他，嗓音也不成形了：“阿玄，玄羽，我在呢……”
我在。
他还在。
季玄羽拼命地扒拉意识，他迟钝的脑子咔咔转动，最后只剩一个声音，我要他活，我要让他活！
思维在这时候被放慢了太多，脑袋被无尽的苦楚打磨得锈迹斑斑，而秦云不过是比季玄羽先清醒了那么一秒，大约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一瞬就够了。
在季玄羽终于找到丁点清明时，他身后已经空了，秦云从他的火里带走了部分混沌，减轻了季玄羽的压力，可他也不见了。
秦云快季玄羽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
季玄愣在原地，这片刻的清明中，他却体会到了比烈火焚烧还绝望的痛苦，他五感尽失前，再也找不到红线那头的人了。
涅槃的火焰跟混沌之力将凤凰故居燃成了地狱，冲天的火光照亮天空，连云都炙烤得血红，天空只有白昼，没有黑夜，火不灭，光不灭。
涅槃大火共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山川崩坏，千里地貌尽毁，不过四十九天，居然使山海移形，天地震动。
四十九天后，混沌尽诛。
余烬中，众人只找到一枚凤凰蛋，天地与苍生承凤凰之恩，化凤凰为神。
女娲伏羲将凤凰蛋带走，又过百日，季玄羽破壳，涅槃新生。
最初季玄羽说自己道侣还活着，诸路人马也纷纷帮着寻找，可到处翻遍，一无所获，后来他们便觉得，凤君大约是伤心过度，还沉在过去里。
大家劝慰他，季玄羽便不再提秦云定还活着的事，别人不信，提多了，反而还会有人劝他忘。
活久了，确实不可能事事牢记，但有些人有些事，如何能忘，又怎么去忘？
女娲娘娘将余下的五色石送他，季玄羽想了想：“雕个杯盏吧。”
昔日秦云爱于梧桐神木下以杯盏酿日月精华，季玄羽就躺在他腿上，陪着看星星和日出。
精华甘露，也总是他先尝的。
凤凰们在涅槃前，将故居一些东西纳入了芥子空间里，季玄羽和秦云也将自己的居所收了进去，包括屋旁的梧桐神木和一汪灵泉。
其余凤凰已逝，凤凰的旧地也跟着他们去了，只有季玄羽和秦云的芥子里，还留着焦土废墟上曾经的温馨。
故居仍在，故人何时归？
五色石雕刻的杯盏，落地化灵，是个冰雪漂亮的小姑娘，认季玄羽为主，起名玉小盏。
秦云不爱在芥子里放有灵识之物，神木已经算破例，季玄羽再破一回，带着玉小盏去芥子故居里转了一圈。
季玄羽站在树下时，外貌还是幼童的玉小盏看着他：“主人，你在等人吗？”
“叫我哥哥不好吗？你也是个认死理的，唉算了，你愿叫什么叫什么吧。”
季玄羽叹了口气，垂眸半晌后嗯了一声，将手放在神木上，“是啊，等归人。”
“也不能干等，”季玄羽牵着她的手出去，“他可能迷路了，我得去接他。”
神脚下走过数不清的磨难，唐弘图算个什么东西，他那个主子又是什么玩意？
从观察室出来时陆有清都有点不敢靠近季玄羽，但事情要办，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农家乐里那二十多个人，大部分被下了禁口令，还有些说得颠三倒四，笔录得捋捋才能出消息。”
陆有清道：“唐弘图改造自己身体，剥夺灵物生命，已经有人要求开道门大会——管理部里门派出身的人不少，拦得住他们不去里世界论坛蹦跶，也拦不住他们给家里递消息。”
这里的道门大会，指的不仅仅是道家，而是所有修炼大家，佛道自然也在内。
季玄羽：“也就是说人类中的大能修士都要来？”
“基本算是，而且来的都还是各门各派里能说上话的，”陆有清眉心间就没松开过，“有人肯定想趁机踩松山道门，把事闹得越大越好，有些人……心思可就不好猜了。”
出门后季玄羽跟秦云的手就松开了，季玄羽似乎突然对自己手掌很感兴趣，垂眸盯着手心瞧了瞧：“比如唐弘图的同伙？甚至他的主子，没准就藏在这群人里。”
陆有清干咳一声，递给他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有些话倒也不必在这儿说得太明。
“大会什么时间？”
