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一脸刷一下白了,他想上手去揉,但又不知道手法,只能无措又惶恐地将手搭上蓝山肩膀。
蓝山整个人都在颤,今天搞体能训练,围住攀岩馆蛙跳二十圈,他现在浑身上下没一块肌肉是不酸的。
“天,成落水兔子——冻坏了。”蓝军生赶过来,他小时候也是皮过的,知道小孩好动,见此景比柏舟一淡定些。
但到底是当爹的,蓝军生也心疼孩子,背对蓝山蹲下去:“来,上坐。”
蓝山被他逗乐了,抖着笑两声,艰难站起来,几乎是摔在蓝军生背上。
蓝军生抓住他的腿,稳稳把他背起来。
“舟一跟好啊,叔叔现在没空看你,别跟丢了。”蓝军生叮嘱一句,迈腿往前走。
不用他提醒,柏舟一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蓝军生,头抬起,眼睛牢牢盯着蓝山。
“我没事。”注意到他视线,蓝山侧头低下来,对紧张的柏舟一说。
柏舟一不回应,上前两步,抬手抓住蓝山垂下的手指。
“欸,我在背上呢!”蓝山抱怨一句,手却不收,任由柏舟一牵着。
柏舟一长高了些,这个年龄的小男孩很能长,一天一个样,他有一米二了,但还是要抬高手才能握住蓝山指尖。
这不是一个舒适的姿势,几步路下来,柏舟一的手臂已经举酸了。
但他不打算松开。
蓝军生越走越觉得拖沓,他诧异地回头,看到身后的小尾巴,哑然失笑。
“这叫什么事啊。”蓝军生扭正头,揶揄地嘀咕,“我儿子把别人家的小天才像小狗一样拐走了。”
虽然蓝山处于半残废状态,但他装得很好,笑嘻嘻的,好像腿不痛似的,回家后郑媛拿活络油给他按摩了,他就说笑嘻嘻说没事了。然而晚上睡觉时,肌肉痛起来,蓝山就笑不出来了,斯哈斯哈地揉着腿,苦着脸想以后训练完得把柏舟一撵回自己家睡,不然痛都不能叫出声。
他还在这担忧呢,躺在一边的柏舟一早就把他的痛呼尽收耳底,并在第二日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这……没必要吧。”蓝山目瞪口呆看着柏舟一推来个夸张的轮椅——轮子圆润巨大,椅背挺拔黝黑,仿佛王座。
他很不理解,“我又没瘸,为什么要坐这个!”
“因为我背不动你。”柏舟一从轮椅后冒个脑袋,非常有理由,“但能推动你。”
“我只是肌肉酸痛!”蓝山抗议,“我能走。”
抗议无效,柏舟一井井有条,柏舟一计划周全,柏舟一不会允许自己空“车”而来,空“车”而归。
“我不坐!”蓝山说,“我能走!”
“你得坐,你不能。”
“我能!”
“不能。”
“能!”
“不。”
话轱辘转了几圈后,蓝山说不过柏舟一,眼看就要迟到了,他只能无奈地落位“王座”。
进校门时,果然引起一片喧哗,值日生们震惊地看着蓝山被推进来,交头接耳。
“这是轮椅吗?”
“他是残疾吗?”
“我不是,我没有……”蓝山捂着脸,艰难地说。
有学生身残志坚,腿断了还坚持上学的消息震惊全校,好在柏舟一走得快,在舆论风暴彻底卷起来前溜了。一进走廊,蓝山立刻跳车,一瘸一拐冲进教室。
他不要当残疾,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柏舟一慢悠悠把轮椅停好,甩了甩手,也跟着进教室了。
轮椅接送虽然夸张,但确实有点效果,蓝山的腿比昨日舒服很多,疼痛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柏舟一的手开始发酸,推着轮椅走了那么远,他的手臂挨不住,发出了疼痛的抗议。
柏舟一痛也是面无表情,只一节课揉了几次手臂。
但还是被蓝山看出来了。
“你手酸吗?”在抄写期间,柏舟一伸手揉揉肩膀,终于皱了下眉,蓝山注意到,凑过去小声问。
柏舟一没有回答。
“舟一?”蓝山摇摇他,“柏舟一?”
