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臧沧那匹看起来就极有逼格的铂金色良驹旁边竟然站着匹棕色马,在又土又豪的“小铂金”面前显得格外黯淡普通。
视线缓缓上移,他们看到的是非常不普通的、谈洛的那张斯文娟秀的美人脸。
他穿的男装,仙气飘飘的白衣上沾染了灰尘和草叶,那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里布满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与往时的淡定稳重完全不一样。
他修长有力的腿牢牢夹住马腹,没有轮椅。
瘫子不仅能站起来,还能骑马呢。
......
谈洛本来在围猎场女眷呆着的大后方,一直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也没等到微生尘回来。
一起失踪的还有皇帝,身份敏感,事态严重,因此宫里的大总管一早就封锁消息,只有朝中几位重臣才被告知真相。
皇家嫡系子嗣单薄,一脉单传,而且当今皇帝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连妻妾也没有一个。
皇帝一旦遭遇不测,那嫡系这一支,可就断掉了。
来围猎场的都是皇家旁支的年轻子弟,因此受邀的官员带着府中适龄待嫁的女眷,有些甚至连旁支沾亲带故的女儿也一并跟来,只是不上猎场罢了。
珠光宝气华服云裳的少女里面,娄梦曼一身红色骑装,弓身擦拭她那把亮闪闪的佩剑,显得格外惹眼。
“曼儿你出来一下!”
娄老将军声如洪钟,气势汹汹地在外面喊了一嗓子,震得帐篷外的乌鸦呱呱拥到天上,路边草叶子簌簌晃。
所幸他莽归莽,但是还记得一点礼仪,没有直接闯进女眷的帐篷内室。
女眷不被允许上场打猎,娄梦曼在帐篷里的一群莺莺燕燕里正闲的五脊六兽,听见有人喊自己,拎着她寒光摄人的佩剑大步走出去。
“叫我做什么?”红衣女子手法娴熟,把佩剑插回剑鞘。
结果后脑重重挨了一下。
“老头,你打我干什么?”
老将军雪白的胡子一颤颤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没有个女孩样儿!”
其实燕国没有不允许女眷打猎的规矩,只是京城里贵女流行“大家闺秀”的风格,个个都娴静端庄、弱柳扶风,哪有像娄梦曼这样大马金刀的姑娘。
为了把自家孙女嫁出去,老将军可算是操碎了心,但是这次事情不一样。
“这回给你个骑马的机会,跑到荒郊野岭老子都不管你。”
娄梦曼:“......”差辈了。
看孙女表情迟疑,老将军伸手又要给她一巴掌:“平常不着家,在京城边上到处游荡,到用着你的时候,又管不了事,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欸欸欸...老头你说清楚怎么回事,别动不动就打人啊!”娄梦曼这回反应过来,立着剑柄挡住老将军的攻击。
娄梦曼没有官职,经常在京城里做些“游侠”的事情,马术好,方向感也好,非常适合这种找人的工作。
而且老将军也有私心,这丢的三个人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模样又俊俏,还都是光杆。
如果能找到他们,三男一女不说日久生情,就算什么火花也没擦出,也能凭借功劳求皇帝赏她个一官半职,总比一直锁在“深闺”里终老强。
贵女们都在一边谈天说地、娇笑嫣然,帐篷外面没什么人。
老将军在战场上被战鼓声和兵戈相交声伤了耳朵,说悄悄话的声音堪比进军的号角。
等他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之后,娄梦曼会意出去骑马加入寻找的队伍。
谈洛从旁边的树下走出来,身上穿的是一身白色男装。
他低头看看手上戴着的镯子。
只要把指尖血滴到白玉上,就会有一点朱砂指引另一只镯子主人的方向。
......
“你腿怎么好了?”
扶稷的单眼皮都快瞪成双眼皮了。
谈洛下马没有说话,在看到微生尘境况之后,上去就给了扶稷一拳。
扶稷被猝不及防的攻击打懵了,所幸臧沧之前看出不对劲已经把微生尘抱到旁边。
“你知不知道这镯子是什么?”谈洛咬牙切齿。
扶稷也是一愣:“它怎么在你手上?明明...”
