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这人不仅细皮嫩肉,而且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妖孽。
于是连忙嗤了他一句:“请你对自己保洁阿姨的身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一天到晚想着上位。”
他伸手,笑眯眯:“可以,但是要加钱,请应老板把我的工资结一下。一个月一万八。”
“一万八?你抢劫吧?”
“人家苏程远请的那位保姆一个月两万八,除了带孩子以外的活我全给你干了,一月工资一万八不亏。”
“你陪・睡我还考虑一下。”他不答。
“怎么,你还看不上我?”
他认认真真:“渣男,想我给你当免费保姆,还想要我的人,谈恋爱还得付本钱呢。”
应呈一噎。
这小子怎么越长越歪了,明明一个月前还不是这种调调。
江还显然十分得意,甚至于乘胜追击:“而且,你付不付钱无所谓。反正,我知道你的银行卡密码,只要我想,我还是能拿到钱。”
应呈终于扳回一城:“想得美,你也是会猜错的。”
“你密码不是出生日期?”
“当然不是。”
“那会是什么?”
他又侧头瞥了他一眼,笑了,那笑意像潮水一样排山倒海,在他脸上缀上了一层落日般的明媚光芒,只听他「哟」了一声:“这还没过门呢,就想着要我的银行卡密码,谁敢娶你啊?”
江还被那光芒摄住了心魂,连忙轻咳一声别开脸:“谁要过你的门……”
“让我付本钱跟你谈恋爱,这话不是你说的?”
这下轮到他一噎,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个还你。”
是苏婧的日记。
他立刻想起江还在这本日记上写写画画给苏程远看的那一幕,心口一窒,肾上腺素飚了七八个点,劈手夺了过来,往后一翻只见干干净净,后面的部分并无任何字迹,只好又抬头看江还,他自然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轻咳一声:“用铅笔写的,擦掉了。”
“你可别以为擦掉了就能当他没发生过,你当时到底跟苏程远说了什么?”
江还先是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沉默了一会,组织好语言才说:“第一次,我只是问他孩子是否有什么神秘的举动,做事是否有先制定计划的习惯,第二次,我告诉他孩子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自导自演,一定会没事的。”
应呈一直到听了陆薇薇误打误撞录下来的录音,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有可能是自导自演,那么……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记得苏婧被传上网的那张照片吗?”
“怎么了?”
“那是一张艺术照。当时评论里,有网友在夸她是个「小美人」,你想想,一个孩子被抢,如果是目击者将她的照片上传到网上,会是什么照片?
会是各种抓拍或者视频截图。那样的苏婧,应该是像素模糊,穿着一点也不漂亮的校服,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辫,那可就一点也不漂亮了,更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还被她惊艳,抽空夸她一句「小美人」。”
应呈沉默,当时事态紧急,他们满脑子都是这事闹大了,孩子生还几率将无限趋近于零,根本就没顾上其他的不妥。
江还又笑了笑,继续说:“不止这一点。你们安抚家属的时候,我把整个苏家都转了一遍,从整体格局上来讲,空间大,风格简约,多余的装饰物很少,几乎没有女性气息,符合苏程远的性格特征,且证明家里是他做主。而孩子的房间,却过于昂贵了。”
“昂贵?”
“是的。堆满了珠宝,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小公主,虽然说小女孩也会喜欢珠宝这一类的东西,但是苏婧对珠宝的喜好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她的房间里有梳妆台,抽屉里全是钻石手链宝石戒指之类的,甚至连毛绒娃娃的脖子上都挂满了,我虽然不识货,但就算苏程远再怎么有钱,再怎么宠她,这种数量也过于夸张了。
玩具是孩子本人人格的一种影射,根据她房间里的珠宝,可以肯定孩子有一定的公主情结。”
他自始至终没来得及进孩子的房间查探,所以乍一听这些珠宝也忍不住嘶了口气,但是细想了一下,又说:“可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公主梦也是正常的吧?再说了,苏程远只要有这个能耐,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宠都正常。”
他摇头:“我之前说过,苏程远其实并不很关注苏婧,光是做生意他都忙不过来了,孩子念到三年级,他这个亲爹愣是连家长群都没进过,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给孩子买上千万的珠宝首饰?