“咳咳!”老师推下眼镜,警告道。
蓝山缩下脖子,手偷偷过去,碰上柏舟一右臂。
皮下硬邦邦的,肌肉结块,摸着就知道不舒服。
蓝山心疼坏了,柏舟一从小娇生惯养,太阳都没晒过几次,过得和闺门小姐似的,哪里干过这么粗的活,手臂都给弄疼了。
好在蓝山玩攀岩,在缓解肌肉酸疼这块很有经验,他按着记忆,给柏舟一揉起手臂。
力度没控制好,柏舟一眉一皱,发出痛呼来。
“蓝山!”粉笔头一下打在蓝山额间,打得他捂头“哎呀”叫起来。
“说话就算了,提醒后还开始欺负同学!就仗着柏舟一脾气好,不和你生气!”
蓝山揉着发红的额头,也有些委屈:“他,脾气好?”
他明明从昨天开始就在和我闹脾气!
“你还反驳上了!”老师生气,“出去门口站着!”
蓝山哦一声,慢吞吞起身。
“带上凳子!”老师怒声补充,“皮孩子不知道跑哪撒欢去了,腿抖得和风扇似的,也不怕摔破脑袋。
“还有谁违反纪律的,自己站出来,也出去!”
老师本意是警告,结果她话音刚落,柏舟一却站了起来,跑两步赶上蓝山,帮他拖着椅子,两人一并出了教室。
蓝山坐在门口,尝试着轻吹口哨。
他小时候经常被罚站,一罚站就吹口哨,最后练出一口炉火纯青的家乡小调。
然而现在无论他舌头卷几个圈,音调都很破碎,口水还不断往外喷。尝试几次后,他只得放弃,转而把视线挪向柏舟一。
柏舟一站得笔直,衣领整齐,和不大干净的墙面形成强烈对比。
印象里,柏舟一几乎没被老师罚过,这种成绩好又安静的小孩,老师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
小时候的蓝山很嫉妒,不管哪个大人都偏爱柏舟一。
现在他却觉得这种偏爱理所应当。
柏舟一注意到蓝山的视线,低眸看过来,风吹起他细碎的刘海,露出稍显轮廓的小少年脸颊。
谁不喜欢柏舟一。
蓝山盯着他挺翘的鼻梁想,我也喜欢柏舟一。
柏舟一一直在揉手腕,注意到蓝山注视后,他不动了。
蓝山视线往下,看见他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这让蓝山一怔,倏然想起些高中时的事来。
那次假期,蓝山去野攀,队友失误导致坠落,他摔断了腿,联系柏舟一来收场,却吵得不欢而散……无论是伤还是关系都没养好,学先开了。
蓝山本来都坐好单腿蹦跶上学的准备,哪想一直闹变扭的柏舟一居然在开学那天出现,自动承担接送他来回宿舍,上下楼的责任。
承担——指背,或者抱。
17岁的柏舟一自然比不到7岁的柏舟一强壮许多,但17岁的蓝山的体重也让人很有负担,他看着瘦,体脂率却低得吓人,这导致同等身高体型的情况下,蓝山的体重总要高出十来斤。
柏舟一背着这么个秤砣玩意儿走来走去,手没两天就抽筋了,好巧不巧赶上开学考试,他语文作文没写完,150满分弄出个92的低分,看得老师瞠目结舌,还以为这位理科尖子是在蓄意挑衅。
“听说了吗,这次的理科第一换人了……”
“那个竞赛生好像这次第四,说是语文考砸了。”
“多少?”
“92。”
“靠,我97,我居然考过了竞赛生!”
“有点出息,人家作文都没写!”
周边的议论沸沸扬扬,蓝山心虚地低头扒饭,没吃两口就听面前哐当一声,柏舟一扔了筷子。
说是“扔”也不准确,大概是没拿住,不小心掉了。
蓝山抬眼时,看见柏舟一的手指微颤,出现明显的脱力现象。
柏舟一起身又去拿了双筷子,无表情地路过议论的学生们,仿佛话题围绕的不是他本人。
他回到蓝山那桌,用新筷子夹菜,但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最终放弃了,抬头对上蓝山复杂的眼神。
“要不,之后我自己走吧。”蓝山斟酌说,“或者叫别的同学帮忙……”
“蓝山。”柏舟一叫他名字,打断他话语。
柏舟一视线下移,落在蓝山还包着绷带的腿上。
“我连菜都夹不起来。”他语调很平静,即便他们都知道他生气了。
“对不起。”蓝山有些心虚地垂眸,为没写完的作文,为夹不起来的青菜。
“我不想说没关系。”柏舟一拒绝原谅,他眉峰冷厉,进一步表达出怒意。
他不是在为作文、为青菜生气。
但是蓝山不明白,只重复说:“对不起。”
柏舟一不眨眼地看着他,很细微地失望了:“你就不想让我好过……
“蓝山,能不能别再连累我了。”
风还在吹,蓝山拉过柏舟一颤抖的手指,让出大半椅子。他把柏舟一拉下来和自己一起坐好,又鼓起嘴。
柏舟一坐下后在膝盖上放好抄写本,摸出笔,继续完成在教室里未完的作业,蓝山则望着操场,不自觉地轻轻吹气。
一声悠长的口哨伴随着风卷起进教室,前面班级的窗户大开,几张白卷如鸽般脱出,在孩童的惊呼中展翅奔向操场。
“对不起。”蓝山没头没尾地说,“又连累你了。”
柏舟一认真地把本子抵在膝盖上,一笔笔写下歪扭的字迹。
鸽子飞远,悠悠降落远处砖面。
柏舟一停笔:“你会口哨?”