“三天后。”陆有清道，“既然要论唐弘图跟松山道门的事，我能帮你们安排席位。”
季玄羽方才起就沉着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点了点头。
他们往外走，路过某个走廊时，听见哐当一声，一眼看见木齐扭乐某个人的手臂，把人脸朝墙摁在了墙上，旁边有起哄的有劝架的，也有对着骂的。
陆有清赶紧端出局长的身份：“做什么呢你们，禁止私斗的条例从门口贴到训练室，都看不见吗！”
木齐看着冷静庄重，也是个有脾气的，在那人手腕上又掐了一把，硌着了骨头，才松开手：“没打呢陆局，要真动手，这小子就该躺着出去了。”
那人捏着手腕又骂了一句，身上同是监察司的制服，但跟木齐他们两拨人泾渭分明，界限明显。
那人没鼻子没眼打了个招呼：“陆局。”
季玄羽跟秦云站得远些，没打算掺和他们内斗。
陆有清不介意下属们的态度，反正什么态度他都见过了：“怎么了这是？”
小赵从木齐身后探头：“他说唐弘图肯定是被冤的，还骂组长白眼狼！我就奇怪了，证据确凿的事，他还好意思反咬！”
木齐身后还有人道：“帮亲不帮理呗，他们这群狗玩意儿的作风大家是第一次见？还想动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对面又骂了回来：“说谁狗玩意儿呢？脖子上顶着夜壶瞎喷呐！？”
“哎我错了，侮辱狗干什么，你们根本就比不上！”
季玄羽刚看过唐弘图的表演，又遇上一群小年轻掐架。
众人百态，季玄羽不知看过多少，其实唐弘图单一句话，不足以勾起季玄羽的真火，主要是他戕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给的理由居然是“成神”，这才是缘由。
这帮小年轻里，有帮着唐弘图狡辩的，也有觉得他不是东西的，一栋楼里，已经是森罗百象了。
走廊另一头，一个高高大大，外貌中年的男子走了过来：“闹什么呢？”
这回跟木齐对着干的那伙人立刻站直了：“司长！”
监察司现任司长，王飞沉，真实年龄一百二，修为在管理部能排前十。
他先不咸不淡把人教训了一顿，才看向季玄羽和秦云，更准确点，目光是落在季玄羽身上的：“凤君是在看热闹？”
本来普通的一句话，却被他嚼着语气说，瞬间味道就变了。
季玄羽听出他话里的刻意针对：“听说前任司长是你老师？”
王飞沉：“是。”
“希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会步你老师的后尘，几句话被气出血来。”
王飞沉：“……”
那段黑历史跟季玄羽的脸至今仍是老师心头的刺，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王飞沉是坚定的“人间不该被非人类插手派”，见过季玄羽照片，也听过他事迹，见着真人还是第一次。
果然嘴很能刀。
“老陆，我们先走了，之后联系。”
季玄羽一摆手，不想再待下去，下楼领了胡灵，三人回玉石记，胡灵敏锐察觉气氛不对，十分机智地闭嘴保命。
等回了店里，胡灵去跟朱邪交账，季玄羽和秦云身边没别人时，秦云才开了口：“小镇宅邸里挡的那血雾，确实能侵染灵物，普通的邪兽做不到。”
“嗯，就不知是哪种程度的邪气。”季玄羽顿了顿，“当时在场的唐弘图跟另一人或许没多想，但下次在场的人若过多……”
秦云从善如流：“若非必要，不出手硬碰，能躲就躲。”
秦云如今的火披了层皮，外人看着是金红色，可实际上那是黑火，不是纯粹的凤凰火，自然也不怕邪气侵染。
秦云又来捏他的手：“表现还可以？”
季玄羽沉了半晌的脸绷不住了，低笑一声：“这么乖。”
秦云吻了吻他的指尖，眼里盛着似水的笑，他最擅长拨动季玄羽心弦，时常一个眼神就够了。
他们之间隔着漫长岁月，故人依旧是故人，心上的位置从没变过。
两人静静交换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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