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子时的时候,宴淮起身朝外走,说要如厕。
季安在门口守得犯了困,小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盹,看见宴淮朝他走过来又立马清醒了,从小凳上跳起来:“少爷!”
宴淮 “嗯” 一声,说:“去帮我打个灯笼。”
一盏红灯笼,两边儿四季常青的柏木,没什么人的寂静小路,怎么瞧俩人都像趁人不备来幽会的。
宴淮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抬手摸了摸 “与他私会” 的季安,跟他说:“刚看你困得要睡过去了,我让藿香送你回府吧,一会儿也该散了,我就回去。”
季安一会儿也不想同宴淮分开,下意识拽住宴淮的袖口,闷声说:“我不困……”
他说完顿了顿,反应过来:“少爷怎么看到我要睡过去啦?”
门口坐着个乖巧干净的小人儿勾魂,宴淮不看他看谁,他反手握住季安拽着他袖子的手,说:“从你坐那我就看见了,一直在想,等明年我们安安就不坐那了,坐我身边来。”
季安被他说得脸热了起来,难为情地撇开眼睛,去看路边的石子儿,远处却炸了一声响,“噼啪” 一声,夜幕中有烟花燃爆,短暂地照亮他们立的这一条小径。
子时将至,新岁即来。
宴淮算的时辰刚刚好,他在这一声声爆裂开来的烟花声中揽住季安,轻轻道:“安安,喜乐顺遂,四季平安。”
一直到正月过完,宴二爷才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药铺的生意不能总没有人照看,虽说老管家留下主事,但总归许多事是他一个人没法做主的。
不过沈舟怡即将分娩,宴夫人放心不下,便还只是宴二爷同宴淮先行,打算等沈舟怡坐完月子,再同宴洲一同过去。
天气比正月里算是稍微暖和了一些,但还是冷的,甚至他们回去的路上还下了一场雪。
季安仍旧坐宴淮那一辆马车,正迷迷糊糊有些犯困时听见藿香在前头喊下雪了,一下子被喊没了睡意。
季安不喜欢下雪。
他爹是死在一场大雪里头的,他在雪地里愣愣坐了好久,那场雪冷得刺骨,甚至到了现在,季安将儿时的事情几乎忘得差不多了,却也仍旧还记得那时的寒意。
可藿香喜欢下雪,他年纪轻火力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冷,到了投宿的驿馆就去找季安:“平安,驿馆后头有片空地,堆雪人去不去?”
季安摇了摇头:“老爷会骂的。”
“老爷睡得早,不会知道的。” 藿香使劲撺掇,“而且你要是去的话,少爷就也不会骂了。”
季安望着外头薄薄一层的积雪,犹豫道:“雪太小了,堆不起来的。”
但其实雪也没有那么小,能有厚鞋底深了,藿香不死心:“去吧去吧,等回了大宅我就玩不成雪了,不然给管家看见一定会揍我,好平安——”
他做出来一副可怜状,晃了晃季安的手,想起来这是他少夫人又赶紧放开,蹿出去跟季安保持了两步的距离,双手合十道:“求你了。”
季安耳根软,哪里受得住藿香这样央他,松口道:“那就玩一会儿,明日还要赶路,我…… 我要伺候少爷早点睡觉的。”
藿香连连应下:“一定一定。”
——然而藿香还是天真了,季安说想去玩雪,宴淮不仅准了,还亲自陪着过来了。
再宽厚的主子也是主子,被藿香撺掇出来的几个小厮看见宴淮也出来了顿时不敢撒欢,打雪仗打不起来,几个小伙子也并不是真的爱玩堆雪人,没一会儿就散了,藿香一脸愁苦,暗想自己失算,最后倒只剩下了宴淮陪不想玩雪的那个堆雪人。
雪的确下得不大,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只够捏个小臂高的小雪人。
季安鼻尖冻得红红,玩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蹲在雪地里,就总会想起那一年他爹死的时候,和这个小雪人一样,只有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雪地里。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吸了吸鼻子,歪过脑袋小声同宴淮讲:“少爷,我们回去吧。”
宴淮正在用小石子给雪人做眼睛和嘴巴,扭头瞧见季安鼻尖和耳朵尖全都冻红了,抬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了裹住了季安,笑着说:“这个是安安,等少爷再堆一个宴淮来陪它,我们就回去。”
两个雪人都堆得很丑,用小石子排起来按上去的嘴巴笑得傻气十足。
从宴淮那间上房的后窗看过去能隐约见着这片空地,离得远,看不太清,但季安已经和宴淮回了屋,还在扒着窗台往外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其实看不太清楚,可季安知道,雪地里的 “安安” 再也不会是可怜的一个人了。
天气冷,宴二爷让驿馆煮了驱寒的姜茶,藿香端着碗来给宴淮和季安送的时候季安还在扒窗台,被宴淮叫回来:“过来喝姜茶,小心冻着染了风寒。”
季安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窗台挪开,先把桌上一碗递给宴淮喝,然后才将剩下的另外一碗乖乖全部喝完。
结果季安没事,宴淮却在当晚发起了高烧。