因为那是孩子主动要求的,而他对于自己没能陪伴孩子有一定的愧疚,所以有求必应。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会喜欢珠宝,但相较之下,她们或许更想要一套芭比娃娃。所以,那么多珠宝,是不正常的。”
应呈直截了当:“说人话,没懂。”
他被逗笑,又摇了摇头:“其实,以苏婧的生活环境和她对社会的接触来看,她几乎是必然会有一点早熟。
同时,她表面上含着金汤匙,在学校里也是各项全优,受人追捧,但其实在家里受到忽视。
她敏感,压力大,缺少关注,没有安全感,通过高价珠宝来提高自我认可,同时又极度认真,对自我要求极高,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这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几乎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
我起初只是担心孩子的心理状况,这次绑架很有可能会对孩子造成终生不可逆转的心理伤害,彻底毁掉这个在周围人看来开朗阳光的孩子。但是,我后来看了日记,发现……这本日记是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
“我不是指这个「假」,这确确实实是苏婧亲笔写的。只不过,这根本不是日记,是她一天之内赶出来的。”
他说着又把那本日记翻到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你自己看,有什么不同?”
应呈索性快速一翻,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
“字迹!”
“对,就是字迹。这确实是同一个人的字迹,但对比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字迹很明显越来越潦草。
这是一种人之常情,写字的时候,刚落笔总是十分端正,但写到后来写累了,难免会有点潦草,哪怕是刻意练字,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所以很明显,这本日记是假的,是苏婧一次性赶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警方,这也是为什么每一篇日记都特别短的原因。”
“所以你就怀疑这孩子是自导自演?”
他点头:“你们不是一直怀疑,之所以在校门口直接抢孩子,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孩子和孩子她爸活着回来吗?
根据孩子的性格来看,我倒是觉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自己抢走,更像是孩子自己安排的剧情。包括后来传上网的照片,可能都是孩子精心挑选过的,最好看的一张。”
应呈不语,他便轻轻笑了一声:“爸爸不着家,妈妈离婚了,每天在各种补习班和辅导课中间疲于奔命,这孩子……实在太想要被关注了。”
当她站在上百个孩子中间,被歹徒目标明确一把抢走的时候,家长们急得惊声尖叫,老师们急得手足无措,而她本人……
大概无比兴奋。
这一刻,她就是童话故事里被后妈欺压的灰姑娘,被王后追杀的白雪公主,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是真正万众瞩目的公主,受到了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所有人的关注,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亦或者诸多同学与师友,乃至整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都会关注着她,担心着她,所有人都会记得她,记得她的脸,记得她的名字。
所以,她才会选择自己最好看最完美的一张照片,用来刷屏网络,就算这件事过去了,她的脸她的长相,依然会以最美丽的样子霸占网络一段时间。
只不过没想到,随后发生的事却完全没有按照说好的剧本走。
而她大概根本没有闲暇去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欺骗了多少人的感情,这种关注仿佛沙漠里的水,拯救了这条涸泽之鱼。
他原本担心这场绑架会成为这孩子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本日记却让他怀疑,这并非伤害,而是救赎——
是这个孩子绝境之下,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一次救赎。
应呈听罢沉默了一会,终于问:“那你为什么跟苏程远一起去交赎金?”
“我觉得你们的怀疑还是有道理的,苏婧就算自导自演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她不可能策划得这么完美,背后肯定有个居心叵测的成年人,我担心对方拿了赎金以后会灭口,但又不敢确定,所以跟苏程远制定了计划,我跟他一起去交赎金,只要到了地方,就发短信通知你,他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万一事态不可控制,我就会去帮他。”
“不,我的问题,不是你为什么要跟去,而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跟去?”
