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都被嬴欢强行截断,辛棠再度想要抬高声音,不让嬴欢打断他的话,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嬴欢落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已经不是单纯地想把他按住,而是几乎把他肩膀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还有五天就过年了。”嬴欢突然说道。
辛棠迷茫地抬起头,因为疼出了眼泪,看到的嬴欢都朦朦胧胧的。
这一刻的嬴欢美得惊人,如同晨雾缭绕中由上至下倾注目光的山妖,充满腐朽的诱惑力。
那山妖缓缓张口,如同山间小溪淙淙流过的清冷质感的声音穿过重重晨雾,直抵辛棠大脑:
“我说过,我会看着你的。”
辛棠猛然想起来,当初他提起要大扫除的时候,嬴欢曾说过一些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仪式感?一个大扫除就能给你仪式感了?”
“好,今年过年都按照你的安排来吧。”
“既然你要了,就一定要做完,我会看着你的。”
辛棠突然有点背后发毛的感觉,他难以想象,嬴欢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又或者说,嬴欢那么爽快地带着他回以前住过的地方,根本就不害怕他会发现什么,就是因为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辛棠终于后知后觉领会到了,“精神疾病”四个字代表着什么。
新年啊……他等到年后,嬴欢就会正面和他谈论这件事了吗?
辛棠拿不准,但事到如今,他除了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动了动肩膀,疼得又是闷哼一声。
现在的他,拿嬴欢没有任何办法……
嬴欢用指腹拂去辛棠眼角的泪水,辛棠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楚起来,有点可笑的是,他好像看到了嬴欢眼里的怜惜。
“肩膀怎么了?很痛吗?”
仿佛那个几乎捏碎辛棠肩膀的人不是他。
辛棠阖上眼睑,心里只余几个字:这个疯子……
唯一还称得上幸运的事,大概就是嬴欢有一套自我接洽的逻辑,辛棠窥探到了其中一角——比如嬴欢尤为在意“语言”,说出的话一定会实行,没说出口的话,哪怕心照不宣,对他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五天时间,听起来好像很短,但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只会觉得度日如年,尤其是辛棠还要被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和嬴欢扮演一对恩爱的情侣。
这让辛棠常常产生一种他也是个疯子的错觉。
辛棠的睡眠肉眼可见地变差,他总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并在晚上频频惊醒。
每当这个时候,他看到躺在身边的嬴欢,总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真的在和一个疯子共眠,并且他自己也逐渐变得像一个疯子。
在新年的前一天的晚上,辛棠突然梦到了以前的事。
梦的一开始,他住在一间普通的公寓,在卧室里打了很久的游戏。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突然关掉电脑,跑到书桌旁奋笔疾书。
没一会儿,一个看不真切的女人推开门,笑着道:“哟,咱家棠棠这么勤奋啊,竟然一直在写作业。”
“那当然,我们今天摸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没忘记吧?”
“当然没忘记,怎么?真考进年级前五十了?”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辛棠得意洋洋地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成绩单,“看到了吗?年级排名48。”
“哟,还真是,这真是你自己考出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考出来的!这两个月我天天晚上学到12点,你又不是没看到!再说了,我们学校监考多严,我哪有那本事作弊还不被抓到!”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要继续努力,别这次考好了,下回又得意得不行,掉出来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说好的奖励呢?”
“现在就给你拿成了吧?瞧你那样。”
女人说着嗔怪的话,语气却一直是轻松而充满笑意的。
辛棠只是作为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有一种特泪盈眶的冲动,他想,这就是他的母亲吗?这么好的女人,却早早死于一场车祸,怪不得辛和多年都跨不过那个坎。
女人从钱夹里数了十张一百的递给辛棠,“拿着,一千,一分不少,没赖你的吧?”
辛棠喜滋滋地接过钱,“没有没有,就知道老妈你最守信用了。”
“钱给你了,但不要乱花知道吗?万一以后突然有个想买的东西什么的,你就能直接掏钱买了是吧?”
