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耷拉着肩膀神色严肃:“那辆车。车后座捡到的那一小朵隔火棉检出了死者的DNA,可以确认就是包裹死者进行抛尸的工具。而且……驾驶座上捡到了一根毛发,经化验,确认是江还的。”
应呈沉默片刻,只听陆薇薇僵硬地说:“但我觉得开车的人不应该是江还,连血液都可以用抗凝剂储存下来,未必头发就不能栽赃。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DNA匹配,万一江还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呢?
他不是个流浪汉吗,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万一家里有兄弟姐妹也不一定。”
他忽然灵光一闪:“双胞胎?璟瑜……”
“你怀疑傅璟瑜和江还是双胞胎?这……像确实是有点像,傅璟瑜也是从福利院领养的,会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兄弟也有可能,但是……”徐帆皱起了眉说,“就算他们俩真的是双胞胎,我也没有样本可以比对啊。”
应呈立刻把手里那根用纸巾包好的芹菜给递了过去:“正好,我顺手拿回来的,你查查这个。”
他有点嫌弃地展开一看,立刻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血迹?是傅璟瑜的?”
“对。是璟瑜的血,你用这个试试看,能比对吗?”
“可以。我现在就去。”
“行,靠你了,最好能快点出结果。”
“知道了!我加急给你做,尽快给你出结果。”
徐帆说着把多余的那张带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证物袋装好那根芹菜,这才转身就跑。
应呈一回头见谢霖仍然满脸的沉思,问:“怎么了?”
他连忙摇了摇头:“没怎么。我在想江还跟傅璟瑜是双胞胎的可能性。”
假如……江还跟傅璟瑜真的是双胞胎。那么……当年那场火,就极有可能是他们一起或其中之一放的!
而之所以兄弟二人如今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也跟那场大火有着抹不开的联系!
应呈没在意他,转而问陆薇薇:“你查的怎么样?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江还应该就在我旁边,不可能是他拍的,如果能抓到那个拍照的人,也能减轻江还的嫌疑。”
她摇了摇头:“我已经把档案里所有的照片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又查了当时所有放到网上的东西,完全没有。
几乎所有人拍摄的重点都在警方身上,没有人拍到身边有什么人,所以很难根据这些视频和照片确认那个拍摄者。”
“顾崽已经查过那张照片没有上传到网上。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从短视频里截图下来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找技术科的人帮我调查了一下,这张照片像素很高,也没有经过PS,截图的可能性很小,可以确认是现场拍摄的,而且根据画面精度,用的应该是那种质量不错的专业级单反。只不过这混蛋运气好,没有被别人拍到。”
“那你工作量可能还得加大,把当时所有的记者,还有围观群众,一个个落实到人!”
这工作量显然并不是轻轻松松一句「加大」而已,陆薇薇忍不住「啊」了一声。
“因为他不可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直站在一个点一动不动等着入别人的镜。如果从其他影像资料里找不到这个地点上的人,那就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排查一遍!”
“老大……你应该知道这难度有多高吧?记者倒还好,但是好事群众特别多,不仅随来随走,还多半都跑去围观拍视频发上网了。
而短视频的质量又取决于手机像素和滤镜叠加,再加上手机晃动画面一闪而过,很多人的脸都糊成了一团,真的很难具体到人……”
应呈磨了磨牙:“难,就不查了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你觉得,我这样为难你仅仅只是因为江还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陆薇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局促地低下头去,一见办公室里人满为患,顿时如芒在背。
应呈勉强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知道死者父母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怎么劝都劝不进去吗?因为你跟秦一乐在茶水间讨论案情正好被死者父母听见了!
还不明不白地说「江还跟老大又是这种关系」,什么关系?让人误解的关系吗?”
她显然没想到谢霖挨的那一鸡蛋原来源头出自于自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受害者谢霖,又迅速窘迫地低下头去。
“让你安抚受害者家属,永远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给你安排了任务还不够,非要英魂上身一声不吭跑到外地去查案,上了一年多的班,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当警察的责任和义务?
