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偏头看了我一眼,颔首应下,转而向下飞去。
我们落于一树林内,元舒大抵明白我们停下是为了他,当即默不作声地进了林中。
我便同南宫说起话,“我们在京城留些时日罢,我还未曾去过京城,仅在书卷上读过那里的荣华。”
南宫“嗯”了声,“九州繁华皆看京城,你若愿意,住些时日也无妨。”
我起了兴趣,“好啊,那里想必厨子、酒家甚多。斩妖除魔之暇,吃吃美食,品品美酒,岂不快哉。”
南宫静了好一会,忽而低低道:“你还打算喝酒?”
我心中一凛,到底是避不过昨夜之事。也是,我跟他还要同路许久,总该同他解释一下。
视线定在地面枯草上,我故作平静地温声开口,“昨夜之事并非你看到那般,原是我认错了人。我已成亲了,还以为是我枕边人前来相会,因而方会有……那般忘情之态,我本性并非如此,同酒液也并无多少关系,你不必担心。”
南宫又是沉默许久,问我道:“你道侣是怎样之人?”
百感涌上心头,我低低出了口气,“他……有着倾城之姿。并非是因他同我关系特别我才如此说,真的有许多人倾慕于他。他很强大、遇事果决,是值得信赖与托付之人。”我静默了片刻,“但他也并非毫无缺陷。我常觉得他太过理智,好似无心无情,但他又……”痴情到纵是化作鬼也要同我厮守。
我忽然觉得这问题很难,不欲再多言,简单道:“其实我也没那般了解他,时常搞不懂他的心思。”我看向南宫,“说实话你同他应该能成为好友,你们为人处事有不少相像之处,也许你更能明白他之所想。”
南宫并不接我的话,而是轻声问我,“他既然能前来同你相会,为何不伴你一道前往紫云涧?”
我抿了抿唇,低低道:“他去不了。”
南宫静默片刻,“你——”
身后忽然传来了枯枝断裂声,我蓦然回首望去,是元舒,距离我们仅有几步远。
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似的,我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了,树林中遇到野兽了?”
元舒摇头,“没有,无事。”说话间侧过身绕开了我。
我跟着他出去,见南宫神色也莫名浅淡,有些像云奚平时会有的表情。
“休息差不多了便出发罢。”南宫这样说道,率先御剑而起。
元舒也跟着踏上流云。
两道背影一前一后,已速速远去。
我赶忙御剑追去,茫然不解——这一个二个是怎么了?
-
临近夜里,天空飘起了细雪。待至京城时,雪已初积。
于半空之中向下望去,京城之宏伟令人惊叹,大道通着狭巷,层重工整,千门套万户,不见尽头。然而入了夜便不如我想象之中那般繁盛,几盏残灯映着白雪,实乃一派寂冷。
我们避让着巡逻官兵,于城中一坊内落下。此坊同别处不同,隐隐可闻人声喧呼,街道之上灯火不绝,好似很是热闹。
南宫道:“此乃崇仁坊,邸舍云集,先寻一处住下罢。”
绕过几条狭街,寻到了一间客栈。今日赶了一天路,已甚感疲惫,来到房间、待南宫为我上药离去后我便想躺下。正坐在床边褪去鞋履之时,一道素影静悄浮现而出,曲膝而跪,将我抬起的脚跟轻轻把住了。
他的手向下来到我脚心,隔着罗袜将其托握于掌中,柔声道:“我来。”
第066章 购置宅院
系带被缓缓拉开,从腿肚中向下褪至脚跟,他微冷的手掌移到了脚跟,将罗袜整个脱去了。
我见状便要抽脚,却被他捏住了脚跟。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不知他这是何意。他轻轻抬眸看了我一眼,接着垂下眼靠近了我的脚尖,在脚趾上轻软地落下一吻。
此情此景冲击得我大脑都空白了一瞬。醒过神便猛地抽了脚,将两只脚都缩在衾中,瞪他道:“你这是做甚,脏不脏!”
