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成了亲,相敬如宾,一年后生下了孟敛,夫妻二人更是恩爱,但在这之后,易秀兰再也没怀上孩子,孟于宸本就是孟家的独苗,现在又只有孟敛,这是要代代单传了吗?
二位老人自然是不同意的,逼着孟于宸纳妾,孟于宸不肯,二老便以死相逼,哭着说要到黄泉下给列祖列宗忏悔,孟于宸拦着想要撞墙的孟娘,哭着答应了。
孟于宸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跟易秀兰说了这件事,易秀兰生了孟敛,与丈夫柔情蜜意了这些年,早就没有当初那么刚硬了,她理解丈夫的苦衷,虽有心有不平,但还是答应了。
孟于宸跟易秀兰保证,“只要她生了孩子,我便再也不去看她了。”
卢颖静就这么进门了,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而她的野心就是要生下男孩,挤掉易秀兰,赶走孟敛,成为这个府上唯一的女主人。
她先是百般缠着孟于宸,给他炖汤,给他按摩,逼得孟于宸不得不被迫留下来,很快她便怀上了孩子,怀上了孩子之后她便减轻了对孟于宸的攻势,转而对孟爹孟娘示好。
孟爹孟娘看着乖巧讨喜的卢颖静,再对比不怎么来看孟爹孟娘的易秀兰,孰好孰不好,一目了然。
二老经常在孟于宸面前说卢颖静的好话,人总是会被周围的人和环境影响的。
卢颖静如愿生下了男孩,取名为孟启,她常常带着孟启和孟敛一起玩,自己掐孟启的皮肉,打他打到他哭,之后等二老和孟易夫妇来了,便说是孟敛跟孟启打架,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不碍事的,说着还偷偷地抹掉怎样也止不住的眼泪。
二老的心早就偏到卢颖静那边去了,便骂孟敛,之后再骂易秀兰,觉得是她将孩子教坏了,要将孟敛抱去自己养,易秀兰不肯让步,孟于宸在中间调停,两边不讨好。
这样多次之后他也心力交瘁了,问易秀兰孟敛为什么会这样。
易秀兰说:“我的孩子我自己清楚,我说敛儿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信不信?”
孟于宸沉默了,易秀兰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那夜她孤身一人,买了一匹马,又往北方走了,孟敛交给二老养,也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可是她受不了这样充满猜忌的生活了,她也不想跟卢颖静争那些无聊的玩意儿,她曾是江湖儿女,她拾起了多年前的果断,决绝地离开了孟于宸。
她这辈子仅仅拥有过的两段男女感情,一段是死别,一段是生离。
离开孟家后,她将心守得很好,没有再动过心,她来到了东荒林,从此一住就是十多年。
她有时也会买一壶酒,一边看月亮一边慢慢地喝,然后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天问:“老天,漫漫红尘之中,到底有几对有情人能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天没有回答。
易秀兰看着孟敛,说:“娘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离开孟府之后,我很后悔没有带你走,有一年我偷偷地回去孟府,想要看看你,但是找遍了整个孟府,也没见着,我以为是你出门了,我们没有缘分,便回来了。这些年,敛儿,你过得还好吗?”
孟敛说:“娘,世事难料,当初若是你没有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清成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更好的,但我现在,很喜欢现在的我。所以,娘,我不希望你为我而感到愧疚。”
易秀兰离开孟府后,孟敛的处境的确是变得更差了。
孟于宸因为易秀兰的离开而浑浑噩噩,他没有将他交给二老养,而是把他交给了卢颖静,卢颖静记恨着孟敛头上顶着的孟家嫡长子的位置,待他极不好,在孟于宸面前关心体贴,在孟于宸背后对他是又打又骂,他那时只默默地记着易秀兰教给他的武功,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练功,就是为了有一日,能逃脱卢颖静的毒手。
卢颖静变本加厉地呵斥他,说他总是欺负孟启,在孟于宸枕边吹耳边风,终于劝得动孟于宸将孟敛送去济州给他亲戚养,这样两个孩子就不用经常打架了。
孟于宸思索良久,终于点头了。他们没有亲自去送,只是买了一架马车,收拾了一个大包袱给孟敛,写了封信给大伯,给了丰厚的报酬给马夫,便让马夫带着孟敛去济州了。
谁知道那马夫早就被卢颖静收买了,他没有带孟敛去济州,他给孟敛喝了一杯加了大量蒙汗药的水,待孟敛醒来时,他便成了一个皇宫内的小内侍。