知不知道你一举一动关系到一生一死两个人的命运,知不知道你一句很难或许就会使两个家庭都失去了希望!
如果难做的事情你不想做,那就扒了这身警服回去当小公主,我刑侦支队不是惯着你的地方!”
陆薇薇从警一年余,也算是摸爬滚打见识过了各种大场面,她紧紧攥起手,终于抬起头来,泪珠在她眼睛里滚动,将眼底的坚韧和固执放大了一万倍,她压住哭腔,努力捋直了自己的舌头:“我当时……当时没有注意到死者父母在门外,因为我说错话导致谢队受了受害者家属的误解,我道歉。
但我从来没说过这事情难办我就不去办了,我要是想当小公主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当警察,我也为真相受过伤,你可以说我业务能力不过硬,也可以说我以前犯过错误,但不能说我是被刑侦支队惯着的废物!这件案子上心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憋不住要掉眼泪了,但眼泪能掉,尊严不能掉,把最后没说完的话连同泪珠子一块憋住,她带上电脑转身就走。
谢霖虽然是受害者,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闹剧惊得插不上嘴,见人跑了这才搡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骂道:“多大点事,骂人家干嘛,你要骂不会换个地方吗,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骂?”
“背后嚼舌根不说还透露了案情细节,不该骂吗?”
“你这人……你自己都说了是在讨论案情。怎么,在市局里都不能自由讨论案情了?”
应呈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被惯着呢,你看看你,是不是惯着她,做错了不让批评她下次就还敢!
就这个我行我素的办案态度,要是出了错定了冤假错案我怎么跟受害者交代?当警察的不是说不得,是错不得!”
顾宇哲见周围一时寂静,连忙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老大,这是我联系交管局追踪那辆蓝色SUV拿到的所有相关监控。你看,在这个路段很清晰地拍到了司机的正脸……确实是江还,是他开的车。
当然,如果他真的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的话,那可能是他兄弟也不一定,总之……”
这个人并不是傅璟瑜。
短短数秒的监控里,一辆车从镜头里一闪而过,顾宇哲把监控放慢再放慢,然后按下暂停把画面正中间放大再放大,模糊的画面里,那个手握方向盘目光冷峻直视前方的男人,除了江还,又能是谁呢?
应呈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来,喃喃说:“又是铁证如山。”
“不!不对!江还不可能会开车,他是个黑户,怎么像正常人一样去考驾照?而且他之前一直在流浪……”
谢霖的话说了一半,看见应呈的脸色就顿时说不下去了。
太脆弱了。这个说法太脆弱了。沾有受害者血迹的衣服,受害者家属的指认,自己认罪的口供,驾驶抛尸工具的监控,步行离开抛尸现场的监控……
所有的证据叠加在一起,江还有罪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就连好不容易找到的,血迹里的抗凝剂都变得脆弱起来。
不对……等一下!
“把监控给我回放一遍!”
顾宇哲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监控又放了一遍。谢霖眯着眼看完了,这才指着屏幕问:“车最后停在油漆厂,看起来油漆厂才是第一案发现场。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油漆厂被杀后,被那辆车抛尸到了欣和洗车行门口,然后车又开回了油漆厂,最终丢在那里被我们查到。
那为什么江还是步行离开的第二现场?
他步行的时候,车在哪?还有,监控显示的方向,车应该是从欣和洗车行开往油漆厂,那车为什么又出现了?他是从哪上的车?”
顾宇哲一个激灵:“我再排查一次监控!”
应呈低头见秦一乐在给垃圾桶换垃圾袋,说:“还有你。计算一下江还开到监控所示地区要用的时间,用时间差倒推一下他有可能是在哪上的车。”
他把垃圾拎到门口,悄悄捡起那张带血的纸巾:“好!”
“我让你排查的路线呢?”
“已经追踪到了。范围扩得很大,一直到崔家巷才拍到江还的身影,但那家监控只保存十五天,不能确认傅璟瑜是不是也是走的这条路线。”
“监控拷回来了吗?”
