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还有些无奈地垂下头:“听懂了。”
“光听懂没用,老实复述一遍。”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用来钓对方窝点地址的饵,其他的都不用管。”
应呈点头,再次强调:“对,记住了!千万不准乱来!”
江还只觉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如芒在背,连忙点了点头,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宇哲确实是知道应呈有个被绑架撕票的发小,却也不知道那人就是傅璟瑜,被谢霖一提醒,顿时有点畏手畏脚,把一叠打印出来的报告交给江还:“还有这个,你得把真正的傅璟瑜的生平都背下来,他……咳,死后的假身份我还没弄完,争取明天早上交给你。”
他接过了,点了点头。
谢霖也轻咳一声,很快支开了傅璟瑜这个话题:“这是烟霭茶楼的平面图,大门在这,厨房这边有个后门,楼下还有个侧门,四通八达。
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还有三楼,三楼是两个门对门的大型宴客厅。
还有大门左拐就是一个停车场,我们查了营业额,人来人往特别多,要想混进去还是比较容易的,车基本都停在这个停车场里,这个地方也要布控。”
应呈问:“江还,你是在哪见到引荐人的,长什么样子?”
“三楼的宴客厅,当时在做一个养生讲座,引荐人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大爷。你们查他没用,他只是受人引导,帮对方钓鱼的。”
“那他约你再见是在哪?二楼包厢?”
“没说。只让我明天早上九点去烟霭茶楼。”
他沉吟一会,这才开口:“既然这样,很有可能会换地点,二组全员车上候着,在宝玉路两端路口等,尽量离烟霭茶楼远一点,保持机动性和警觉性,不管车往哪里走,都能第一时间咬上,这样一来停车场那边就不用人手了。
目前不确定烟霭茶楼有没有关系,暂时不要跟茶楼那边打招呼,茶楼里面的人尽量少安排,一组去两个人在大厅喝茶就行,要机灵点的,一有情况听我指挥,首要先保证线人安全。
顾宇哲跑一趟,晚上先在大厅和包厢装上窃听器,别被茶楼那边发现,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内部的监控黑了。剩下的人,三组留守,一组其他人埋伏在茶楼外面。”
办公室里响起了一片应和。
“行。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重心放在烟霭茶楼这边,盯梢的人都先撤回来,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江还此行能不能成功,直接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天知神教一网打尽,最后再说一遍,别的不重要,务必保证我们线人的安全。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好。散会。”
谢霖一把拎住秦一乐:“你回来,别走,上次让你写的笔录整理你写完了吗?”
秦一乐皱着眉叫苦不迭,自从上次被陆薇薇威逼利诱写了那一万字检讨以后,就在写报告的文书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应呈乐于把自己的快乐凌驾在实习生的痛苦之上,先笑嘻嘻地盯着秦一乐写了会报告,发现这小子还真是下笔如有神,哪像他似的,童年时期的关键词就是如何才能写满检讨要求字数,顿时失去了兴趣,自己揽着江还的脖子,亲密无间:“走吧,也到点下班了,我先送你回家。”
江还点头。
51、致你
应呈开着车载着江还往家的方向一路而去,江还就坐在副驾驶,支着脑袋看向窗外,任由簌簌凉风扑面而来,把太久没有修剪的发梢吹进他眼里,令他忍不住一直眨眼,脸上仿佛冰川凝结,底下冻着的,是那一腔一往无前不肯回头的孤勇和热忱。
绿灯堪堪一跳,应呈停下车,往侧边一瞥,看见一家装潢温馨的蛋糕店,这才惊觉今天的日期——九月一日。
曾经的某一天,他送给江还的纪念日。他又想起了江还的那句话,想去买蛋糕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了下来。
红灯的时间特别长,诡异的沉默在细碎的时光里缓慢发酵,在黄灯亮起的瞬间,应呈才做好了开口的准备,只是他刚要开口,却又被江还抢了先。
“谢谢。”
他「嗯」了一声:“突然之间的,谢什么?”
