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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侠(古代架空)——群青微尘

时间:2021-11-21 10:24:07  作者:群青微尘
  先前这少年仅用一掌便将蛊虫将他们体内移出,又轻描淡写地将他俩身位、火浪焱流改化,二人对这掌法其中玄妙既惊又怕,如今见了数回,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殊不知这不过是迷阵子基本中的基本,一点功法皮毛。
  但比起那神妙功法,两人已听出这慵懒少年已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不禁大喜过望。
  “那末接下来,就让各位见识一下…”迷阵子张着惺忪睡眼,冲他们微微一笑。
  “…偷天换日。”
  ——
  岩隙中。
  金五眨了眨眼,木然地望着自己的手背。他忽地认出这是丹烙的毒红蚁,左三娘以前也使过这虫制毒,曾说此虫最耐火烧,要用杵子捣碎方可。
  玉求瑕小心翼翼又局促不安地望着他,整个人绷得有如弦上之箭。
  皮肉似焦烂了般发黑蔫软,似乎一碰便破,要流出脓黄的水来。黑衣罗刹猛地抽出怀里藏着的猎刀。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手背,霎时血水四溢,待将那整块溃烂的皮肉剜去,他才用靴底狠狠碾了那红飞蚁数次,喘着气靠在岩壁上。
  “还好么,少爷?”玉求瑕眼里写尽忧色。
  “这像没事的样子吗?”金五道。
  他瞥了那血淋淋的右手一眼,忽而弯身去扯玉求瑕的白袍子。玉求瑕大骇:“你要作甚!”金五却不肯停手,直从袖子上撕了一大截,缠在伤口上,他撕一块儿还不够,又去扯玉求瑕另一边衣袖,险些将两只袖子都扒下来。
  原因无他,只因他觉得这呆子衣衫布料多,自己身上戎衣袖短,没一会准被撕净。玉求瑕呆呆地望着金五麻利地裹起伤手,血却没止得全,顷刻便把那白布浸透,血从指尖滑落,洒在地上,似娇艳而狰狞的红花。
  金五心里如撞钟般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这毒会有多烈,也不知道方才那刀是否止住了蛊毒的蔓延。
  也许得切了这条胳膊方才保险,他犹豫了片刻,忽觉得手里一紧,原来是玉求瑕居然自己从衣上又撕了块白布下来,捉住他的手仔细缠了,直裹得像只大箬粽。这还不够,直到玉求瑕拿布条把他俩的手捆在一块儿,打了几个结,金五才受不住了,道:
  “这是什么,不让我跑?”
  “这是让咱俩不会走散。”
  玉求瑕笑盈盈地望着他,把手指竖在嘴唇边,道:“嘘,你听。”
  脚底下嗡嗡响动,似有巨兽在远方咆鸣。沙石倾泻,涓流倒转,岭巆岩穴,暗沉石壁似是从四面八方渐渐侵压而来。
  明明仅是站着,他们四周的光景却在流转。一刹间天地翻倾,上下倒逆,金五忽觉得身子被抛起,霎时间便落在了空中!先前的立足之处成了天穹,而含着明月的穴顶、林里的石钟乳则成了幽不可探的地底。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他便被甩进一片虚无夜色里。
  这是一场疯狂的坠落,疾风自深邃的地穴里用来,如刀般在周身擦过,扑得两耳生疼。若不是那捆在手腕上的布条,他俩此时还真要被这强劲的风流吹散。四周乌漆阴森,他瞧不见玉求瑕,对方也看不见他。
  是迷阵子的偷天换日。
  金五猛然惊醒,传闻中这江湖第七通天翻海之能,只不过疏于争斗,甘作个第七的位子。他本来是不信的,可今日迷阵子还真将换月宫翻了个底朝天给他们瞧瞧!
  那红飞蚁群霎时被甩在了遥远的天顶,像渺然尘点,可他们仍在往无边无际的洞里坠落,仿佛永远落不到个头。迷阵子这出确实能甩开丹烙的虫群,可也与将他们推入地渊无异。
  “想个法子!”金五向一旁吼道,“要不然咱俩都得死!”