“不脏。”他居然还认真回我,“雪儿浑身上下无一不洁净清香。”
我怒道:“住嘴!你昨夜还嫌我脏,如今摆出这幅作态又是何意?“
他站起身,手朝我捉着丝衾的手靠近。在即将碰到我的前一刻,我把手抽走了。落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下,静静收了回去。
“雪儿误会了,我从未嫌过你。”他在我床前亭亭而立,平静地同我理论,“反而因过于喜爱,常须收敛于心,以免令你生厌。”
“随便你罢。喜欢也好,嫌弃也罢,那是你的事,不必同我说。”我不想同他多言,背对着他躺下了,打发道,“我睡了,你回去罢。”
一阵安静后,身后传来很轻、很淡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可否容我上床?不碰到你,仅离你近一些。”
“不行。”
撂下这句我便不再理会,兀自酝酿起睡意。
后来他似乎仍守在床边,不曾离开。一道收敛的、轻飘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静然伴着我入眠。
-
这一觉我睡得很好,次日天还未亮透便醒了。不多时听闻鼓声阵阵,激昂且浑厚,由远及近地传开,一会又闻古钟晨声悠远深沉,同鼓声交织在一处,之后便逐渐有了人声、车马声——朝阳映亮了纸窗,伴随着这响彻云霄的钟鼓之声,将整座沉寂的大城唤醒了。
既然决计在京城住些时日,便无需着急出门。我在房中一直打坐,听闻鼓声断续响过好几回,至门被敲响,方才结束修炼,下床去开了门。
南宫一身灰银色貂裘,发顶玉冠雅贵,一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打扮。他手中抱着一件狐白裘,见到我便递了过来。
狐白裘乃是集狐腋下之白色皮毛制成,其资千金,乃是裘衣中上上之品。
我没有接,摇头道:“太贵重了,你不必如此。我们都是修道之人,也不必在衣物上如此讲究,保暖的狐裘、貂裘我自己也有。”
南宫却仍是要我穿上,“修道之人不重钱财,何来贵重一说?只是图这狐白裘轻软保暖、穿着舒适罢了。”
我叹了口气,“南宫,你不必这般讨好于我,我大概率是会引荐你的,你且安心罢。”
南宫静默地看着我,一双黑眸定在我脸上,片晌后,轻轻道:“我并非刻意讨好于你……”
他说了这么一句,未加以解释,展开狐白裘为我披上了。将领口系紧后,他近距离垂眸看着我,补整了先前那半句话——
“仅是情不自禁。”
心头重重一跳,我懵然望着他,“此言何意?”
他已放下手退开了,并未解释,换了话头道:“走罢,芝麻胡饼铺子已开张了,刚做出时最为好吃,待凉软了滋味便不及当初了。”
芝麻胡饼金黄酥亮,好吃是好吃的,可我却无法安心享受美食,总在留意走在我身旁的南宫,心中惴惴不安——
他那话是何意,难不成是倾慕于我?
一个元舒也就罢了,他也如此,我何时有了这般魅力?
我思忖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并非倾慕,而是仰慕。
我比他高出这许多境界,又师从他心念不已的文心尊者,他仰慕于我也不奇怪。
“……”我还未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份心意。
又苦恼了一阵,我总算有了主意——改日教他几个术法罢,权当回馈了。
-
穿过各坊坊墙,我跟着南宫进入了一僻静坊内。路过几间深宅大院后,南宫停下脚步,问我道:“此坊如何?”
我疑惑道:“什么如何?”
南宫回首看我,“你不是想在京城住些时日。在此坊购置一宅院如何?”
我愣道:“住客栈不就好了,购宅做甚?”
南宫道:“客栈多集中在崇仁坊,坊内多是外地来选官考评之人及前来等候会试的举人文客,除了吃酒便是招倌,昼夜喧闹不休,如何住得?”
我对京城并不了解,他如此一说我便哑然无言,沉默片许后回了前一句话,“此处不错,一起挑一间罢。”
此坊内清净无人,我们便悄然跃过一扇扇宅门,在叨扰主人家之间先将坊内空宅看了个便。有一宅院陈设看着较新,院落内有一冻住的小池塘,还有一株尚未开花的梅花。在此住至开春,便可见梅花绽放,想必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我便叫住了南宫,“这间不错,有些风雅。你以为如何?”
