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呈皱起了眉头:“同一年。”
“对,燕然进了星光当老师的同一年,苏婧入学念一年级,有那五百万支持,燕然很快过了实习期,然后迅速成了苏婧班里的班主任。应呈……燕然这颗棋,他养了整整六年,一直养到现在,才拿出来用。”
六年前,他在干什么?他才刚刚大学毕业!
就算目标是苏氏集团,那个时候的苏婧,也只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孩子!
依靠绑架使苏氏集团资金链断裂,难道当年不能实施吗?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铺垫整整六年?
他紧紧皱起眉:“燕然……帮他做了什么?仅仅只是内应吗?”
谢霖掏出了用物证袋装好的燕然的手机,从上面调出了一张照片,是偷拍应呈当时打开那个纸箱时仿佛被鬼上身一般的照片:“燕然六年里,就收到过三条指令,第一条,给了她五百万让她把自己买进星光小学,第二条,是让她想办法分到苏婧所在的班级当班主任,最后一条,就是拍下这张照片,发到这个账号。”
他手指一划,赫然跳出来一张截图,正是「X」联系苏婧的那个账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燕然给他的备注,却是「漏网之鱼」。
“她什么时候发过去的?”
“当时一拍下就给他发过去了。”
现在这个账号已经弃用,但照片显然是在弃用之前就已经收到了。
应呈把咖啡喝完,一手插兜又吊儿郎当起来:“所以……他花了好几年培养燕然这颗棋子,砸了好几百万,就为了看我一张照片?就不能直说吗?他要裸・照我都拍给他看,何必呢?这钱给我不好吗?”
谢霖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滚!”
他眼一眯,微微侧过身躲开了目光:“对了,这个账号正好是当时他利用苏婧联系我那个账号,我已经让顾崽在查了,你不用再去找他。”
谢霖没有感觉出任何不妥,只是爽快点头:“行。对了,我记得你说过,这个绑架案的一部分细节,跟你发小的绑架案是一样的,而他又让燕然拍下了你当时的照片,应该是专门为了折磨你。
本来我也觉得你才是实际的目标,但仔细想想,六年前你才大学刚毕业,还没正式入职呢,怎么可能仇人满屁股?
再加上还有三年前徐帆的案子,和现在陈局的案子,我觉得……
你确实是目标,但并不是最终的目标。他可能是利用你,利用徐帆,利用陈局,来折磨你爸。”
应呈又想起了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脸上神色忽然凛冽:“你是说,十年前那桩绑架案,也有可能是针对我爸?”
谢霖沉默了一下,努力组织好语言:“毕竟……那个时候你爸还是兰城市的公安局局长,而且屡破奇案,他在老百姓心里有多传奇,在犯罪分子心里就有多可恨。更何况,你发小一家,跟你们家亲如兄弟,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是怀疑璟瑜当年有可能是替我受过?”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家家大业大,绑他更容易勒索到钱财。而且……绑架这种案件都经过深思熟虑详细策划,应该不存在绑错了人还将错就错的可能。”
然而,他的声音却越说越小,最后终于几不可闻,见应呈沉默不语,仿佛一尊冰雕一般一动不动,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寒气,只好又老实交代:“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这种怀疑。他很有可能是不想跟你爸闹得太僵,要留有一丝后路,又要给你爸足够的下马威,所以才没有动你,而是选择了动你爸亲友的孩子。”
或许从一开始,绑傅璟瑜就不是为了勒索钱财,而是为了杀人灭口。
应呈又顿了一下,才说:“你怀疑「X」就是十年前绑架撕票傅璟瑜的凶手。”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这么关注这个案子,不论是身为朋友还是同事,我当然也去了解过。
但……这案子的卷宗已经被封存了,我想要查也只能查到一点皮毛,太细节的东西连我都不清楚,假如他不是案子的参与者,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
他没说话,谢霖生怕自己戳了他的痛点,连忙说:“我没什么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不,你这个猜测是完全合理的。我查了十年也没查出什么新线索,现在看来,对方是针对我爸这一点,很有可能就是我忽略的那一点。”
谢霖点头:“应呈……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再查下去了,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我会成为下一个他?”