“明明应该在你脖子上挂着。”谈洛似笑非笑,指尖狠狠划过镯子的银边。
扶稷扯扯脖子上的红绳,表情很不自然。
“欺我不懂南蛮巫术,借我之手给微生尘戴上日镯,自己又贴心口戴着月镯,想要给他种下情蛊。”
“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南蛮皇帝。”
如果微生尘醒过来,一定大为惊讶,因为王七之前已经在他面前承认了南蛮皇帝的身份啊。
扶稷看起来比谈洛还无辜:“什么情蛊?你说清楚,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巫术在南蛮之地也算是十分神秘的东西,关于日月镯的传言很多,从来没有定论。
即使臧沧和谈洛在中原势力再大,对日月镯也只是略有耳闻。
“日月镯再厉害也不能无中生有,我也不可能把蛊虫安在小国师身上,它的作用仅仅是提高佩戴者之间的积极情绪而已,对身体有益无害。”
日月镯一直都是南蛮帝后佩戴的饰物,象征夫妻同心,有利于增进感情。
但是它毕竟属于秘术,或许施用对象不同,会产生不同影响。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从来没有男子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和另一个男子同时戴上日月镯。
“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快去京城脚下茶馆的那个大爷,他是抚塞巫神的传人。”
......
“寒气侵体,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了。”须发皆白的翁叟捻捻胡子,叹了口气。
“这日月镯,大都是上位者用日镯,下位者用月镯,是为了月镯给日镯挡灾,也有金乌凌空、无与争辉的意思。”
翁叟将视线转向谈洛。
“但是你们的情况不同,你体内有寒症,原本一直用内力压着,虽然不能走路,但是好歹保住一条性命。”
“月镯将寒气导给日镯,你这腿是吸收了别人的生命力才好的啊!”
周王的姬妾给他下寒毒,他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扶稷用日月镯骗他,他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可他现在却无比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爆发出来,反而做了那么多无意识伤害心上人的事情。
原本为了治好双腿而开心的时刻显得那么愚蠢,那么让自己恶心痛恨。
谈洛恨不得用匕首一寸寸剖开大腿,看看里面血肉是怎样的不堪。
屋外沥沥落落下着毛毛雨,光线昏暗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这场悲剧甚至不知道该责怪谁。
派微生尘出使的臧沧;提供日月镯的扶稷;将寒气传给小国师的谈洛。
每一个人都是罪人。
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的罪人。
“你们怎么都像死了老婆一样?”那老头非常没有眼力见,说话毫不客气。
“欸你们先别急啊!等晚上雨停云散,我观下天象,或许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准?”看到有人已经要拔剑砍人泄气,老头一下子急了,忙不迭说了一串话。
......
日落西山,空中无月,繁星漫天。
远方的一颗星宿突兀光芒乍现,显得周围群星黯淡。
“贪狼星起,紫微势末。不祥之兆!不祥之兆!”翁叟拊掌惊叹。
星象陡然巨变,翁叟悚然:“凶星齐聚,天下易主,无可违逆。”
臧扶谈三人脸色很差,臧沧和谈洛原本虽然不是信鬼神的人,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也不认为他的话是全然故弄玄虚。
在场的三人都是人中龙凤,面上却都是颓唐之色,见状翁叟劝诫道:“虽说凶星齐聚,却环绕紫微帝星,若是主星庙旺,或许会有转机。”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老头收起玩笑不恭,正色说道。
远方的一颗流星划过,流光瑰丽。
颤抖的手指伸到少年挺翘润白的鼻尖下。
没有呼吸。
第34章 山鬼娶妻
【葱葱郁郁的深山里藏着小小村落,十年间没有新生儿的死寂之地。】
【村口坐在马扎上的老头,皮肤层层叠叠的褶皱中泛着油光,在肮脏的门槛磕磕烟袋里的灰,阴阴笑起来露出黑黄稀少的牙齿。】
【日薄西山的晚饭时间,晴朗天空上冒出零星的几柱炊烟,大部分房子的灶台都冷冰冰的没有活人气。】
【这是一个被遗忘、诅咒的失落孤岛。】
【稍等片刻,数据接入中...】
微生尘怔怔坐在土炕上,手里抓着一个娃娃,破旧但洗得很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脱离副本吗?】
消失很久的系统很快出现:【玩家任务失败,数据更新错误,请继续游戏。】
微生尘赌气把娃娃甩出去:【我现在不想玩这个游戏,立刻马上下线,你们这是侵犯玩家的选择权!】
精神域里响起一串电流紊乱的声音,接着彻底归入死寂。
【装死做什么?说话啊!】
“小少爷乖哦乖哦,等会儿奴侍候好小姐再陪你玩。”
一个农妇模样的中年女人捡起被扔下去的布娃娃,在围裙上拍拍灰尘,递给微生尘,接着就急匆匆出门了。
没过一会儿,她就拿着个纸包回来,从里面掏出什么就不由分说的塞进微生尘嘴巴里,还用宽大的手指关节抹抹小少爷下嘴角,擦净不慎流出的涎液,把细白的一片皮肤弄出红痕。
嘴里猛然被塞进东西,微生尘喉咙一哽刚要吐出来,舌尖却忽然蹿上一丝甜味,他抵了抵入侵的异物,发现是糖。
黏黏甜甜的冬瓜糖。
刚醒来时他就觉得喉头泛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大姑要送他糖,但它来得正是时候,微生尘也就毫无负担的咂咂糖块,非常快活。
平时大哥不让他吃太多糖,在游戏里倒是可以随便吃。
剧情介绍的电子音似乎是提前录制好的,一直在他脑海里播放。
【缺少年轻人的村落里,从外地搬来的一对姐弟相依为命。】
【为了寻求山神庇护,年轻貌美的闯入者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白烛泪,红嫁衣,山神怨,佑长生。】
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感情的剧情介绍,一字一顿僵硬的AI语调,微生尘却没来由觉得浑身发凉。
【角色卡已发放,请玩家查收。】
微生尘点开游戏界面里私人信息的小红点,一个巨大的聊天框弹出来。
【替嫁的傻子弟弟】
微生尘:???
