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当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他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看向沈白白:“你的琴技确实很厉害。”
沈白白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道:“只是碰巧有些天分而已。”
男生神情中虚伪的谦虚下是掩不住自信傲气。
不过他的骄傲并非毫无根源,国内音乐界同时期的年轻人里,几乎无人能达到他的技巧高度,就连一向吝啬于夸人的谢恒海都说他天赋异禀、可堪成材。
谢离却似笑非笑的:“……可惜,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沈白白脸色一变:“你说什——”
“无名。”谢离漫不经心打断他,垂眼看向台下衣着高贵的周梦瑶,眯了眯,“送给梦瑶姐。”
周梦瑶忽而一愣,忍不住攥紧了膝上长裙。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这是自己的订婚宴的。
透明玻璃打造的圆台上,华丽的吊灯突然一暗,众人错愕不已皱皱眉正要开口,却见舱中如流星过迹般亮起细碎的光。
朦朦胧胧的,围绕在青年的身周依次流淌。
谢离垂下眼,抬手轻抚琴弦,目光温柔得如同月色,指尖沉沉,落上筝弦。
第一串音符跳动而出的刹那,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戏、并不把他当回事的杨老突然睁大了眼,猛然坐直了身体。
程一鸣更是瞳孔放大,不可置信般盯住台上的人,呼吸急促。
昏暗如壁炉烛光围绕的台上,谢离合着眼睑,灯光暖如萤火,长睫在眼下投出暧昧的阴影。
他修长的手指于弦身轻抚或跳跃,琴音由轻入沉时,台下众人已然维持着错愕的表情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只能听得到那首清灵如神乐的琴音。
筝弦声清透,有如海水哗然倾覆、又如溪流玲珑滚落,泠泠瑰丽,却又极为清澈。
年轻的男人闭着眼,冷白色的修长指尖与琴音相辅相成,轻暖时恍惚如荒原落日,沉冷时月色清冽如瀑,粼粼落在一望无际的旷野沙漠之中。
一人一月,孤直落日,美艳决绝。
演奏至急快,谢离已经微微蹙起眉,他指尖灵巧拨动极快,仿佛腾有幻影,肩颈间微扬的弧度清冷孤绝。
弦音轮转出深沉的海浪悬落,刹那间,众人只觉得音中人正沉溺于深海之中,于浪尖摇摇欲坠,却还在努力喘-息,拼命挣扎于朝生暮死的命运。
他们忍不住紧张、为台上的年轻人,也为这直击心神暗处的灵魂激荡。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人发梢已经微微汗湿,眼底也沁出湿意。
海水与月色下哗然浪荡,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声才终于铮然落于最深沉的海底,灵魂却不肯就此妥协,归于空灵的一尾颤音之中。
直到最后一抹音符幽幽消散于空中时,厅中依旧无人开口。
灯光已然重新亮起,通明华丽的宴会厅内,却只听得到仍旧急促的喘//息声,仿佛沉浸在深海之中未能回神。
沈白白猛然跌坐在座位上,脸色惨白一片。
他颤抖着,不可置信,死死盯着台上的人,眼底流露出震惊的狠毒嫉恨。
不可能的。
那个人一定不是谢离……他假装的,他一定是放的音频,绝对不可能是他亲手弹出来的曲子……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国内最有天赋最惊艳决绝的音乐家、他谢离凭什么要抢走属于自己的瞩目!
沈白白眼中的恨意几乎癫狂,只差濒临一线,就恨不得冲上去砸断那双漂亮修长的手。
大概是他眼中的狠毒浓得犹如实质,台上的人睁开眼来,准确无比地对上他的视线,眼底满是嘲讽。
谢离冷冷看着已经难以伪装、濒临崩溃边缘恨恨盯着自己的的男生,愉悦地眯起眼。
他确实是故意的。
故意炫技,故意用沈白白引以为傲的天赋狠狠碾压他,用蕴藏在灵魂里充沛激荡的琴音嘲讽他,逼他走上的极端恨意、再也无法在自己面前虚与委蛇伪装良善。
谢离早已恶心透了他清纯的表演。
看着这双眼睛,沈白白突然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连三岁小儿都不如”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讽刺,自己的琴音里没有纯净的灵魂。
他蓦地察觉到指尖狼狈的灼烧感,突然有种预感……恐怕自己从此以后可能再也不敢触碰筝这种乐器。
所幸周围的人怔怔,仍旧沉浸于刚刚令人心悸得几乎热泪盈眶的曲子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只盯着台上那道清隽的身影,神情恍惚。
沈白白的脸色白得透明,狼狈不已,谢离却已经散漫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周梦瑶,缓慢道:“愿你能勘破往事。”
周梦瑶一怔,敛去眼底湿意:“谢谢。”
“……好。”终于杨老率先沉声打破了厅中寂静,沉沉鼓起了掌。
紧接着,程一鸣才回过神般、猛地脸色通红站起身来,激动到磕磕绊绊:“谢离,你我心中最杰出的音乐家!”