  从这高度落下去,他俩若不是被尖石林贯通皮肉,便是要粉身碎骨。更何况他二人的手正捆在一起,要死也得成双成对儿的。
  玉求瑕的声音自风里朦胧地飘来,却沉静得很:“…把刀给我。”
  性命攸关之时,任何念头都是多余的。金五用短匕割断了鞘耳的系绳,忽觉得手上丝丝滑凉,似是有甚么物事划过,却也管不得太多,把刀抛给玉求瑕。黑暗里只看得到那被撕得零落的天山门雪袍微闪。玉求瑕接了刀,手腕一振,擦着岩壁磨脱了鞘,刹那间往地底挥去一刀!
  ——玉白刀法第一式,完璧无暇。
  这一式柔风百转,是最圆融活通的一刀。守式为主,似简实繁。但见这刀乍出,四下里土石迸裂,沙尘纷扬,不一时竟堆斜了道石坡。两人躬身翻滚,在那碎石坡上狼狈地滚了数十百来回,总算骨碌碌地落到坡地,满身皆是石屑残灰。
  金五喘了口气,抬头遥望天顶,阴森暗沉,甚么也望不见。他们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落了下来,天与地倒转了一轮,他们此刻坠到了本应是穴顶之处。
  他爬起来,却见四周光景大为奇异,与以前所见景色皆迥然不同。他们似是踩在澄亮的冰面上,月光落在脚底,泛着莹莹幽蓝。薄云在膝边延展,纠缠交错,十纵十七横,九星坐落,正是坐弈方圆。
  金五的脑壳有些疼了,这倒不是撞出来的。他没好气道,“这又是哪儿?”
  “是墓冢。”玉求瑕从罗刹鬼身后爬起来,打量着四方,答道。
  他江湖传闻听得多,知道换月宫洞里叠窟,有如迷阵,每一条道皆通往诡奇之处。有时是葬身之所,有时又是玄奥洞天。若传闻不假,迷阵子果真该守着成千上百个死人,其中既有江湖好手,也有市邑小民。
  金五问。“谁的墓?如此风光大葬,该不会是哪位皇帝老儿的罢?”
  罗刹铜面都掩不住他眼里的精光,玉求瑕赶忙缠着布条一把扯住,怕这小少爷要张牙舞爪地盗墓去了。金五倒不是爱钱,他入了候天楼后,可总爱干些开棺发冢的坏事儿,就是想探探人家棺材里要放啥。
  两人望向棋局中央,天元处立着张高台,上面影绰地端坐着个人。那应是墓主了。尸身似被白茧所覆,可却隐约瞧得出人形。那人生前定是对棋如痴如醉,方才在坐隐间垂朽。
  突然间,似有一记重锤落在玉白刀客心上,他已然猜到此人是谁。身死亦存棋思,三局判人性命。即便是凭着他自己那独步红尘的刀法,也未必能与此人分个平分秋色。
  玉求瑕蹙着眉,道。
  “…是天下第二,国手过文年。”
 
 
第113章 (二十八)年少意疏狂
  两人对着那棋阵中央的高台默然许久,最终是玉求瑕先往前踏了一步,可金五猛地扯住了他,险些没要他在地里摔个狗啃泥。
  玉求瑕去拍他的手:“好啦,少爷,我又不是去发人棺椁,我可正派得很,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做不来。”
  且不论他先前如何在丰元城里混吃白喝了几月,也不说他三天两头往刺客们歇脚的三合院里钻,金五盯着玉白刀客那已踏出去的革靴,简扼地道:
  “有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得细微的咯嚓声不绝于耳,岩壁里似是有石铁推移之音,窸窣地连成一片。沙土滑落,露出黑漆漆的岩洞来,洞里忽地飞出百十只铁爪,倏地钉入对面壁中。数只木鸢从狭缝里滑出,在半空中逡巡,像黑压压的阴云在他们头顶飞旋。
  木鸢竹篾上系着连弩,箭尖森冷地泛着光。看起来若是他俩轻举妄动,再乱走几步,便会有箭雨倾盆,将他们扎成莲蓬木筛。
  罗刹鬼见了,先拎着玉求瑕的衣襟冲他脸上砸了一拳。玉求瑕吃痛,捂着脸踉跄地退了几步,道:“又怎么啦?”
