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弛看宴淮一眼,发现宴淮还是一脸冷淡地看着他,就又笑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让他回来吧,之前的事情我说了不计较就是不计较,他一个人在外头,我怪心疼的。”
“心疼” 这俩字听得宴淮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辛弛看宴淮,大概是看出来了他的嘲讽的意思,又补充一句:“你不用笑,当初我是担心让我爹知道才没有明目张胆地找,不然也不至于让人在你府上两个月都不要回来。”
他这一副给季安着想的模样着实好笑,宴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如果不是隔了这么久你才找过来,安安会好好地立在你面前?”
宴淮瞟着辛弛手边那个盛着莲子甜汤的碗,忽然就变得有些忍无可忍,他咬了咬牙,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你知道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么?”
他看着辛弛的眼睛,放慢了语气讲给辛弛听:“那是大半夜,我都睡下了,那么小一个人浑身是血的跑到我府上,脖子上,脚腕上,手腕上全都有掐出来的淤痕,腿上的刀伤再重一点他就废了,脸色白得像是死人,只有嘴巴上有一点红色,还干裂得不像话。他晕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抱住他,几乎感觉轻得像是片薄纸,后背骨头支棱着,几乎硌得我胳膊发疼…… 就这样,辛弛,他都这样了,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拿了无数好药才把他这条小命抢回来的,你知道他醒了第一句话问的是什么吗?”
辛弛听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隐隐约约猜到宴淮后面的话,一股冷意忽然从脚底蹿了上来,他下意识想要拦住宴淮的话,可宴淮已经说了出来。
“他问,他家少爷怎么样了。” 宴淮很慢很慢地讲出来这句话,几乎要一字一顿了,他想起来那个时候奄奄一息的季安心里就很痛,口气也变得有些愤怒,“他差点活不下来,还问你怎么样了。辛弛,这样一个人,你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轻描淡写一句你不怪他,就要他回来?你凭什么怪他!”
辛弛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看宴淮的眼睛了。
他不知道季安是那个样子离开的,是,他的确有三日时间没有管季安的死活,可季安还有力气用砚台砸晕他,差一点被砸死的人是他才对,怎么到了宴淮口中,差点没命的那个就成了季安呢?
他下意识觉得宴淮在说谎,是故意将季安说成这样惨好让他觉得愧疚,好让季安不再回来他身边。
可季安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下意识喃喃:“他的命本来就是我救回来的……”
宴淮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轻放了上去:“那他也已经还你了,辛弛,没有我,安安三个月前就已经被你害死了。现在你看见的这个人,是我救回来的。”
季安回来的时候,宴淮话音刚落。
辛弛靠坐在床上,脸色很难看,像是病情又加重了,抬眼看见季安抱着包袱回来,辛弛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季安还是怕辛弛不高兴,多少年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就一声不吭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蹭到了宴淮身侧,声音很小很没有底气地说:“我要走了。”
“不行!” 辛弛一口否认,然后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顿了一顿,才将语气缓和下来,对季安说,“安安,你不要闹脾气了。”
季安并没有闹脾气,他从来没有觉得辛弛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正如辛弛所说,他的命的的确确是辛弛救回来的,没有辛弛,他可能已经冻死在他爹死的那个冬天。
他一开始只是害怕辛弛要发怒,不敢回来,渐渐这份不敢里才有了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其他理由,他不想离开宴淮。
季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又悄悄往宴淮跟前蹭了蹭,感觉自己几乎要贴到宴淮的身体了才觉得安全,很小声地又重复一遍:“我要走了的。”
他连着说了两遍要走,辛弛盯着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包袱,第一次感觉到季安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辛弛终于感觉到恐慌,几乎想要去抢季安的包袱,盯着季安说:“季安,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不要忘了,我于你有恩。”
季安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晚上,他看了一眼辛弛的账本,也曾被辛弛这样捏着下巴威胁。
原来辛弛待他的好,真的都只是他以为的。
他声音仍旧很小,却还是说得很认真,对辛弛道:“可…… 可季安是个忘恩的人。”
宴淮本来脸色很差,这下却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下——他家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可怜,总算是说了一句像样的话。
然而辛弛更慌了,几乎已经算是口不择言:“那你也别忘了,你身子已经给了我了,还要去哪?”
他说完又后悔,又心慌意乱地补充许诺:“你想要名分也可以,我去同我爹讲,好不好?”