他不语,只觉得可怕。这个幕后主使「X」的布局之大,目光之远,以及背后的势力都令人生畏,这样的力量和手段让他坚信即使他真的要杀了应呈也易如反掌,可他没有。他在玩弄,操纵,引导应呈。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应呈就成了他最不想看见的样子。
应呈却哼笑了一声,在他肩上一拍:“放心吧,我要变坏,顶多坏成一个被求而不得的美女们追杀三条街的纯情会所小男模,就哥们这个脸,天生不是穷凶极恶的料。”
“你滚。”
他嘿嘿一乐。
谢霖还是不大放心,看不惯他这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一肘子捶在他胸口:“你还是去追问一下你爸的仇人列表有哪些人比较好。”
“追问也没用,以我家老头的性格,他不主动告诉我,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得到砂锅底下更坚硬的水泥地。”
“那你打算怎么办?蒙在鼓里瞎子摸象?这次差点让人押到省局去,下次呢?先是徐帆,再是陈局,我可不想看你也去ICU里睡一觉。”
应呈依然是那副三分痞气七分不大正经的混混模样,还有空笑话了一句:“这也说不准,按照你的说法,他可能还忌讳我爸,所以才把这三千万又还了回来,因为他不想撕破脸皮,估计不会对我下死手,所以说不定是你躺ICU。”
谢霖:“你给老子死去。”
他顿时哈哈一笑,这话题就算是揭过了。正说话,老远就见一身白大褂的徐帆闯了进来,连忙招呼:“徐帆!桌上有咖啡,自己灌一杯!”
他一边路过桌子毫不客气,抓了一把塞进口袋,一边把检查结果拍到他胸口,低声道:“算你走运,那根铁棍不是凶器,上面的血是狗血。要不然,污染证物够你喝一壶的。”
“那这……”
“这不是那铁棍的报告,既然是狗血那就跟案子没关系,我收起来了,没算进证物里,这是陈局身上衣服的报告。”
应呈连忙翻开看,雨衣像个鱼缸一般,兜住了血肉,使得血甚至浸湿了陈局的内衣,尚且还能检查出陈局的DNA,但在第一现场,即陈家弄废弃仓库里采集到的血迹,一共八十多份样本,却一丁点DNA都没有采集到,连再细小的飞溅血点,都无一错漏,用漂白水细致的稀释过了。
“我还是觉得陈局应该反击了。谢霖也说过现场的血迹太大了,不像是一个人的出血量,我特地仔仔细细地计算了面积,还跟医院方面详细沟通过,陈局的失血量应该是两千毫升不到,已经是大量失血,但现场的失血量,保守估计有两千五,可能有三千,陈局应该是经过搏斗,把对方也打成了重伤。”
“可是曹叔说……”
“曹叔也没见到陈局,他只是从医生拍的照片上判断的,确实存在误判的可能。我打算去医院取陈局身上的DNA,说不定会有发现,顺便看看陈局的状况。”
“等会,照你说的,也就是对方的失血量有可能在五百到一千毫升?那肯定没有能力像以前一样把现场洗得干干净净。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现场的时候,只用漂白水破坏了DNA,却没有彻底洗干净的原因,那么……”
谢霖立马招手喊人,让人去各家医院调查外伤入院的患者。
“陈局那家医院不用问了,我正好要过去。”徐帆说完向他们一点头,匆匆奔着医院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突然有人冲了进来,一声高喊「我们找到了」,让熙熙攘攘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秦一乐和小吕别提多狼狈了,两个人要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稳,活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出来的,一脸的泥灰,五官都分不清了,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们找到绑匪的车了,枪也在车里!”
应呈看见小吕就茫然瞪大了眼:“小吕?你怎么去找车了?不是让你看着江还吗?”
他「啊」了一声,依然还在状况之外:“江还?他不是在局里吗?我看见他来局里找你,所以我才去帮忙的。”
糟了……江还!
应呈被纷乱信息塞满的一颗心忽然又被高高吊起,他这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绑匪的车,把杯子一撂,夺门而出。
谢霖本来想去追,秦一乐却茫然地叫了一声「副队」,他和小吕奔波了一整晚,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冷到浑身发抖,走到脚底长泡,走了将近十个小时才找到那辆被废弃的车,结果……
他只能用极致疲惫后强打精神的一双眼问:“我……又搞砸了吗?”
谢霖只好暂时放弃了去追应呈的打算,拍了他一把:“没搞砸,你们干得漂亮,太漂亮了,车和枪呢?”