  金五恶狠狠地望着他:“气不过。”
  他俩先是遭了迷阵子偷天换日的道,跌到了个古怪墓冢里。没想到这墓是天下第二的墓,更没想到这墓里的棋阵皆是机关,这回他二人别说是出去了,恐怕不一时便要死在这里。
  玉求瑕唉声叹气地揉了揉发疼的脸,忽而问:“你会下棋么,少爷?”
  “略知一二。”
  “对啦,你以前总爱逃学,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玉求瑕道,“怕是连守拙都未到罢。”
  金五伸手敲他脑袋:“你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怎好意思教训我?我明白你意思了。这儿是棋痴、棋疯子的墓所,我们得破了这棋阵才能出去。”
  他们环顾四周,只见脚底月华流转,头顶虽深邃漆黑,却渐能辨出有丝线似的微光落下,浅浅地洒在飞旋的木鸢上。地上有纵横沟壑,看着是棋盘,却无棋子。
  “是木鸢的影子,”玉求瑕指着地道,“影子落在地上,布成了棋阵。”
  “想不到你人是呆了些,却不蠢。”金五道,“我来记下,你把数报来。”
  可那鸢影鬼魅似的变幻,一时分落四方,一时拢聚天元。他不解其中门道,看得云里雾里。可若是依着金五所言,这棋阵里四处都连着能教他们魂归西去的机关,说不准除却连弩、翻板,还会有些古怪的尖刀毒针一类的玩意儿。
  金五先低头看了那棋阵一会儿,忽而道:“奇怪。”
  “什么奇怪?”
  “这棋局低劣之极,不像出于天下第二之手。更像是那老头儿下棋时动了脾气,一把将棋盘掀翻,这才留了副乌七八糟的残局。”
  玉求瑕道:“既然不是过老先生布的局,那又会是谁?”
  金五皱着眉头,心里已隐隐有了个猜测。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丹烙那老虫子是如何进洞来的?”
  “不是借着白云子的尸躯么?少爷,你就爱在别人说话时走神,有些话还是听全了才好。”玉求瑕道。
  可那遮天盖日的虫群又是如何来的?依道理,丹烙该在窟穴里摆了百来只虫笼,但先前他与火七探查时却未曾见到。
  金五思来想去,未得头绪,他伸手将玉求瑕捆在腰里的柳条抽开,在地上比划了一番。他记得很快,玉求瑕慌慌忙忙地报数,转眼间便看他利落地在地上画出三五副落子图。
  玉求瑕低头看着他画,先时还在仔细看着布棋的位置,后来不知怎地,眼神便渐渐瞟到他家少爷身上了:像黑衣罗刹这般日夜入死出生的刺客,怎么就能将脊背对着自己了呢?他尚且还对金五抱有几分戒心,即便是凑近时都盯着对方的死穴不放,可金五却含含糊糊,时而似是要杀他,时而又松懈得很。
  说来也是奇怪,他看着成日乞皮赖脸地纠缠着金五,心里却是疏离的。他也时常骂自己古怪,金乌与金五不就是同一人么,都是他要寻的人。
  可是总归是疏间的。从他把过往的名姓丢掉的那一刻起,往昔年岁已烟消雾散了。
  “…王小元!”