然而季安却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被他这些话给吓坏了,磕磕巴巴地说:“我,不…… 我没有…… 不是……”
他第一反应是要去看宴淮的脸色,他不想要宴淮知道这件事情。
他是不干净的。
可他阻止不了,辛弛讲出来了,宴淮也听见了。
季安不敢跟宴淮对视,下意识垂下脑袋去,盯着怀里的包袱,鼻尖又开始泛酸了,但还是忍着难过朝远离宴淮的方向挪了一点。
辛弛像是看见了希望,诱哄一样叫他:“安安,听话,过来。”
季安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喉咙口憋着一声呜咽,他悄悄去看宴淮,然而没有看见就又不敢了,他怕宴淮会对他露出来厌恶的神情。
可下一瞬,宴淮的手拽在了他胳膊上,季安听见宴淮说:“辛少爷,你又不喜欢男的,正房夫人和妾室都有了,现在何苦又来作践他呢?”
辛弛被问得一愣,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样的话。
是,他不敢喜欢男的。
辛弛脸色晦暗不明,咬着牙反问:“我不喜欢,那你喜欢?”
宴淮还牵着季安的手,回答得理所当然:“喜欢,为什么不喜欢?我到现在无妻无妾,就一个安安,辛少爷难道没觉得不对劲?”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藿香:(ΩДΩ)!
季安跟着宴淮回到宴府的时候,人还是傻的。
他脑袋里好像住进去一个宴淮,那个小人儿一会儿对他讲 “为什么不喜欢?”,一会儿又说 “我就一个安安”,闹得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其实宴淮什么也没有讲,是他自己因为害怕产生的幻觉。
他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宴淮,待宴淮去看他,又飞快将手指收回去缩在衣袖里面,垂着小脑袋,一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的可怜模样,小心翼翼问:“少爷…… 我…… 你刚刚…… 说,说……”
话没说完,他脸已经红透了。
“喜欢” 两个字说不出口,他哪里配。
可宴淮还要使坏,明明知道季安的意思,还要故意问:“我说什么?”
季安说不出来,红着耳根支支吾吾半晌,终究还是含糊过去,声如蚊蚋地说:“可是… 辛少爷说的是真的。”
他又开始抠自己的衣角,两只脚也开始往一起收拢,极其紧张。
宴淮很肯定,自己如果再稍微逗一下,这小傻子就又要哭了,所以他不逗季安了,牵着季安的手让季安坐自己怀里,抱住了,才问:“那安安喜欢辛家少爷?”
季安其实不太敢让宴淮抱,但是又不舍得从宴淮怀里挣开,就浑身僵硬地坐着,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
他声音很含糊,半晌之后才又开口解释:“他要去男妓馆,让老爷知道会罚他的…… 我不想…… 少爷,我以前觉得辛少爷对我很好。”
他终于被打开了话匣子,缩在宴淮怀里给宴淮讲他那些事。
关于爹娘的那一部分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季安一边回想一边说,慢慢讲到遇上辛弛,又说到在辛府的生活,小人儿容易满足得厉害,有可以饱腹的食物,有可以蔽体的衣物,就觉得辛弛给了他天大的好,更别提当时辛弛一时兴起也会赏一些小东西给季安,后来还让他去私塾跟着读了几日的书。
宴淮只搂着他静静听,他以前只从季安那会儿的一身伤和后来季安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辛弛虐待了季安,可现在才知道在那之前季安吃了更多的苦,不由得心里隐隐泛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疼。
季安十四年的人生其实乏善可陈,很快就讲完,他缩在宴淮的怀里,软软糯糯地求:“少爷,我不好,辛少爷救了我的命的,我应该一辈子报答他,可我很坏,我…… 我不想离开少爷,少爷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讲的人多,做的人少,难得一个这样做的小傻子,被宴淮捡着了。
这个小傻子傻透了,自己都讲了喜欢他,还心惊胆战地在害怕自己因为他离开了个人渣而嫌弃他。
宴淮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季安说:“我说了喜欢你,安安不是听到了。”
怀里的人刚刚还只是耳根是红的,他话说完,那抹红就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嫩白的小脸简直红得要滴血了。
宴淮心都软了,用些力气将季安抱起来让他坐在床上,打算去给他倒杯水来。
讲了那么久的话,季安嗓子有些哑了。
然而他倒了水,一转身,季安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两只手都抠着床板,一副想要跟过来又不敢跟过来的样子。
宴淮没想到自己的定心丸这样不管用,小孩儿还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直到过去将茶碗递给季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问季安:“安安,你觉得辛弛救了你对你好,但是后来不要你了将你送到庄子上去,所以怕我现在救了你,以后也会不要你,是不是?”
