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点了点头,迅速将糕点收回食盒内,然后拉着霞云走出石室。
他俩出了洞口,果真见外头黑云滚滚,天边还不时传来雷鸣声,正是暴雨前的征兆。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霞云摇摇头,道:“事已至此,还是先通知人回来吧。”
“好。”
风舒点点头,试着传音给月喑,可月喑却还没掌握好连音咒的窍门,愣是怎么也联系不上。
眼见大雨就快瓢泼而下,两人不得已,只好兵分两路,在山峦内搜寻月喑的踪影。
“我先找找之前带他走过的山道,您往那头走吧,一会儿再传音联络。”
风舒说着,从腰侧的锁物囊拿出一块披风,盖到霞云身上。
“若真下雨了,您可要赶紧回来,千万别淋着了。”
霞云笑了下,摸摸他的头,道:“好啦,我还用得着你提醒吗?你也是,别太勉强自己了。”
风舒点了点头,又望了霞云一眼,迅速地腾行离开了。他走了以后,霞云也跟着转身,朝反方向飞跃而去。
然而,他刚出发没多久,心口却不合时宜地传出闷痛,身子也微微发烫起来。
——该死,又要发作了吗?
随着被疾风刮落的叶片增多,霞云支撑不住,只得从空中降落下来。
他喘着气,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棵大树下,想着稍作休憩,再继续找寻月喑。
伴随一声可怕的轰鸣,一抹闪光划亮了苍穹。紧接着,沉沉的黑云像是终于解放一般,在缓慢散去的同时,将底下的一切浇了个透。
从第一颗雨滴落下开始,霞云便勉强着站起,扶着周边的树干往前走。
他担心月喑出什么意外,便没遵守与风舒的约定,只兀自往前走着,时不时便喊上几声。
“月喑,你在哪?”
喊声淹没在雨里,连带腰间挂着的银铃,都变得有些黯然失色。
若换作从前,霞云还能有余裕为自己布下结界,或是欢快地在雨中戏水。
可今时不同往日,在剧痛袭来的当下,他就连站着,都是十分勉强了。
雨水打过的地面蒸腾出热气,熏得霞云有些发昏。他飘飘荡荡地走着,只觉得身上冷热交错,吸入的每一口气,仿佛都掺杂着血气。
是今天吗?
霞云模模糊糊地想着,伸手想按向一旁的树木,却直接按进了泥水里。
风舒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那么一个念头。
“不是说过,不能那么做吗?”
“我、我看这花长得好,想着拿回来给宫主……”
好像,有什么人在争吵。
霞云恍恍惚惚地想着,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似乎有一股力量扯着他往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四周的雨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篝火温暖的噼啪响,还有被压低了的争执声。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想害死宫主吗?”
“我……我没有……”
迷糊间,霞云好像看见两人人影,其中较高大的抓着另一人的肩膀,后者则拼命地摇着头。
风舒?
霞云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想开口呼唤,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要是宫主真出了什么事,我、我……”
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传入了霞云的耳里。紧接着,另一个微弱的人声响起:“风舒,你别那么紧张。宫主只是淋了雨,感冒发烧罢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你懂什么?”
那双抓着月喑肩膀的手,瞬间按在细小的脖颈上。
带哭腔的声音转为怒意,还依附了点霞云听不懂的情绪。
“你一来,便咬伤了宫主,还害他变成现在这样——”
“我、我……”
微弱的声音小了下去,而另一个,则忽然变得平静起来。
“也许,你爹娘,还有那些街坊们,都是对的。”
风舒……
霞云刚意识到风舒话里的意思,便看见他松开掐着月喑的手,语气变得森冷而陌生。
“你就是个怪物。”
……
白色的人影晃了下,然后倒退了数步。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一个趔趄,转身奔出了石室。
等等,别……
霞云心中着急,眼前一花,又陷入了昏迷。
疼痛的感觉不断在体内窜流,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叫嚣。
在这样剧烈的痛楚中,霞云感受到了一缕温暖的白光。润湿的触感拂过他的脸颊、手臂,乃至全身。
耳畔不断传来说话声,似乎在哀求着什么,可他却无法回应。
——守着我做什么,快去找月喑啊!