“哎呀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花的。”
也不知道辛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把钱收起来就打算出门,“我出去一趟,你们今晚吃饭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啊?怎么连饭都不吃了?”
“我去找嬴欢吃饭,就帮我补习的人,这次多亏了他帮我补习,我才能考进前五十。你放心吧,我吃个饭就回来。”
“那你吃完饭就早点回来啊,大冬天的,别在外面玩儿太晚。”
“知道了。”
辛棠匆匆跑了出去,跑得飞快,冬日的太阳已经散尽,凌冽的寒风吹过来,吹得少年脸色苍白,但他始终是笑着的,仿佛向他的爱人奔赴而去,炽热的少年总是不惧于燃烧殆尽。
熟练地拐过几个路口,距离目的地只剩一个路口,辛棠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这个路口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驻足围观,有人在看路中央血肉横飞的悲惨车祸,也有人在看跪在路边,吃下被血液染红的蛋糕的少年。
“我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叔热心地给新来的人分享他知道的故事 :
“我那会刚好在等红绿灯,那个出车祸的女人和那个小孩是一起的,结果还是红灯的时候,那个女的突然冲进了大马路,被大卡车当场碾死了。”
“那小孩儿,你别看他长得好看,人邪门得很。就那个蛋糕,上面全是血,说不定还有那女人的碎肉的,他竟然捡起来吃了。”
“可不是么,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被他逼疯的,要不人好好的,怎么会闯进红灯寻思去。”
“要是我生了这么个怪物,我也受不了,哎,这女人也是命苦啊。”
气氛的辛棠直接冲了过去,拨开了扎堆听八卦的人群,吼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乱说!”
“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的同学!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们这么胡说八道,不怕遭报应吗?”
“嘿、你怎么说话的?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你,不过嘴长在我身上,所以就算我说你一大把年纪嘴上还没个门把会遭报应,你也别管我。”
“怪不得你要帮那个小怪物说话呢,原来你也是个没家教的。”
此话一出,旁边竟然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辛棠脸色铁青,他不怕事,但他有点担心嬴欢的状态,有太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不能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狠狠地瞪了这些人一眼,脱下外套快步跑到了嬴欢身边。
嬴欢此刻的状态有点奇怪,半张脸都是刚刚被溅到的血,但他没有擦,他仰着头,像是感受着什么,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既血腥又纯洁的矛盾的状态。
辛棠擦去他脸上的血,嬴欢忽然睁开了眼。
两相对视上的一瞬间,辛棠看到嬴欢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脸,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物。
辛棠的心跳有点失衡,他慌张地用外套罩住嬴欢的头,把他扶了起来。
“我们走吧,不要待在这里了。”
嬴欢没说话,只是乖乖被辛棠带走了。
直到他们彻底脱离人群,辛棠想要松开嬴欢,却突然被嬴欢拉住了手腕。
“我眼睛里好像有血,看什么都是红色的,但你来了之后,血突然消失了。”嬴欢歪了歪头,似乎对此感到疑惑。
辛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突然更快了,他看了一眼两人交叠的手,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随口解释道:“可能是我刚才给你擦脸的时候,纸巾把眼睛里的血吸出来了吧。”
“原来是这样。”
“不说这个了,我特意来找你的,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你来找我,你不知道要吃什么吗?”