所以醒过来便要求自己不要送他走,所以总是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在看见自己要买下那个卖身救母的姑娘时哭得一塌糊涂。
季安捧着茶碗喝了一小口,才小小声 “嗯” 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道歉:“少爷对不起……”
宴淮碰了碰茶碗,示意他先把水喝完,然后才将茶碗收到一边,伸手将人抱在了怀里,说他一句:“傻不傻啊。”
他说:“救你的人会扔掉你,但爱你的人不会,知道吗?”
季安到底还是哭了。
宴淮的话说完,他只愣了一下,就迅速搂住了宴淮的肩膀,抱住他从来只敢拽一拽衣角的少爷,脑袋砸在宴淮的肩窝里,水汽一下子就湿透了宴淮的衣领。
他哭得抽抽噎噎,小声叫:“少爷……”
再也不会被丢掉了,他怎么敢想,可宴淮就是这样任由他抱着,后背温暖有力的手臂一直稳稳地拖着他,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他长这么大,哭过很多很多次,痛哭过,吓哭过,这好像是第一次喜极而泣。
季安把自己闷在宴淮怀里,像只贪心的小狗,要在主人身上能赖多久是多久。
直到他情绪稳定下来,眼泪收场,季安才后知后觉到了一点丢脸,难为情地抹了一把脸,将本来就哭花得脸抹得更花了,睁着双哭肿的眼睛小声说明:“少爷,我哭完了。”
宴淮嘴角向上挑了一点,但又很快沉下去,将人从怀里挖出来,语气严肃起来:“那安安的答案呢?”
刚哭完的人脑袋还是懵的,季安茫然地看着宴淮,宴淮便提示他:“之前是辛弛救了你,所以你掏心掏肺对他好,那你现在对我呢?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季安还是没有听懂,少爷待他好,他就要待少爷好,还有什么别的呢?
这时候外头有些动静,很热闹的样子,藿香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少爷,少爷我回来了!”
宴淮瞬间有些头疼,这愣头青怎么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回来了。
但藿香带回来的人得他去安顿,身边这个小傻子没安全感的很,他得将那姑娘安顿到其他院里去,就只好起身,对季安说:“自己想想清楚为什么想跟着我,想不清楚的话,今天就不许来再来蹭我的床睡觉了。”
季安瞪大眼睛看着他,瞟见门口风尘仆仆的藿香身侧立着个一身白衣、弱不禁风的女子,是宴淮当初在南边帮过的那一个。
他脑袋瞬间就乱了,下意识跳下床去,赤着脚就去拽宴淮的衣服,哭意还没有止住,讲话还在打哭嗝,一句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我不要…… 少爷说了喜欢我。”
他抽噎两下,被逼急了才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抱着宴淮的腰说:“我也喜欢少爷……”
第39章
作者有话说:宴啊,拾金不昧是个好品质啊(没有
藿香一句 “少爷” 噎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噎死,瞪着眼睛看眼前的两个人,只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他家少爷疯了。
他眼睁睁看着宴淮摸了摸季安的脑袋,跟季安说:“去把鞋穿好,然后洗把脸,一会儿该吃饭了。”
藿香咽了口唾沫,然后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掐自己的胳膊——疼的,他没做梦。
他心有余悸地想:完了,我果然是疯了。
然而宴淮无视藿香风中凌乱的表情,没事儿人一样将那姑娘安顿了,这才看一眼仍旧一副惨遭打击模样的藿香,吩咐:“留意她一点,不要让她乱说话。”
藿香简直快要哭了:“少爷,你…… 你和平安……”
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表情更痛苦了。
然而宴淮还敲一下他脑袋,告诫他:“你也不要乱说话。”
藿香简直欲哭无泪,他怎么乱说话,他都不知道该乱说什么。
宴淮无视他的痛苦,一直回了他们的院儿里才 “善心大发”,开口给他解释:“你家少爷到这个岁数不娶亲,你不知道替爷着急啊?安安做你少夫人不好么,到时候你偷懒,也没人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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