霞云痛苦地想着,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感受到外边的大雨恢复平静,似乎已经雨过天晴。
天放晴了,对他自然是好的。可是,月喑呢?
如果连月喑都出事,那风舒他……
“宫主,别走。”
霞云感觉自己的右手一紧,被另一只手攥着,放到了扑通跃动的心口上。
“不要丢下我……”
耳边的声音充满痛苦,就像遭受千刀万剐之痛的,是自己一样。
霞云心中一绞,眼角不觉滑落了一滴泪。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血气,努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指……
“宫主?”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了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
“宫主,您醒了?您真醒了?”
风舒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颤抖着唇,先是握了握霞云的手,然后忽然收回手,「噼啪」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两掌,把脸都拍肿了。
“傻瓜,打自己干嘛?”
霞云无奈地扯出一抹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微弱得有些陌生。
“宫主,您真醒了!您、您先躺着,我去给您拿点水……”
风舒起身端了碗水,放到了石板上。他伸出略微发抖的手,小心地将霞云扶起,又在石壁上放了块软毯,让霞云倚着坐好。
“风舒,月喑呢?”霞云喝了口水,缓了缓气后,便哑着声问道。
闻言,风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出去散心了,一会儿就回来。”
霞云回忆着之前听见的争吵内容,心中一沉,道:“你骗人,月喑他分明……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风舒神色慌张,连忙伸手将盛水的碗接过。他刚拿起那碗,便看见一汪的血红……
“宫主!”
霞云一边咳嗽,一边抬手,道:“别管我,快去找人。”
“可是,我怎么可能丢下您——”
“风舒,听话。”
霞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不断翻涌的血气。他看着眼前跪着的人,轻轻地伸手,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
“去吧,把人找回来。”
风舒回望着他,眼神似乎呆滞了下。他有些犹豫地站起,往通道口走了几步,然后猛地回过身,用力地将霞云拥入怀中。
霞云刚感受另一股心跳,那紧贴着的暖意便瞬间抽离,只留给他一闪而去的背影。
“这孩子,啥时候长那么高了啊。”
霞云感慨了句,然后闭了闭眼,躺倒在石壁上。
他仰起头,任由血丝自嘴角滑落,慢慢地钻入领口。
那天,风舒外出了几个时辰,居然真的将月喑带了回来。
霞云想知道月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又都干了什么。可月喑似乎不太想说自己的事,只是用愧疚的眼神望着他,似乎真将霞云发烧昏迷这件事,当成自己的错了。
虽然人是找回来了,可霞云注意到,风舒和月喑之间的交流明显变少了,就算真的交谈,话语间也客客气气的,再也不复往日的欢笑。
更严重的是,月喑自从回来以后,好不容易敞开的心门,仿佛又锁上了。
他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人变得越来越沉默,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几乎成了个不说话的瓷娃娃了。
为了让他俩重归于好,霞云努力地拉着两人说话,想要活络他们之间的氛围——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结果都事与愿违。
也许是不想让霞云担心,风舒和月喑在他面前,多少还会有些互动;
而私底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尴尬,仿佛有一堵墙立在那里,怎么都推不倒。
霞云左思右想,决定私下找风舒,要求他好好和月喑道歉、沟通。然而,他刚说明自己的想法,却被风舒打断了。
“宫主,您别操心我和月喑的事了,多关心您自己的身体吧。”
“就你们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霞云叹了口气,道:“风舒,你一向懂事,怎么这回就不肯服个软呢?”