江还愣了一下,又深深低下头:“我说了,我不能确定……”
他哼笑了一声,笑容里再也没有光,更没有宁静深海,只有刺,一根一根扎进他心里,只听他说:“江还,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
“换个说法,你是去见一个,不想让我见的人。”
他刚刚伸出去的手,又僵硬地收了回来,然后往角落里一缩,仿佛无形间关上了一道门,他在黑暗的门里,而应呈却被他锁在光明的门外。他坚定而恳切地摇头:“我没有。”
只见应呈轻哼一声,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话里却紧追不舍:“你不想让我去见他,却挡不住他自己来找我。”
他仿佛弹簧似的弹了起来:“什么?你见过他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同居一个多月,江还一直是一种宠辱不惊的生活态度,温柔而冷静,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淡泊地应你一句「嗯」,刮风了下雨了,都自有条不紊。
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惊慌失措,见到他乍然起立。
于是应呈笑了一声:“果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一噎,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又紧咬下唇别过头,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他知道苏婧会被救回来,所以让苏婧牵线,好跟我打个招呼,他说……下次再聊。”
江还那双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微微颤抖着,出卖了他此刻惊诧不已的心。
应呈盯着他沉默了一会,随后往后一靠,意有所指:“江还,他的目标,已经不只是你了,还有我。而且他还在谋划着下一次行动,你是打算让我盲人摸象,走在危险里却不知道危险长什么样子呢,还是老实告诉我,盯上我的到底是什么人?你不会真的以为,凭你这点能耐,一个人就能保得住我吧?”
刚修剪过的指甲在他掌心留下一整排泛红的月牙,江还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反而放松下来,索性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知道你这句话在我听来是什么意思吗?”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听他说:“你仿佛是在说,「别信任我,我不配」。”
他心尖上的某个地方颤了一下,喃喃说:“应呈……”
“嗯?”
“谢谢你信任我,又或者是谢谢你曾经试图来信任我。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谢霖,相信徐帆,相信叶青舟,相信你自己的兄弟,他们不会背叛你。我会。你应该相信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为你而死,我是愿意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怒气值一点点往上窜,又一点点被他往下压,最终达到了一个平衡点,让他可以平静开口:“别以为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就很高尚,这是你的报应。江还,我莫名其妙被人盯上是因为你,苏婧被绑架是因为你,甚至上个月的毒品案也是为了把你联系到我身上。
我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带来的。少惺惺作态自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你带来危险和痛苦,却连坦诚都不敢。
江还,你不是想为谁而死,你只是觉得死了以后就能够一了百了,不用解释不用坦白,你只不过是想拿我当你逃避的挡箭牌而已,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懦夫!”
江还一贯站得笔直而又秀挺,闻言却颤了一下,随后又站直了,回头温和一笑:“是。我承认。”
这世间诸多罪名与业火,他都不吝承认甘之如饴,只要是应呈给的。于他而言,就全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赞扬。
应呈本想激他说出真相,却没想到这小子咬死了就是不开口,恨得牙痒也一时无可奈何,全力而出的铁拳却砸在一团软棉花上,让他憋屈得恨不得祭出十八般酷刑。
要不是杀人犯法,他早八百年前就往死里揍他了。
江还却还敢继续说:“要说我不信任你的话,那你呢,你就百分百绝对信任我吗?不见得,我知道自从带我回家的第一天起,你就在怀疑我。所以,我们两个又何必谈什么信任,自欺欺人,不可笑吗?”
应呈沉默,突然觉得跟他谈话实在疲惫。
良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突然继续说:“对了,为什么,你对这个案子这么激动?”
平时的应呈一向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往兜里一插,就是天塌下来也未必能劳动这位爷变个脸色,可……
今天的他,却时时刻刻绷成一条弦,像一颗一触即发的炸弹。
“交易要公平公正,我问你你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那凭什么你问我我就得实话实说?”
“好吧,这么一想确实不太公平,那就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问一个答一个,要是不想答就不准问,怎么样?”
“行。”应呈来了兴趣,“那就我先来,你几岁?”
“二十八。上次问你想买什么样的新床单,你还没回我。”
“这也算?”
“只要我想问,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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