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握了下林青玉的手,“我定会回来的。”
林青玉来不及捕捉他话中的沉重意味,身着朱红朝服的楚衍已抬步没入了雪中。
第91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我喝了,我装的。
除夕宫宴,热闹非凡,成群的宫娥如天上仙子一般端着膳食娉娉袅袅行来,所过之处,能闻见淡雅清香,楚衍与父亲南陵王落座在极为靠殿前的位子,宫宴来的都是宗亲贵族,气氛倒也和乐融融。
楚衍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却思念着林青玉此时会是在做什么,他特地命人送了好些炮竹烟花到世子府,现下定是在跟林景云与贺棠玩闹罢。
他未能忘记前年的除夕夜,那时他还存了与林青玉厮守的心思,可没想到,世事弄人,他竟无意中成为除去林家的那把刽子手,好在兜兜转转,林青玉还能回到他的身边。
楚衍唇角含笑,忽而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果然是他的小皇叔元则,他不躲闪,亦不扭捏,端起手中瓷杯,朝元则遥遥敬了杯酒,一饮而尽。
元则很给面子地抿了口清酒,招来近侍耳语,不多时,跟随元则长大的安培德就悄然绕过人群来到楚衍身边,楚衍并不讶异的模样,附耳听安培德道,“圣上邀世子殿下宴后承明殿一叙。”
楚衍把瓷杯轻轻放下,笑道,“知晓了,有劳公公。”
他不再理会宴中的丝竹奏乐,只一杯一杯喝着酒,喝得微醺,思绪也不禁飘远。
皇家手足之情最为薄弱,当年楚衍父亲为了自保,从未主动涉及到夺嫡的纷争中去,因此楚衍与元则才得以结交。
楚衍与元则虽为叔侄,但元则满打满算只大他四岁,他唤元则一声小皇叔,心中却把元则当中兄长看待,元则所受的苦与委屈,楚衍都看在眼里,他同情身不由己的元则,甘愿为元则谋取这本就应属于元家的江山。
当年元则登基之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明明已经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存在,楚衍却在他身上看见了如腐肉的萎靡之气,十五岁的少年,手中无实权,只能任人摆布,苏家、蒋家、太后,三重大山重重压在元则身上,他不得不在屈辱中过活。
楚衍见过他的狼狈与痛苦,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比所有人都深刻地明白,元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被长期压制之人大抵都有些扭曲,元则亦是如此,善妒多疑,容不得眼里有一粒细沙,若说楚衍曾是他信任之人,但经过私盐一事后,元则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全然信赖楚衍。
回京之后,楚衍一边为元则谋事,一边却要忍受元则的猜忌,事事受限,早已与元则生出嫌隙,倘若林青玉没有出现在京都,这点嫌隙还尚可能在铲除蒋家之后逐日消散,但时至今日,楚衍已经不报这样的希望了。
昔日年少情谊,如风起,散落一地。
楚衍向父亲言明圣上邀约一聚,并将系在脖间的两瓣白玉镯交予父亲,郑重嘱咐道,“倘若明日我未能走出这宫门,还劳烦父亲将这玉镯送到世子府青玉手中。”
他面色没有一丝改变,南陵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痛心疾首道,“当年我多次劝诫你远离朝堂纷争,为何你就是固执不听?”
楚衍看向天际,明月被遮,但乌云总有退散一日,他望着父亲已显老态的面容,笑说,“若大明臣子皆是图求安逸,贪生怕死之辈,大明必亡。”
南陵王老眼骤红。
楚衍朝老夫深深行礼,“雪大了,父亲请回吧。”
他弯着腰,直到步履蹒跚的南陵王行出宫殿,才抬起身来。
安培德迎上来,“殿下,圣上已在承明殿等候。”
楚衍头也不回地迈开了步子。
所有宫闱秘事随着关进的宫殿大门,一并藏起。
承明殿中的圆桌,摆了刻着九爪金龙的酒壶,元则端坐在桌旁,楚衍掀袍跪下给元则行君臣之礼。
却久久未得到帝王恩准起身的话语。
“小衍,” 元则轻轻唤道,“你再唤我一声元则罢。”
楚衍依旧跪地,闻言面色冷然,只道,“圣上为君,楚衍为臣,不可逾矩。”
元则眼里闪过些许锐利的精光,他长得清秀,却依旧不失一个帝王的威严,如若跪在他跟前的是寻常大臣,早就因他这个眼神而求饶,但楚衍明知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却面不改色,遵循着所谓的君臣之礼。
“既是君臣,君有令,臣从不从?” 元则起身,站在楚衍面前。
小半阴影将楚衍笼罩,他抬起狭长的眼,淡然道,“若是为苍生社稷有益之事,臣万死不辞,可倘若只是为圣上一己私欲,臣纵是命丧承明殿,也绝不做那愚忠之人。”
元则似是气恨了,五官微微扭曲,他蹲下来与楚衍视线持平,看着这张自幼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脸,阴冷道,“你知道朕要什么。”
楚衍无惧地与他对视,“臣走这一遭,便是提醒圣上什么要得,什么要不得。”
未等元则反驳,楚衍忽而从怀中掏出一份血书,摊开来给元则看,他掷地有声道,“这是臣走访民间所得到的一份联名状书,书上写,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男子卖妻卖儿,有幼子饿死街头,百户人家,破手按血印,控告蒋家当权、圣上失职,字字诛心,今夜乃除夕日,宫中大设宴席,宫娥似神女,珍馐如流水,可这百户人家却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如同这百户人家一般的,还有大明的千千万万子民,这世间,有我、有他能看见底层百姓的血泪,但真正能解救他们的,却只有圣上你一人!”