风舒低下头,沉默须臾,道:“宫主,我找着月喑的那一日,已经向他道过歉了。可伤害已经造成,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它愈合的。”
他顿了下,道:“我……我心里也有个声音在怪自己,可只要碰上与宫主有关的事,我根本就没办法作其它思考,压根就顾不上其他人。我很清楚,自己确实做错了。可眼下,我再也无暇——”
“风舒,你怎么那么傻呢?你要是只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不在了以后,岂不……”
“不会的!”
风舒激动地反驳了句,接着又低落下来。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最后却缄默下来。
“不说这个了。宫主,我之前造了一个法器,想着送给月喑,以此弥补他咒法上的不足。可就我与他现在的关系,实在是……”
他顿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香囊,放到霞云手心。
“宫主,能否请您帮忙转送呢?”
霞云望着那锁物囊,指尖轻轻摩挲过上边绣的月见草。
“风舒,你既然有此心意,不如就将这当做和好的礼物,自个儿拿给月喑吧?”
回应他的,是一个略显苦涩的微笑。
“算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霞云道:“怎么会呢?你们之前相处得那么好,若不将矛盾解开,难道真打算就此生分?”
“我现在看见月喑,就会想起他被我掐着时的模样,还有面上带着的表情。”
风舒垂着头,面上依旧带笑,眼神却透着愧疚与伤感。
“抱歉,或许我还是太幼稚了,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道坎。月喑生性敏感,为了避免他多思多虑,还请宫主转送时,就说是您准备的,千万别提起我。”
霞云看着风舒的脸,久违地想起了某位故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透过风舒的脸,看见了另一个要强的孩子。
于是,他最终还是轻轻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香囊攥紧。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官们好,我又出来蹦跶啦!
这里没有想洗白谁,也没有想说是哪一方做错了,只是想为角色行动背后动机做点补充。
风舒幼年时,曾先后被华澜和霞云掐过脖子,也有差点窒息而死的体验。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种最能表达愤怒与憎恨的方式。
虽然他在最后恢复了点理智,改为出言奚落对方,可结果对月喑来说,应该堪比利刃穿心吧。
月喑曾被亲生父母抛弃,一个人在山里摸爬滚打,加上长期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房里,养成了敏感又悲观的个性。
他好不容易找到愿意接纳自己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归属感,现实却又狠狠地给了他一击——直接将他仅剩的希望打破了。
风舒那几句话,听在月喑耳里,会被这样解读:“没想到吧,我私底下调查过你,知道你的过去,而且我觉得你活该被父母抛弃、被街坊邻居嫌弃。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只是碍于宫主的面对你好。”
“之前说你不是怪物,你还真信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确确实实是个怪物,而且是会招惹不详、引致灾祸的怪物。”
……
月喑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个性。他在霞云昏迷的时间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心中的愧疚、痛苦和孤独感被无限放大,最后采取了最消极的方式,也就是封闭自己,不再对外人敞开心扉。
(当然,在遇到某个自来熟的人以后,又是另一回事了)
霞云昏倒时,月喑带回的那些花,也只是被狂风折断的而已(风舒你误会人家了,喑喑不哭呜呜呜)
86、第八十六章:返
光阴荏苒,日月如流。四季不断轮回,一晃眼,又过了数年。
霞云自那次发作以后,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时间几乎都用来与疼痛抗争。
他记挂着夙阑城,在自觉没气力进行挪移后,便要求风舒将自己带回宫中,并在宫内四处设置挪移点,好方便处理政务。
如先前一般,他住在自己的栎阳殿中,而日常出入那殿内的,依然还是风舒。
不同的是,风舒如今已不再是膳房的小帮工,而是高高在上的「风判」了。
在风舒的建议下,有法器加持的月喑,也坐上了文判的位置,成了守护夜间安宁的「月判」。
为了避免月喑因容貌被人指点,霞云让风舒教会对方遮掩容貌的法术,并覆盖了一层自创的迷幻咒,好瞒过识得咒法之人的眼睛。
偶尔,月喑也会到栎阳殿见他,可每每见面时,却只是沉默地守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霞云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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