“就在国道边上一个很小的村里,叫溪桥村,车丢在村口一片竹林子里,我们俩冒大雨走了一夜,手机进水了,所以才跑回来报告。”
“好,你们俩赶紧回家睡觉,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等通知加班。一组的,去把这个溪桥村所有村民都走访一遍,叫鉴证的人跟你们一起去。”
谢霖看着刑侦办公室又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想起「X」和应呈在绑架案里的表现,哪敢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连忙飞奔出去,却只是被应呈的车喷了一脸尾气,只能又另外开了一辆。
——
应呈一路不停给家里打电话,可无人接听的座机总在一分钟的振铃之后响起「嘟嘟嘟」的机器音,心下怒骂——该死的!快接电话!
可一直等到他马不停蹄直接杀回自己家,这个电话也没有接通。
“江还!”他冲进门,入目只见沙发上那氤氲成一朵盛开玫瑰的血迹,被漂白水稀释后逐渐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颜色,缓缓绽开,靠近厨房的地柜被人打开,各种药和纱布散落一地,他的心随之揪起,一瞬间有点恍惚,无法思考。
他转进卫生间,漂白水刺鼻的味道融合了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他眯起了眼,只见地上放着一大盆血水,拖把直接和衣服扔在一起,又奔向餐厅,依然是空无一人。
“江还!”
他从未如此慌乱紧张,以至于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在思考什么,最后奔向卧室,终于在走廊上发现了依然昏迷的江还。
他赤・裸着上身,侧着脸向下倒在衣帽间外,似乎是想拿件衣服,由于失血而显得浑身冰冷,格外苍白。
神思在那个瞬间归位,手回来了,脚回来了,心口钝痛的感觉也清晰了。
他慌忙将他翻转过来,使他正面朝上,拍打着他的脸,一叠声喊:“江还,江还!醒醒,江还!”
再伸手一摸,却发觉他浑身上下哪哪都凉的像冰块,唯独额头烫的像火烧,想给他做心肺复苏,又惊觉他心口位置有个纤细的伤口,新的,刚刚结痂,但好在……隔着这道伤口,他的心脏依然跳动。
“江还?江还?醒醒,没事了,你再撑一会,我带你去医院。”
应呈要掏手机,却突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仿佛噩梦中惊醒,像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冷汗随之冒了出来:“我……我……”
“什么?”
“我不要去医院,我不去……你照顾我,你照顾我……阿呈……你在这里……”
他一懵:“你叫我什么……”
江还迷迷糊糊的,现实与回忆,真实与幻境,交错叠加,他睁开眼,那双灿然黑眸宛如孩童一般干净而澄澈,他看着他,说:
“阿呈……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阿呈,我想你了。”
应呈的世界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坍塌,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闪烁,可他没放在心上,反而向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处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他断断续续地想起徐帆的话——
「陈局应该反击了」、「现场的血迹太大了,不像是一个人的出血量」、「陈局应该是经过搏斗,把对方也打成了重伤」、「失血五百到一千毫升」……
他忽然攥起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江还……你干了什么?”
江还因高烧而失去平日里的提防和冷静,他毫无防备,卸下伪装,像个孩子被猝然问及了至深的噩梦,于是眼眶里雾气蒸腾,痛苦地挣扎起来,蜷缩成一团,紧紧揪住应呈的衣服,一遍又一遍:“阿呈……阿呈……”
然而他噩梦里,幻境里,乃至于回忆里都视作救赎,连想一想都要小心翼翼的人,只是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深深掐进血肉,额角青筋暴起,重复着问:“江还!你干了什么!”
用力太猛,甚至把一个高烧中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人给捏醒了,江还皱起眉抓住他的手,白着脸:“应呈?”
然后他笑起来,显得那么苍白而又无力,却处处透着独属于他的温柔儒雅,他说:“你没事了?”
应呈骤然清醒,迅速松手往后一退,依然皱着眉头:“江还,你干了什么?”
他彻底醒了,艰难地爬起来,以为他问自己胸口这道新伤,下意识捂住伤口,摇了摇头:“没事。”
应呈直勾勾看着他,他却率先躲开了目光,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于是沉默了一会,还是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冷声说道:“陈局昨天晚上被人打伤,现在还在ICU没脱离危险,以陈局的身手,他不会站着挨打,现场血迹过多,所以陈局很有可能把打他的凶手也打伤了,那个凶手……也有可能大量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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