见小少爷乖乖愣在那里,没有闹腾,农妇也松了口气,揉揉微生尘的小脑袋。
“今天可是小姐出嫁的日子,少爷呆在这里不要乱走,等奴中午回来给你喂饭。”
她整理一下微生尘敞开的衣领,颇为不放心地又多嘱咐了好几句才出门。
农妇在临走前把门栓从外面插上,防止出现小傻子跑出去走失的情况。
她从老爷夫人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侍候小少爷了,那时候少爷还一丁点大,乖软的小白团子看上去糯叽叽的,咿咿呀呀地向她讨糖吃。
可十多年过去了,少爷智力还是孩童的水平,什么也不懂,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口气。
现在小姐又因为村口巫师的占卜要嫁给山神,住在深山里难以出来,留下懵懵懂懂的小少爷和她相依为命。
这孩子可真是命苦哦。
微生尘用力推门,门锁没什么变化,门框上的灰尘却簌簌掉下来,横梁也微微晃动。
微生尘:...豆腐渣工程。
他怕把门晃坏,横梁掉下来砸到自己,就只能跑到窗户边,踮起脚看外面的风景。
一阵喧闹的唢呐声由远及近,伊伊呜呜时断时续,夹杂突兀短促的锣鼓撞击声,没有任何喜庆喧闹的气氛,听上去反而莫名诡异瘆人。
红红的轿顶边缘从窗外经过,哀转刺耳的唢呐声戛然而止。
“新娘子归宁!”
尖细沉哑的音质穿透力极强,一层层震荡到微生尘耳朵里。
微生尘高考完不足一年时间,他记得很清楚,女子出嫁后三天才会回门,称之为归宁。
这归宁的日子不符合常理。
除非是,新娘子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终于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诡异感到底来源何处。
人力抬运的轿子应该是上下晃动的,但他视线中的轿子顶却移动得非常平滑。
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托着,悬浮在空中一样。
在唢呐声停下的同时,轿子就定住了。
红而尖的顶珠定定正对着窗口,像是一只血色的眼睛锁定住猎物。
“唔...”
冷不防后面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扣在腻白的颈子上,身后的吐息阴森钻入皮.肉,如疽附骨。
“弟弟,好弟弟,帮帮姐姐好吗?”
微生尘下意识侧过头,只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红衣女子死死伸手扒住自己的肩膀,眼球的位置一片黑红,满面水迹混合着胭脂,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咽喉无形之中像是被什么牢牢扼住,在极度惊惧中他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凭什么?凭什么?那老头说要有一个外来者嫁给山神,凭什么就是我?”
女子勉强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扭曲得厉害,看上去狰狞如同厉鬼,原本矫揉造作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她像是笑,又好像在哭,声音尖利刺耳。
“弟弟你帮帮我,之前我让了你那么多次,这次你也让让我。”
微生尘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手脚瘫软,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
咚、咚、咚。
肩膀传来阵阵钝痛,身体虚浮无力,像是天边无依无靠飘飞的蓬草。
密闭的小空间里没有任何光线,厚厚的帘布外隐隐传来不成曲调的唢呐声,如孤猿悲啼,如嫠妇泣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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