  恍惚间,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似真似幻。这一声顿时惹得他心中一撼,浑身震颤,随即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望向金五,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一刹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金府,海棠花间,白槐树下,一切如故。
  金五站起身来,盯着那棋阵深思,他扯了把缠在手上的白布,唤道:“玉求瑕,来帮把手。”
  见那人呆呆地望着自己,金五以古怪的神色剜了他一眼,“姓玉的,还愣着作甚?过来。”
  两人现在的手捆在一块,罗刹鬼伤了右手,若有机关自身侧来还未必防得住。
  失落之色在玉求瑕面上如浮光般一掠而过,他低头望了一眼金五的伤手,笑道:“这我倒忘啦。不过我记得你善使的是左手,若是伤着了也无甚大碍。”
  他两指方才经金五一拗,倒有些扭着了,现在也只有一边手使刀使得利索,在这一点上他俩倒是半斤八两。
  金五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神色忽而扭曲了一下。只见他突然间捂住了嘴,弯身呛咳了一阵,后来还是受不住了,往岩沟边直吐酸水。
  “少爷……”
  黑衣刺客摆摆手,示意他别靠近,歇了好一阵后,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欲盖弥彰地抹了把嘴。
  “他娘的,左三娘的药…是真的难喝。”金五皱着眉道。
  可他胸口像被厚布蒙裹着一般,呼吸时有些闷痛,脑壳也有些恍惚轻飘,细细地疼,像是裂了几道小缝,有人往脑袋里头吹气。兴许是那令人昏头的药效还未过,他想。
  寻常人喝一碗就该昏昏默默,可那小姑娘竟灌了他三碗。
  玉求瑕忧心道,“是药的缘由么?”他犹豫着没问这是否是方才那蛊虫害的,因为金五保准也弄不明白。
  “是。”金五的脸色有些发青,“所以要你帮一把,我怕到时浑噩,踩错了棋位。”
  玉求瑕望着他,突然间有些恍神。在他记忆里,在掉进庭中冰池前,金乌可从来不会病。有甚么风寒跌损,只管随便一裹,闷头一睡,第二日又能生龙活虎、咋咋呼呼地来欺负他。可要真是病了,好起来可比抽丝还难。
  于是他问:“少爷,你莫非从以前起便服药难以见效…”
  金五无奈道,“毒难见效,药也是。”
  这话似是不假,玉求瑕想起那晚他俩中了春宵散的情状。他只吸进了一些,便要运起玉女心法卯足了劲儿抵挡。那大半瓶媚香洒在金五身上,可这刺客不过是头晕脑胀,软绵绵地睡了一阵,后来竟也无恙。
  这些日子他趁左三娘不注意,往后厨里转悠了一趟,确实发觉了些许诡谲之处。药煲总是满当的,里面皆是些毒物碎末,他曾经担忧这会不会把金五给灌死,可现在看来是他家少爷非但百毒难侵,还得要些性猛的玩意儿才能治住。
  正神游天外间,黑衣罗刹忽地一把抓住他,指着天元处的高台道:“那是什么?”
  两人望去,但见那高台先上不知何时多了只紫檀箱,竟似是凭空冒出一般。箱上开着栅格孔洞,洞中深邃漆黑,也不知其中纳着何物。箱上漆着只黑身翠羽的鸟儿,口中衔蛇。
  那是鸩鸟——烙家家纹!
  金五道:“那老滑虫果真留了一手,虫笼是在洞顶布的,他是想逼迷阵子使出‘偷天换日’之法,要咱们落到这里来。我们中计了。”
  话虽如此,他却蛮横地扯着手里的布条带着玉求瑕往前走,先一步踏入了棋阵。两人的心皆怦怦直跳,双眼不敢从那箱上移开半分,手心里捏了把汗,怕真动了什么机关。
  高台上凌空垂着根麻线,牵着像蛛网般的细绳,密密麻麻的木鸢交错疾飞。他们得安然走到天元处,解了麻线,方才得以一探出这洞窟的法子。金五原本想试试用铁镖子能不能割断,但那麻线似乎连着天元台上摆着的棋盘,若妄加出手,说不准头顶那如云的木鸢得把他俩扎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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