南宫不看院子,反而看我,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片时后,回道:“甚好,我很是喜欢。”他取出一钱袋递给我,“购置宅院仍需几日时间。你可先在东、西二市看看陈设摆件,合心意便买下来,无须在意价钱。”
“……”我心如止水地接过了沉甸甸的钱袋,打开袋口看了看,里面金光闪闪。我默然合拢钱袋收进了纳虚戒中,“好罢,那我去看摆件了,你去购宅罢。”
南宫道:“正午方才开市,还未到时间。”
“那先去购宅罢,我同你一道。”
他站着不动,温声道:“不必急于一时。”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想如何?”
南宫轻轻出了口气,走近了些,看着我道:“文若,你可否陪我在坊内走走,我有些话想问你。”
第067章 许他一世
我同南宫肩并肩走在坊内,前后道上不见旁人,左手边坊墙高筑,右手边庙宇重楼耸立。四周皆静寂,我们二人交叠的脚步声便成了此处唯一声响。
南宫说是有话想问我,可走了这许久他又不开口。
又走过一个拐角,我无意再继续这漫无目的的乱走了,便主动问道:“究竟何事,你直言不讳可好?”
他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我,黑眸直勾勾望进了我眼中,轻声道:“你那枕边人,可是鬼物?”
我怔了一瞬,当即警戒起来,“为何如此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想要表现得平静,开了口却发现嗓子眼都在发干,话说出口便显得干涩又紧绷,听着便令人生疑。
我心下懊恼,却只能努力硬撑,强装若无其事。
他垂下眼道:“那夜我想起忘记为你上药,便去而复返。那时已至丑时,我想着你已睡下,便并未敲门,只打算进去上了药便走,不料见着了他。他看了我一眼便消失了,但我见过一张画像,他是——”
我厉声打断了他,“不是!你住嘴!”
眼泪脱眶而出,滴滴答答落下。我蓦地背过身,以手抹脸,缓声道:“不是他,夜里暗,你许是看错了。”
一只手覆在了我肩上,手指缓缓收紧了。他声音很低,缓慢道:“抱歉,我并无他意。”
“……是,他确是鬼。”我阖上了眼,尽力平复着心跳,“他最终会去投胎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担心。”
寺庙中响起浑朴的钟声,一声声、一重重,仿佛震在心头。
待钟声彻底消匿后,南宫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曾同鬼物打过些交道,因而对其有些了解。不知你究竟如何打算,只是他身形已淡,如若再不下黄泉,只怕不久便会消散于世间。”
“以你的判断,他大概还能坚持多久?”我回身问他。
南宫以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目光注视着我,眼中隐然盛着水光——那是何意,在怜悯我吗?
一口气断住,指甲嵌入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在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捉住了他的衣襟,厉叱道:“说话!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他默然垂眼,不再看我,淡淡低语,“许是半月,许是月余,最多能撑过几月罢了。”
手脱力落下。我垂着头,脑中浑茫,竟觉得痛极了。
我是不是疯了?
都怪那可恶鬼物,夜夜那般作态,把厮守挂在嘴边,令我生出了不该有的希望。
厮守一事根本是异想天开。
待他投胎转世,便已是经年。即便我还活着,亦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倒时他还会不会喜欢我都得且看。
“……”
咬肌酸涩难忍,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咬着牙关。
我放松了些,出了口气。
没必要如此,没必要。
我早就不再想要同他在一起了。送他去投胎,之后一了百了。很简单的。
“东、西二市已开,你可知该如何走?”南宫的声音传入耳中,听得并不真切。
我花了些时间思考他在说什么,应声得便有些迟缓,“好,我走了。”
刚走出一步,手便被握住了。我抬首看去,他眉心微蹙,正凝视着我。对上了我的视线,他静声道:“出坊该走反方向。”
我应了声,便要回身。他却仍牵着我的手不放,“我与你同去,走罢。”
走出了几步,在我抽手前,他已先一步放开了手。
我定了定神,提振精神道:“我们去东市还是西市?”
“西市近,去西市罢。”他应了声,语气不似平时那般温和,反而有些冷淡,好似云奚不加掩饰时说话的口吻。
我闭了闭眼——怎么又想到他了,想他做甚。
“西市都有什么?”我努力将对话进行下去。
“什么都有,去了便知。”这话回得分外敷衍。我偏头看他,见他木然看着前方,好似心神已去了别处。
“……”他这般心不在焉,我也不便再多言。同他沉默着走出一段距离,思绪也径自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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