“你收留我,我照顾你,一直以来,理所应当的,好像从来没有正式说一声谢谢。明天有多危险,我也知道,怕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前面遇到晚高峰,堵得红灯灿灿一眼望不到头,应呈当机立断方向盘一打,直接拐进了小路,在狭小的巷道里穿行:“怕了?现在退出来得及,谁也不会怪你。”
他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怕过。”
没想到从小路出来,大路上依然堵得一塌糊涂,应呈卡在车道里堵了一会,周围的喇叭按得震天响,突发奇想就调转了车头:“对了,带你去个地方,今晚我们出去吃。”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他于是又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倒退,从灯火通明的城市逐步过渡到了斑驳故旧的雨巷,补习班招生的广告见缝插针贴了满墙,友好地遮掩了白墙上剥落的墙灰,旧墙上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年年生,岁岁生,演绎着这个旧巷停滞在时光深处的枯与荣,小摊小贩连成一片,在摆摊的区域留下了成片的油渍与淤泥,一转经年,时光冻存,时至今日,依然是记忆里的那张明信片。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只见应呈下了车,笑了一句:“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江还看着那几个劣质的镀铜大字——“兰城市第一高级中学”,手心突然冒汗,某些片段幻灯片似的钻进大脑,以至于唇角微微嗫嚅起来。
尘封的记忆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所有他曾经刻意掩藏的画面,都悄悄跃然于纸上。
他曾见过少年因一个篮板球跟学长吵架动手,蓝白相间的校服被汗湿透,在地上一滚沾满了黑色煤灰,曾见过少年上课也睡考试也睡,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电玩振奋的音乐却一夜响到天亮,也曾见过那少年笑容张扬灿烂,拦住他脖子冲向食堂插队打饭,然后对桌而坐,把甜牛奶放进他的餐盘。
那么清晰,那么欢喜,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走过了那么长的岁月。
不算美好,也不全是正面,但全是他心动时咔嚓一声拍下的照片,偷偷藏在每一个细小的肺泡里,在那些漆黑冰冷的深夜里借着呼吸偷偷翻看。
他把少年时的一腔心动全部葬在这个校园里。而应呈兜兜转转,把他带到了自己青春的墓碑前。
“我就是这里毕业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兰城发展跟坐了飞机一样,我还以为整个兰城应该都翻新了一遍,唯独这里,居然一点没变。”
旁边一家油腻阴暗的小店面里走出来一个卖牛肉面的大爷,闻言就笑着搭话:“要变的,要变的。新校区明年就建好了,到时候等学生们都搬过去,这里就要废弃了。”
应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牛叔!”说完又向江还介绍:“这是牛叔,他家的牛肉面那可是天下一绝,我保证除了他,整个兰城你找不到第二家比他还好吃的。”
大爷一听这话就笑得更欢:“一听就是一高毕业的!”
“牛叔,不记得我了?我是当年闹得最欢的那小混蛋。”
大爷眯眼仔细一打量,还是没想起来,应呈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姓应的那个。”
“是你!应呈是吧!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这小子,打架把我这店给砸了!我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面,就为你装修过那一次!你小子好啊,现在倒是混得人模狗样的了,我还以为你早进局子了呢。”
应呈噗嗤一笑:“我现在还真在局子里,只不过我是负责把人送进去的那位。”
“哟?当上警察了?能耐了你!”
应呈只笑不语,牛叔看着旁边的江还,又说:“你是当年跟他一直混一块的那小子吧?”
说完想起了什么,顿觉不对,又尴尬地看了一眼表情瞬息冷冽的应呈,嘀咕了一声:“我这破嘴,忘了,忘了……”
他忘了,当年那个一直跟应呈形影不离的孩子,早就没了。
“对了,你不是当警察了吗,那孩子的事……查清楚了?”
应呈摇头,牛叔顿时意会,话锋一转:“来来来,饭没吃吧?这顿我请,你牛叔还是你牛叔,这十多年了手艺只好不差,快进来,尝尝。”
他这才拉着江还一起走进阴暗狭小的店里,小声说:“牛叔是个好人。他本来卖的就便宜,还料足肉又多,假如真的有学生穷得吃不起饭,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没钱付账,只要给他打个手势,就会偷偷给免单,在这边算是远近闻名。
那个时候这边混混特多,骚扰女孩子,还打劫,有一天,居然打劫到了璟瑜头上,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让交钱就交,后来被我知道了,逞英雄,非要给他讨个公道,第二天约他们出来打架,没想到把牛叔店给砸了,牛叔一报警他们全跑了,就我一个进了局子。
后来我爸过来捞我,差点没把我打死,幸好牛叔和璟瑜及时给我开脱,要不然我跳黄河都洗不清。”
江还想起往事,哭笑不得。
“那会我是真莽,人家浩浩荡荡十几个还带着家伙,我为了出风头,单枪匹马带着璟瑜就去了,结果被打得抱头鼠窜,连累璟瑜一个细皮嫩肉的跟我一块挨打,那小子是贵家公子,碰一下就青一块,我呢,皮实,被我爸打成那样也不喊疼,结果好家伙,我妈净心疼他去了。敢情我皮糙肉厚,不配。”
他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后来你还为这个跟他怄气怄了两星期,恶作剧跑去把人家作业本藏起来,结果又挨你爸一顿打。”
“你怎么知道?”