颖都的夏天很热,连风都是炽热的,孟敛在人情冷暖和反复徘徊间知道了自己没有亲人了,天好热,脸上好多水,他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
后来他遇见了陈子晗,碰上了苏裕,认识了碧玉,又成了朴公公的徒弟,这一路他走得很稳很好,他不再执着于自己的残缺之身,也不再总是想当初若是他没有进宫,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碰见苏裕。
这些都不重要了。
苏裕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斜倚着门站在那里,苍白地立于风中,眼神悠悠远远看着孟敛。
易秀兰和孟敛久未见面,一聊便从黄昏聊到夜半,易秀兰说:“敛儿,今日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这几日刚好打了几条鳝鱼,娘去给你做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蒜烧鳝,再做点药膳给这位公子,你们经历了一趟生死,很不容易,好好聊聊吧。”
孟敛起身说:“娘,我帮你。”
“不用。”易秀兰说:“娘可喜欢做饭了,你可别抢娘的活。”说着便拦着孟敛,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孟敛这才走到苏裕跟前,说:“大哥哥,外面风大,你的病还没有好,我们进屋吧。”
苏裕摇头,说:“不了,我们去亭下坐吧。”
孟敛说:“好吧。”接着将自己身上的雪白狐裘解下,给苏裕穿上,搀着苏裕,二人踩在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深深浅浅地走着,路不长,但一路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脚印跟脚印挨在一起,像是恋人间在窃窃密语。
二人在亭中坐下,“大哥哥,你感觉怎么样了?”孟敛关切地看着苏裕。
苏裕说:“无碍。”
“我今日找回了自己的娘,大哥哥,我觉得这一天过得真长。”
“我真替你高兴……阿敛。”苏裕说:“我想下棋。”
孟敛被这声「阿敛」烫到了,后边的话没听到,半响,他犹豫着,大胆地说:“大……裕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阿敛,我想下棋。”苏裕看着孟敛的眼睛,说:“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那我去问问我娘这里有没有棋盘。”孟敛起身跑了出去,跑了几步,又回头问:“裕哥哥,你想下什么棋?”
孟敛灿然一笑,眼里像是有星光,苏裕说:“围棋。”
“好嘞!”孟敛说完又转身继续跑,雪天路滑,准备跑到厨房的时候他还滑了一步,随后立刻站直身子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
过了一会,孟敛走会亭下,有些失望地说:“娘说这里没有棋盘。”
随后他灵机一动,说:“不过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棋盘和棋子,我来做。”
苏裕说:“好,明天你与我下一盘棋。谁要是输了,要答应彼此一件事。”
孟敛开玩笑地说:“裕哥哥棋艺精湛,颖都谁人不知,这是要占我的便宜啊。”
苏裕轻笑,也不多解释。这时易秀兰端着饭菜上来了,孟敛帮忙拿了里面的碗筷出来,说:“娘,你做菜好快啊。”
“那当然。”易秀兰与孟敛相认后,一吐陈年旧事,看起来又更年轻了,她神采飞扬:“这可是用武功做出来的菜,能不快吗?”
她刚刚在厨房跟练武一样,处理鳝鱼用的不是菜刀,是行走江湖的刀,劈啪几下就将一条鱼分段切好,葱蒜之类的直接一掌拍成碎粒,直接将厨房当成练功场了,就是想快点给孟敛吃上一顿热饭。
“娘,我给你介绍,这是颖都苏家的公子,苏裕,字舟济。”易秀兰看着苏裕,给他端上了一盅药膳,说:“你是我们敛儿的朋友吧,来,快趁热吃。”
“多谢夫人。”苏裕点头,示意感谢。
易秀兰说:“不客气。”
三人坐在亭下,在深夜里吃一桌热腾腾的饭,易秀兰给孟敛夹了蒜烧鳝,期待地看着他,问:“敛儿,好不好吃?”
孟敛尝了一口,点头说:“娘,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太好吃了,一点都没变。”
易秀兰自己也吃了一口,有些感慨:“很多年没有做过这道菜了,没想到味道还是那么好。”
苏裕默默地吃着自己的药膳,里面有当归、牛肉、生姜,虽是简简单单的食材,但是牛肉炖得筋软而不碎烂,汤的味道也不重,但也不会太清淡,看得出易秀兰对这碗药膳是用了心的。
吃完饭,孟敛起身收拾碗筷,跟着易秀兰去厨房洗碗,苏裕静静地坐着,看着厨房,无需走动,便知道里面定是亲人间久别重逢的温馨。
真好……
过了一会,孟敛出来了,为着洗碗方便,他将半扎发全部扎了起来,变成了潇洒利落的高扎发,他走过来说:“裕哥哥,夜深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苏裕的病还没完全好,在亭下坐了这么久,也有些倦了,他站起身,说:“好。”