楚衍将血书摔到地上,脸带怒意,扬声道,“可大业未成,圣上你在做什么?圣上今夜的确可以将臣强留在这承明殿,臣念在昔日情意,绝不会伤圣上一分,但臣斗胆死谏,还望圣上在为区区儿女私情滥用皇权之时,睁开眼看看大明百姓的血肉,听听大明百姓的哀嚎,蒋家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楚衍,叩求圣上,除蒋家,救百姓,切勿将不该有的心思浪费在臣的身上。”
元则脸色可以用骇人来形容,他居高临下、森然地顶着楚衍,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楚衍就地正法,可在这样的强压下,楚衍仍旧不卑不亢,大有血溅承明殿的气魄。
“小皇叔,” 楚衍叹了一声,“别将我们昔日的少年情谊变得不堪。”
元则像是被他这句话击中,咬紧了牙,痛苦至极。
楚衍垂眸笑了笑,忽而起身冲向圆桌,一把举起桌面上的酒壶,元则瞬间脸色煞白,呵斥,“放下!”
“这不就是小皇叔想要的吗?” 楚衍了然地看着元则,“世人皆以为小皇叔懦弱不堪,可我知道,你果断狠绝,即使逆境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暗中栽培的地玄门便是最好的证明,这酒里,我不知是什么剧毒,但倘若我的死,能让我与小皇叔保留一丝皇室的尊严,楚衍甘愿赴死。”
说着,他仰头就要饮酒,元则大步向前,狠狠地打翻了酒壶,一把将楚衍掼住,直到按在了墙面上,他清秀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微微狰狞,“你拿死来威胁朕?”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楚衍脑袋磕在墙面上,有些头晕目眩,他一笑,“可我没想过,我自幼亲近的小皇叔会想要我的命。”
元则浑身一抖,他死死咬着牙看面色凄然的楚衍,最终像是无力一般,颓然松手,哑声道,“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楚衍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行礼,“臣告退。”
他一步步走出承明殿,听见身后元则颓力坐到了椅子上的声音。
屋外大雪纷飞,安培德似是没想到楚衍竟能安然无恙的出来,惊讶过后,迎上前行礼。
楚衍摆摆手,抬步走向大雪之中,走至月色下,他摊开白净如雪的手,翻转着瞧了瞧,转瞬即逝的笑容在他面上闪过,最终化作一声余惊后的叹息。
幸好,他没有赌错。
第92章
作者有话说:就等着把小魏收编然后完结啦! 早上拔完牙还兢兢业业更文,我被自己感动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的要寒冷许多,但听闻越是冷冽的冬,就会迎来愈暖的春日。
陈参最后替林景云施完针,终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林青玉一直屏息等待陈参开口,一见他这个笑容,登时激动地抓住陈参的手,“敢问圣医,如何?”