“你妈上次来看你的时候跟我说的。说句实话,要不是她说你那会上高中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学生呢,满十岁了谁干的出来藏作业本这事,损不损啊你。”
应呈嘬了个牙花,咬牙切齿:“我妈到底还跟你透了多少我的料?”
是亲妈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挺多的,我把你穿开裆裤时候的糗事都听了一遍。”
牛叔恰好上了两碗面上来,应呈往前一堆:“行了你别说话,赶紧吃面。”
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你妈还说,就你当年打架那不要命的样子,她还以为你长大以后了指不定会为祸哪一方,结果没有想到,还真子承父业当了警察。”
“我吧……打从刚发芽的时候就是根歪苗,歪歪扭扭的,一不小心就歪到阴沟里去了。
是璟瑜,牵着引着拽着,一点一点把我拨正了,走了那么多年,硬生生把我逼成了一个警察,一身正气,一点错都不敢犯。”
璟瑜活的时候,是一根端正笔直的标杆,他这根歪苗整个少年时期,都是看着他的背影,傍着他的正直长大的。
璟瑜死了以后,他的时间就滞留在一片黑暗之中,璟瑜就是那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他一路逐光而去,虽然一直追不上他,却从未迷失方向。
江还心里猛的一揪,更加难受,只能连忙低头吃面,趁机夸了一句「好吃」。
“等会吃完去学校里走走?”
他一愣:“去学校干什么?”
“没听牛叔说吗,明年就拆了,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再说了,你不想看看我的母校长什么样子?”
他这才匆忙点头,只是脑海里的记忆,却又不可遏制地喷涌出来。
其实自从上次苏婧在学校门口被人抢走的事后,教育局就极其重视孩子们在校内的安全,应呈磨了一通嘴皮子,最后还是出示了警官证,传达室的保安大叔才松口放他们进去。
他领着江还走到了操场,这个点的学生都已经开始晚自习,操场上空无一人,塑胶跑道上依然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气味,他环视一圈,说:“还是有点变化的,至少煤灰跑道升级了。”
江还踩在柔软的跑道上,一抬头看向终点,眼前的画面突然虚实重叠起来。
恍惚又看见某个熙攘的初秋,少年弓着腰,背影绷得仿佛蓄势待发的弓,他手里握着接力棒,向那个背影疾奔而去。
短短一百米,跑得他快把肺都挤出来了,才终于维持住第二棒交给他时遥遥领先的流星之势。
后来他站在终点意气风发,说你这么拼命干嘛?
有我在,就算你跑倒数,也能把奖牌给你赢回来。
——因为我想把你送上奖台啊。那时一样年少的他在心里偷偷地想。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可太好看了。
而如今,黑色的跑道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记忆深处那双雪白的球鞋,再也不能在奔跑时激起一阵小小旋风,扬起那些煤灰了。
应呈看见篮球场的角落里有一只被遗忘的篮球,突然兴起捡了起来:“打一场?”
“我不太擅长。”
“来吧,随便玩玩,放松一下。”
江还拗不过他,只好真脱了外套陪他打了起来。只是应呈比他略高一头,在市局这几年又从没落下过体能训练,自然占尽上风,江还连球都碰不到,被他单方面虐菜,战绩惨不忍睹。
他一连进了好几个三分,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跟我客套呢,没想到是真菜。”
这还没打一会,江还就已经一身热汗气喘吁吁,往地上一坐说什么都不起来了:“你对我一个流浪汉的要求是不是也太高了点?既要我能给你洗衣做饭,又要我能陪你打篮球,现在还兼职给你做线人,什么时候把我工资结一下?”
他又随手投出一个三分:“不是早给你了吗?”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工资?”他怎么不知道?
“我不是让顾崽把我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你名下了吗?房,车,信用卡,严格来说……”
他抱着篮球在他身边坐下,贴着他汗涔涔的肩膀,“我是真养不起你了,现在是你这个江大老板养我这个应小白脸。”
江还闻言灿烂地笑了起来,露出眼底的星河深深:“你不怕我卷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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