孟敛扶苏裕回到房内,他将被褥整理好,让苏裕睡床,苏裕上了床,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40、黑白弈定白首诺
做一个「不知所谓」的凡夫俗子。
苏裕闻着姜粥的香味醒了,他起身看见桌上有热水、毛巾、牙汤和木牙刷,苏裕仔细洗漱好,端着用过的水盆便走出门了。
孟敛听着声响,走了过来,见苏裕端起了盆,指了指旁边一条狭窄的阴沟,说:“水倒这里就好了。”
苏裕依言,孟敛将水盆拿过来,说:“裕哥哥,我娘去东荒镇市物了,可能晚点才会回来,我熬了粥在厨房,你先去吃点。”
苏裕点点头,孟敛将水盆洗净放好后,回到了房内,昨晚他待苏裕睡着后,到外面砍了一棵光秃秃的不知名树,劈了个四方棋盘,工工整整地画好了横线和竖线,虽是简陋了些,但用来下围棋绰绰有余。
至于黑白棋子他的确找不到材料,找遍了厨房,最后决定用白果和黑豆作为白子黑子,拿了两个小罐子装满。
做完这些后蹑手蹑脚地将东西放到柜子里,才去榻上睡下了。
孟敛将棋盘和围棋罐子拿出来,犹疑了片刻,还是将它们拿到了亭子桌上放着,自己也坐下等苏裕。
少焉,苏裕便从厨房出来了,他看着亭下的棋盘,有些讶异,再看孟敛眼下隐约有些发青,他笑着说:“阿敛,我以为你说的简单棋盘是用白纸,没想到……”
孟敛说:“裕哥哥,你平时下棋用的应是花梨、侧楸之流,我这块棋盘比起来,的确是简陋了,若再用白纸,便是陋中之陋了。”
若不是时间紧迫,他其实还真想做个再好一点的,再精致一点的,苏裕是他的昆山玉,他想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捧在他的美玉面前。
苏裕打开罐子,笑意更深,“黑豆白果,阿敛,你选哪个?”
孟敛偏过头,说:“黑豆?”
“好。”苏裕拿了白果罐子,将黑豆罐子推给孟敛,说:“落子无悔,昨日的赌约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其实孟敛并不精通棋艺,想跟苏裕平分秋色都是难事,他应这一场,就做了必输无疑的准备,他拿了一粒黑豆,随意放了右上角一个位置。
苏裕很快也落了一个白果。
丁点大的黑豆跟白果隔了些距离,两人本来全无交集,机缘巧合之下,孟敛第一次遇见苏裕时,他还是梳着两个发髻的总角孩儿,苏裕却已经是年已弱冠的公子,孟敛晕乎乎地一头栽进苏裕的怀里,又傻乎乎地给了苏裕一条红绳,苏裕以卡纸礼尚往来,许了带他去阿木乌斯的诺言。
小小孟敛仰慕着苏裕,很多年。
孟敛捻着黑豆,下了一子。
苏裕沉吟,落子。
再次见面是在红殿碧瓦的深宫高墙,孟敛将被明贵妃恶意惩罚,苏裕阻止了,二人没有相认。
孟敛再次下黑豆。
苏裕成了陈子晗的老师,孟敛常常看见他,在外面一门之隔,隔着身份,听着他教书时清清琅琅声,春水悄然覆在心里,渐生私私缠绵,但他还未察觉。
苏裕想了片刻,白果稳稳地落下去。
苏裕以为孟敛忘了自己,倒也坦然接受,他是被很多人捧着的、赞誉的、喜爱的贵公子,他们都认为他完美无瑕,但其实他对很多并不熟络的人都很冷漠,心里的感觉远比见着他们时脸上的神态要淡得多,十全十美与他沾不上边。
他天性里就有冷澹的一面,也有仁善的一面,他忘了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这样的人,但他在不停地思考中发觉自己其实挺虚伪的,他待很多人都很好,但也说不上关心,他很清楚自己的缺陷,他也能接受这样的缺陷。
孟敛和苏裕接连下子。
陈子晗给了孟敛出入书房的自由,孟敛时常在里面拣些书看,无事干的时候他可以待上一整日,沉浸在书里浑然忘我。
苏裕进了书房,本想找些外面千金难买的古籍来看,却见一人背对着他靠着书架坐在地上,右腿屈起,左腿伸长了放在地面,右手捧了一本书撑在右膝上,很快便翻过了一页,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苏裕看孟敛看得入神,也不便打扰他,抬步就想往回走,谁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
苏裕转身,见孟敛煞有其事地看着书,一本正经地念出了书中的对话。
苏裕觉得有趣,停下脚步,果听孟敛又喝道:“尔为谁?”
然后转了个语调压低了声音,幽幽说:“臣终南进士钟馗也。”苏裕无声地笑了。
孟敛翻了一页,沉沉叹气道:“人苦不知足,得陇复望蜀。”小小年纪,竟有老成持重的模样。
苏裕又待了一会,看着孟敛时而惊叹,时而豪迈,时而愤怒,时而谦逊,苏裕看不见孟敛此刻的表情,但心里想象得出他声色并茂的样子,定是很有风趣。
苏裕轻轻走出去,掩上门,回到苏府,自找了本书,学着孟敛,根据对话来模仿书中人当时的神态和声音,时高时低,时喜时忧,不知不觉念了一个下午,掩上书时回到熟悉世界,恍恍然若隔世。
30/5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