“刚学的。”蓝山收起思绪,“好听吗?”
“很好听。”柏舟一说,“以后要多吹给我听。”
蓝山愣一下,笑着说:“好啦。”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柏舟一总在生气
第十七章 另一个天才
小孩的筋骨软,适应快,没过几天,蓝山就习惯了体能训练,走起路来不踉跄了,轮椅也被送回了医务室。
但蓝山还没得瑟几天,就笑不出来了。
体能过后上岩壁练技巧,凹石凸石圆石尖石练下来,没遭过苦难的手掌起了水泡,蓝山耐不住,手痒给戳破了,一时间,掌心上出现了好几个惊心动魄的大血印子。
蓝山自己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手心都觉瘆人,更有意识藏起来不给柏舟一发现,但他俩形影不离,一天也就睡觉不在一起,怎么可能瞒得住。蓝山费尽心血瞒了一上午,中午拿饭时疏忽,被柏舟一抓了个正着。
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掌心,柏舟一脸拉得老长,一下午都生气地不说话,放了学攥住蓝山手腕,一言不发地大步往门口走。
“你要拉我去哪?”蓝山跟着他。柏舟一走得急,蓝山顾不上路,一绊一绊的,“我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柏舟一才不信,他拉着蓝山的手腕,押送犯人似的在人流中穿行。
他们走得很快,鱼一般,轻轻一摆尾便越过叽喳的同龄人。
眼前倏然一高,蓝山定睛,两人已到了家长和学生的分界线,家长们扇着扇子,交头接耳地眺望校门,如一座吵闹的森林。家长和学生那泾渭分明的线上,时不时有孩童被家长拉入森林,消失在大树的交谈中。
蓝山在“树林”前有所迟疑,但柏舟一毫不停顿地带着他“游”了进去。
游鱼一头扎进人群,身高的局限让蓝山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跟着柏舟一在人堆中左右穿梭。
柏舟一是一条灵活又目的明确的鱼,他拉着蓝山流畅穿出人群,片刻不停地走入药店。
“您好,请问有药膏吗?”柏舟一仰着头问前台。
“谁受伤了啊。”店员弯腰,好奇地看着“不速之客”。
“他。”柏舟一把蓝山往前一推,说,“摊手。”
他语气不高兴,蓝山乖乖摊开。
攀岩初学者的伤口实在狰狞,店员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搞的?”
柏舟一不说话,蓝山不敢说话。
“等一下。”店员快步走到药架边,翻腾两下,拿着药膏和绷带回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们……”她捏着药膏比划一下,“有钱吗?”
“多少钱?”柏舟一攥着兜中的月度零用钱,问。
店员报出一个需要他半年零花钱的费用。
柏舟一很成熟地叹口气,再抬头,严肃地问:“姐姐,可以借一下手机吗?”
姐姐被可爱得捂心抽气,把手机借给了他。
柏舟一采用了“叫妈大法”,大概是因为太过可爱的原因,店员破例允许他先用药膏后结账。柏舟一也不客气地拆开包装,用棉签把伤口周边清洁过后,用新棉签蘸上药膏,开始涂抹。
“嘶嘶。”清凉药膏上手,蓝山疼得面目扭曲,条件反射想闪避。但他一动,柏舟一就不高兴地“啧”,搞得他身体僵硬又不敢收手,只能痛苦地发出气音,像一只不太聪明的响尾蛇。
柏舟一手很稳,他一丝不苟地把药涂抹到伤口上,眉头却随着响尾蛇的游动愈发收紧。
等终于抹完,蓝山痛苦地收回手,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一边吹一边瞥柏舟一,心想这小子真是....
小小年纪脸都皱成老头子了。
但总归是没哭。
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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