辛棠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提议道:“那我们去吃寿喜锅吧,你的手好凉,听说冬天吃这个很暖和。”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将一切痛苦都抛却在了人头攒动的路口。
辛棠睁开眼睛,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可以确定,那就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过去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他和嬴欢的开始……
重新站在第三视角看整件事的经过,辛棠看得很清楚,那些血并没有溅到嬴欢的眼睛里,赢欢说他看到的世界是红色,实际来自他崩溃的神经,而非安小绯的血。
可是,当辛棠出现的时候,他说,他看到的红色消失了。
从那一刻,他们注定纠缠的命运就开始了。
第40章 相册与药
辛棠缓缓呼出一口气, 睁开了眼睛,嬴欢还躺在他身边,长发睡得有些凌乱, 遮住了他小半张脸,但还是很漂亮。
就在这时,嬴欢突然睁开眼睛,亲昵地道:“早。”
“不早了,该起了。”辛棠的回答很僵硬, 摆明是不想跟嬴欢继续说下去。
嬴欢也不在意,搂住辛棠的腰,嘴唇黏黏糊糊地贴了过去, 刚好印在额心的位置。
“我好爱你……”
辛棠愣了一下,没推开赢欢,但也没说话。
好在赢欢也没有一定要个回答的意思,粘糊够了, 就硬是把辛棠也从温暖的被窝里掏了出来,一起去洗漱。
“今天早上要吃汤圆。”
刷牙的间隙,赢欢对辛棠说道。
辛棠没说话。
嬴欢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辛棠将嘴里的泡沫吐了出去, 一副专心刷牙没空讲话的模样。
嬴欢将辛棠侧脸的碎发捋到脑后, 自问自答:“习俗, 说是这样就能一滚就是一年,加个水煮蛋寓意更好。”
辛棠冷哼了一声, 略带讽刺地评价道:“薛定谔的无神论者。”
“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有选择地相信。”
有选择地相信……
辛棠仔细想着这句话,总觉得赢欢话里有话。
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赢欢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要吃几个?”
“嗯?”辛棠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应了嬴欢。
赢欢笑着道:“汤圆啊。”
辛棠只能继续接话:“十二个吧,吉利。”
“那水煮蛋呢?”
“我不喜欢吃这个。”
“你会喜欢的。”
也不知道嬴欢哪来的迷之自信说这种话, 要知道,辛棠可是连经典的韭菜炒蛋都夹不了两筷子的人。
嬴欢很认真地补充道:“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辛棠:“……”最了解他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好吗?
嗯……好像不对……
他突然想起,他失忆了,对自己还真不太了解,最了解他的人,确实应该是嬴欢。
洗漱完,嬴欢下去做早饭,反正都是丢进锅里等着就行了的简单食材,他还有大把的闲情逸致问辛棠有没有安排好今天要吃什么。
辛棠直接递过去一份菜品清单,他不仅安排好了,连要用的食材都让黄姨买回来了。
“有点麻烦,你来帮我?”嬴欢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提议。
辛棠摇头,摆出了他早就想好的理由:“我有心也无力啊,我见不了刀,帮不了你。”
“没关系,我可以提前把食材准备好。”
辛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行。”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下午的安排,汤圆陆陆续续浮上来,已经是可以吃了。
嬴欢从柜子里拿出糖罐,问辛棠:“要加糖吗?”
辛棠是打算要一点的,但他不太相信嬴欢的一点,说了一句“要一点”,便自己走过去加了半勺糖。
嬴欢接过糖匙,往自己这边的碗里加上了好几勺的糖,巴掌大的碗底铺了将近一厘米厚的白糖,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拿了个小碟子也放了好几勺糖,似乎是打算不够再加。
辛棠光是看着都觉得嗓子齁。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口味是不相通的。
吃着的时候,嬴欢还想蛊惑辛棠尝一尝他碗里甜得腻人的汤圆,但这一次辛棠坚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上一次尝嬴欢的奶茶的事情,辛棠大概以后都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嬴欢显得颇为遗憾。
没花多少时间,嬴欢在辛棠之前吃完了汤圆,他放下碗,开始剥水煮蛋的壳。
辛棠觉得汤圆吃多了有点腻,吃不下去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嗦着汤圆,眼神一直落在嬴欢身上,看他剥蛋壳。
大概是因为嬴欢属实是长得好看,剥蛋壳这样琐碎的事情,他都能做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效果,青葱的指尖和蛋白放在一起对比,却丝毫没被比下去 ,至少就外貌来说,嬴欢绝对是上帝的宠儿。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嬴欢已经把蛋壳剥干净了,白嫩嫩的蛋放在糖碟里,推到了辛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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