周安羽也发泄一般、中气十足地怒喊:“谢离!老子永远爱你!!”
“阿离我也爱你!”
……
台下掌声热烈轰然,就算是再不喜欢谢离的人,都没办法对他刚刚的表演挑出一分半点的毛病。
而此时此刻,某直播间的热度已经突破了网站极限,直奔新高,弹幕刷屏得急促、几乎一秒十条:
【好听好听好听绝了绝了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谢离弹得这首曲子是什么!我要去下载!太好听了呜呜呜】
【我刚刚毫不夸张地说舍友叫我我都一点没反应,直接呆了几分钟】
【音乐专业表示这曲子属实牛逼!好国风的感觉!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过加一!!!求音频!!】
【相比于这种空灵恢弘的曲,沈白白天天小情小爱真的格局小了,而且还有点白莲】
【沈白白绿茶男表绿茶绿茶绿茶】
【只有我觉得谢离最后对周家千金说的那句“勘破往事”特别有感觉吗呜呜呜呜】
……
摄像抹了把眼睛,这才回想起镜头还开着,连忙看一眼屏幕,等看见上面爆火的热度、以及已经完全转了风向的弹幕,终于是怕沈家主恼羞成怒,连忙关了直播间。
弹幕顿时又惊又怒:
【卧槽怎么关了!】
【幸好录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我的谢离大美人!!】
【关了干什么??】
【额,恕我直言,其实这个角度真的很像偷拍,现在匆匆关掉真是让人忍不住多想啊……】
【艹楼上别走我也有感觉,是沈家搞的吧,估计是以为谢离啥也不会想趁机压人一头好好表现自己,吐了】
【???楼上不要阴谋论好吗?!】
【路人弱弱举手能不能告诉我刚刚那个是什么曲子我要去下载啊】
……
“名字?”谢离眯眯眼,漫不经心地收了筝,“我自己作的,就叫无名。”
杨老这才是真的震惊,恨不得连忙冲上前,脸都憋得发红:“什么?!真是你自己作的?”
“骗你干什么。”
台下顿时一片震惊。有对音乐懂得一知半解的,立即拧紧了眉,错愕地看着圆台上漂亮嚣张的男人。
“难道谢离从前的废物都是装的?”
“连杨老都说好啊……”
“这么好的曲子要真是他自己作的,恐怕国家音院——”
不知道被周围哪一句戳死了心,沈白白猛地站起身来,颤抖着唇恨声道:“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
闻言,谢离却似乎笑起来:“证据?”
他悠悠地晃了晃手指:“我的手就是证据。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再弹得出这首曲子。”
“……倒是你,沈白白。”谢离说着,缓慢地弯起眼睛,“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白白的脸色骤然一白,这才回忆自己所处的地方,猛地回过头,撞进一众人望过来的难言目光,其中的失望和惊愕刺得他手脚冰凉。
灯光明亮,映得他面上的恶意无处遁形。
完了。沈白白喉间急促滚动,身形颤抖。
第三十二章 【沈白白】:可是谢离他已……
深夜, 装点华丽的欧式别墅卧室内模糊亮起一盏灯。
本来清冽动听的古筝曲声此时却异常粗粝刺耳,不成调的节段零零碎碎、凌乱不堪,连初学者都要比之更胜一筹。
沈白白弯着腰, 面色惨白咬紧牙关,指尖却一刻不停地逼着自己继续弹琴。
随他呼吸急促,曲调更是越发喑哑难听,沈父终于颓废叹了口气:“小白,停手吧。”
“不——不, 谢离能弹好的,我也一定可以!”