“拷回来了,我看过,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的人陪同。现在一组的兄弟正在以崔家巷那个监控为圆心继续扩大范围重新走访,我还在等他们的结果,汇总了做成路线图。”
应呈看着他火气又上来了,呼出一口气来只觉脑瓜子嗡嗡直响:“你等会去看看陆薇薇,别又自己一个人满世界瞎跑。”
“哦……放心吧,陆薇薇就那个脾气,不用管她,估计去查当时的围观群众了。”
“满世界瞎跑这个事你也别想就这么算了,上次让你们写的检讨呢?”
他看了一眼手边摞成小山的各种版本地图,瞪大眼睛「啊」了一声。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再写!一万字不含标点,少一个字底下操场跑一圈,别以为这事这么简单就揭过去了,听见了没!”
“知道了……”
顾宇哲嘿嘿一笑,摸出一把枣子塞进应呈和谢霖手里:“消消气消消气,来,吃点枣子。”
他一看角落里堆了整整两大箱青翠欲滴的枣子,忍不住一挑眉,接过了咔嚓一口:“还挺甜。哪来的枣子?”
“方叔拿来的。”
“方叔?哪个方叔?”
“还能有哪个方叔?去年帮我们破了天知神案的那个方叔啊。”
方伟民?谢霖忽然打了个激灵,把手里的枣子一丢就往外跑,把应呈吓了一大跳:“谢霖!你干嘛去?怎么了?”
“我知道我在哪听过「3.07特大纵火案」了!”
——在方伟民那里!
“什么?”
应呈下意识要往外追,却听谢霖边跑边回头说:“应呈!你提审一下江还!问问他车和时间差的事!其他事情交给我!等我回来!”
如果还有谁能击溃江还的防线,那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几乎只是一个刹那间的犹豫,谢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于走廊尽头,他收回步子呼出一口浊气,没有再追。
那句「等我回来」拖长了尾音,像只小鸟在冲撞着走廊的玻璃。
这句叮嘱让他一时忽略了「出勤必两人以上组队」的铁律,也遗忘了徐帆这个不叫支援结果险些丧命的典型反面教材。
他没想到,谢霖也成了反面教材。
——用鲜血谱写而成的那种。
——
审讯室……
江还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张冰冷椅子里,隔绝了人类所有感情,冷漠而平静,像一尊木偶似的。
只是这尊木偶在见到应呈的瞬间却立刻鲜活起来:“应呈?你的过敏好了吗?”
秦一乐跟着应呈进来,只觉他一开口整个审讯室的气温就立刻下降了五度还有得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看应呈又看看江还,咕咚咽了口口水,没敢把这句也往笔录上记。
应呈则径直忽略了这句话,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姓名。”
“江还。”
他眯眼斜睨了他一眼,幽幽说:“我问的是真实姓名。”
“不知道。但我以为江还已经算是我的真实姓名了。”
“年龄。”
“二十九。生日是九月一日。”
“真实的出生年月。”
“不知道。”
应呈顿了一会,冷笑着说:“不,其实我不用问你。你出身于爱心福利院,这些基础问题我查询福利院的档案就可以了。”
江还缓缓低下了头:“不,你查不到的。当年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毁了,包括福利院本身,也包括所有的档案,更包括那些孩子。
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当年一共三十一个孩子,最大的殁年十五,最小的殁年四个月,全部死于那场大火,无一生还。”
“除了你。”
“是,除了我。因为那场大火是我放的。应呈,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坐在这里,因为我罪有应得,因为我就是这场苦难的源头。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我……”
他说不下去了,过往的悲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咽喉。
他只能躲避着应呈的目光,缓了好一会才压抑着大声嘶吼的冲动继续开口,“我知道我不属于正当防卫,我就是故意杀人。我活该,我早就该被枪毙,我不奢望任何一个人来理解我的动机,我就是杀人的凶手,枪毙我!就这么简单!”
应呈在这个狭窄的审讯室里遇见过很多种不同种类的人。他们有的胆小如鼠,有的死鸭子嘴硬,也有的比狐狸还狡猾。
他打过交道的人太多,以至于沉淀出了一眼看破对方是否诚实的经验。
而毫无疑问的是——江还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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