陈参瞥他一眼,“就是骑着马绕京都跑上一圈也不成问题。”
林青玉大喜过望,恨不得在屋里蹦个几圈以解心头的兴奋,高兴之后他想到兄长这一年来所受的苦,又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把心底那点酸楚压了下去。
贺棠听闻林景云痊愈亦很是开心,提议几人出世子府去酒楼庆贺一番。
林景云自入了世子府后,因着天寒,并未曾外出,林青玉想着让兄长看看京都的风光,第一个拍手叫好。
正是说着,楚衍就出现在了屋外,见他三人皆面带喜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悠悠落下,他知晓林青玉心中有一根刺,那便是林景云的病情,林景云一日不好,林青玉的刺就一日存在心中,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拍去肩头落的雪,笑说,“京都我最为熟稔,就由我来安排吧。”
林青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贺棠嘟囔了声抢功劳你第一,被楚衍听去了,两人又不痛不痒地呛了几句才作罢。
屋里燃着银炭,林青玉坐在兄长身边,心中满足不已,只是内心深处,总是忍不住去想起那道墨色颀长的身影,细算起来,他已与魏临将近三月没有见面,只是同在京城,到底能听得些风言风语。
魏临近来似惹民怨极深,从前百姓堆积的那些不满,就如同这鹅毛大雪一般越滚越大,林青玉前日上接,甚至听闻孩童编排了怒骂蒋望胥和魏临的歌谣,从街头唱到巷尾,路过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这歌谣已在民间传诵有一段时日。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却与人人憎恨的大佞臣同等地位,如何能不叫人唏嘘,尽管林青玉心里清楚魏临此番是为了大明社稷,却依旧不禁为魏临感到难过。
想到那日魏临的冷淡拒绝,怕是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再有见面的必要了罢。
林青玉摇摇头,晃去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与身侧的兄长耳语起来。
楚衍定了京都最为有名的春江楼,四人接近日落时分去的,下着小雪,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但到了春江楼门口,竟是门庭若市,灯火通明,可见这酒楼的名气非同一般。
四人一下马车,就有待客的小厮认出了楚衍,堆着笑脸为他几人带路。
林青玉虽然到京都已有四个多月,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其实并未真正领略过京都的风情,此时是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觉得春江楼比曹县的春风楼要大气许多,一会儿盯着小厮不同的服饰瞧个不停。
春江楼的大厅有胡姬在歌舞,两个穿着单薄的胡姬扭着细腰,像是妖娆的蛇,妩媚得很,林青玉不由得多瞧了两眼,贺棠手中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挡住了林青玉的视线,露出带着促狭意味的笑,“青玉也看上那美娇娘了?”
林青玉瞪着他,“我只是想这样冷的天,她们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当真?” 贺棠特地走在林青玉身边,挡去他所有视线,桃花眼眨了眨,“我看青玉你是享三人之福仍不满足,盘算着迎个歌姬进门来吧。”
林青玉向来知晓贺棠喜欢用言语戏弄他,从前他寄人篱下不能反驳,如今却是一笑,“是啊,我若真是迎进来一个,你......”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察觉到兄长和楚衍纷纷看向自己,顿时心虚地笑了笑,“我说笑的,说笑的。”
林景云垂着眸摇了摇头,似是很不赞同林青玉这样口无遮拦。
林青玉想着这事端是贺棠挑起的,气得一脚踩在贺棠靴子上,怒视贺棠一眼。
楚衍在一旁看好戏,忍不住笑了声,贺棠嚯地收了扇,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最终别别扭扭地沉着脸不说话了。
四人进了天字号包厢,迎面一股清新的香气,林青玉猛吸一口,极为舒适的模样。
小厮很上道地为他解答,“天字号里燃的是梅花香,正衬这冬日,公子若是喜欢,临走前可以带走些。”
林青玉喜道,“那感情是好。”
林景云找出碎银来,吩咐道,“我几人在屋内谈话,菜上完了便不要来打扰。”
小厮接了赏钱,诶诶应着,弯着腰出去了。
天字号房果然不同一般,林青玉到包厢里这看看那看看,见壁上挂着的竟是某一大家的真迹,惊道,“这可真是大手笔。”
楚衍把酒温上,知晓林青玉其余不会,但对字画算得上是颇有研究,为讨他欢心,笑说,“你若喜欢,一并带走就是。”
林青玉细细欣赏了一番,又端着个琉璃盏看个不停,感慨地对林景云说,“哥,你瞧,像不像你从前送我的那盏?”
林景云闻声瞧去,见到林青玉手中的琉璃盏,不禁也回忆起过往时光,神情在烛光里显得尤其柔和,“是有几分相似。”
楚衍最怕林家兄弟忆往昔,连忙打断二人的谈话,招呼林青玉,“青玉,这儿有你喜欢的枣泥糕,你尝尝看。”
林青玉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林景云不着痕迹地看了楚衍一眼,抬手抿了一口茶。
贺棠从前是混惯风月之人,将楚衍的小心思全看在眼底,他虽有心跟楚衍争个高低,但也不想提起从前的事情惹得林青玉伤怀,因此只是暗自发笑,也就当全然不懂了。
不多时小厮就将菜都上齐,四人在屋内大快朵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若忽略楚衍和贺棠几次阴阳怪气的对话,气氛倒很是融洽。
因着心情大好,林青玉即使酒量不佳,也有些贪杯,他喝得微醺,走路摇摇晃晃又要去看屋内的装饰,这会差点碰到瓷瓶,那会险些撞到桌角,贺棠瞧不过去,一把将他抓了按在腿上,恶声恶气说,“坐好,别乱动。”
林青玉岂能听他的话,拿手指点在贺棠光洁的额头上,嘟囔道,“狐狸精。”
屋内几人皆是一怔,贺棠怀里抱着林青玉,最先笑开来,他掌心圈住林青玉的手指,凑近了道,“就是要吸光你的精气。”
接着,当着林景云和楚衍的面,低头吻住了林青玉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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