沈白白眼中滚出泪水来,滴落在筝弦上, 嘴唇颤抖,继续弹着琴,可曲调更为扭曲古怪吱嘎晦涩。
“沈白白!”沈父狠狠一把砸落了古筝。
缩在桌案面前的沈白白这才猛地惊醒,手指悬着空, 低头看一眼地上断裂开的古筝,浑身一颤。
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琴身断裂处尖锐的木刺,他这下才彻底明白过来, 从此以后, 自己永远都碰不得古筝了。
甚至一旦听到起弦的声音, 脑海中就被迫浮现起圆台上那人的背影,如噩梦一般, 逼得他几乎心乱如麻指尖发抖。
谢离实在是太过心狠,他不打不骂,却在万众瞩目下,直接高调用琴技将自己的傲气寸寸碾压在了泥土里。
这样惨烈的对比,逼得沈白白一想起那一幕就忍不住想要崩溃尖叫、再也无法忘记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的沈家, 却永远记得那些曾经追在自己身后满的人,望见自己扭曲的表情时流露出的震惊和摒弃。
沈白白心中犹如刀割,鲜血淋漓。他不敢再回忆起那个场景,更不敢去网上看一眼任何一句夸赞谢离或是讽刺自己的话语。
沈白白喘着气,狼狈地滑落跪坐在地上、攥紧了桌角。
他睁着眼落泪,眼底却浮起滚烫的狠毒,声音颤抖、几乎绝望:“……凭什么?凭什么谢离能够被人喜欢?那些人明明是喜欢我的……明明什么都应该是我的!”
沈父看着他,眼底冷漠一片,仿佛是在看一件可惜可弃的商品:“就凭他是谢家的人。”
沈白白怔怔抬起头来。
沈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白,可能你也早已经听说了,去年开始,沈氏资金链正在逐渐断开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周氏孟氏虎视眈眈,沈家……可能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彻底破产。”
“破产?!”沈白白顿时慌张起来,圆眼睛里满是恐惧,“那我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还是只想着自己的安逸。沈父不觉拧了下眉,沉声说道:“有孟衍在,A市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
沈白白呼吸一窒,甚至不敢告诉父亲,孟衍或许早就已经对别人动了感情。
他呼吸急促,半晌才说道:“可是、可是没有钱我该怎么生活?那些人要怎么看我?没有沈家少爷的身份他们都会看不起我的!”
说到这里,沈白白忽然就惊恐起来,仰起头泪水涟涟:“爸爸!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家不能破产!”
沈父皱起眉来,盯着面前从小娇生惯养、天真愚蠢的小儿子,忍不住心生后悔,终于冷声道:“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顾家或者孟家,凭你这张脸,总有人愿意收留你。”
昏暗的灯光下,沈白白忍不住攥紧了身下地毯,惶恐不已:“可是、可是如果他们不喜欢我——”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沈父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门把手拧开的瞬间又一顿,缓慢回过头,目光有晦暗:“我记得你已经成年了。”
沈白白猛地抬起头,在明白了沈父的意思后,眼神里的惊慌逐渐被愣怔所取代。
门已经关上了,半合的窗透过如纱的月光来,将男生跌坐在地毯上的白净小腿映得光滑。
沈白白转过脸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宴会当晚时。
谢离演奏完就直接抱着古筝下了台。谢恒海那边骂得紧,又不忍卒看,催他丢完人赶紧把宝贝筝还回来。
他懒得跟老头争吵,更懒得跟这群人虚与委蛇,于是在任务结束后转身就要走人。
可还没迈出两步远,却突然被一道身影拦住了。
杨老绷紧了脸,紧紧地盯了会儿他的手,才突然抬起眼来,目光锐利:“你爷爷不知道你会弹古筝?”
谢离皱皱眉,把筝递给一旁等着的谢家佣人,低声安排了句,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杨老:“?”
杨老深吸一口气,骂道:“谢恒海个老东西藏得真深!这是生怕我跟他抢人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悄悄围观的人均忍不住心生错愕,震惊望过来。
如果说谢恒海是国内最具有影响力的顶尖艺术家,那杨老就是这艺术家里独占音乐鳌头的大佬。他没有家族桎梏,不需要站队,是国内音院的国宝级演奏家之一。
连他都这样夸赞谢离……
程一鸣站在旁边神情激动,眼中带着明亮的光,深深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周围一群人替他激动,被夸的那个却皱起眉来:“什么?”
杨老噎了噎,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回忆起自己所处的场地,他无意喧宾夺主,只好道:“你有程一鸣的联系方式对吗?改天约个时间,我们见一面。”
他顿了顿:“为你今天的曲子。”
谢离依旧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程一鸣快速答道:“好的老师,我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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