他们投宿的这家驿馆位置偏僻,连上房的住宿条件都一般,窗户一直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响,季安仍旧是以 “守夜” 的名头睡在宴淮身侧,因为窗户的动静,好半天才终于入睡,半夜却被宴淮的咳嗽声吵醒了。
季安夜里向来睡得清浅,被吵醒迷瞪了只不过一小会儿就清醒了,意识到那动静不是吵得他无法入睡的窗户声,而是宴淮在咳,立即披着衣裳爬起来,去给宴淮倒水。
只是大半夜里,屋子里的茶水都冷了。
季安哪里肯让宴淮喝冷水,只给宴淮倒了小半盏让他压压咳嗽,接着套了件外衣就要跑出去给宴淮烧水,却又被宴淮拽住手腕拉了回来:“又黑又冷的,别乱跑。”
季安有些执拗,一边往外拽自己的手一边说:“我,我就烧个水就回来。”
宴淮不跟他啰嗦,索性将人抱上了床,直接圈在了怀里:“不要胡闹,听话。”
这么折腾一番,宴淮没忍住,又偏过头去闷咳了几声。
季安听得揪心,伸手去给宴淮拍着背顺气,一摸才觉出宴淮身上烫得厉害:“少爷,你发烧了!”
这下他更着急了,手脚并用地从宴淮怀里钻出来,眼圈都红了,又要往外跑:“我去告诉老爷。”
宴淮强忍着咳嗽,拽着季安不让他走,声音有些哑:“别去,这里最懂医的人大概是我自己,告诉我爹也只能是搅扰得他休息不好…… 安安,少爷冷,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季安抿着唇犹豫一会儿,终于接受了驿馆没有郎中这个事实,又爬起来,将床上的被子全都压在到宴淮身上,两个人的厚衣服也都堆上去,生怕再让宴淮冻着一点,然后才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等看一会儿,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气儿已经焐热了,才小心翼翼的张开胳膊,努力地抱住了宴淮的腰。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将自己身上全部的热量都过渡给宴淮,声音很轻地问:“少爷,还冷吗?”
宴淮没敢翻身对着季安,怕过了病气给他,背对着季安被抱住腰,感觉后背贴着个热烘烘又软绵绵的小傻子,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轻轻握住季安从他身后环过来的手,却没忍住又漏出来一声咳,才低声道:“不冷了,安安听话,快些睡。”
季安乖乖答应,可他躺在那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来宴淮陪着他堆雪人,当时少爷怕他冷,将披风披在他身上,少爷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受了风。
少爷对他这么好,可他粗心大意地没有照顾好少爷。
他自责又愧疚,担心又心疼,眼睛都不敢合起来,薄薄的胸膛紧紧地贴在宴淮身后,一动也不动地搂着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生怕错过一丁点儿的异常,就这样提心吊胆地一直熬到了天亮,听见外头有其他包房开门进出的动静。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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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淮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开始是因为季安软乎乎地贴得他太紧,后来是因为的确烧得有些难受,只昏昏沉沉地囫囵睡了半宿,醒过来的时候抱着他的人却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喊了声 “安安”,一出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竟哑得没样了。
没人应,宴淮撑着坐起来,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得着实有些严实,两床被子掖得很紧,再上头压着他自己的狐毛披风和季安的牙白碎花呢子夹袄——宴淮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小傻子没穿夹袄就这么跑出去了?
他披了披风翻身下床,瞟见桌儿上摆着只暖水釜,不用想也知道季安大概是一早起来就跑去找人家驿馆的掌柜了。
宴淮身上难受,心里却软成一片,倒了口水润嗓子,拿了床上那件夹袄往他爹那屋走。
季安一直熬到天蒙蒙亮,终于熬不住了。
外面有其他屋子的人进出传来的动静,他看宴淮还睡着,动作极其微小地一点点从宴淮身边蹭出来,又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先去找掌柜要了热水来送到宴淮屋子里,又一路小跑着去拍宴二爷房间的门。
宴二爷起床一向早,彼时已经穿戴好了,正吩咐管事去从驿馆买些干粮,让下人们收拾行李准备赶路,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立着的是宴淮身边那个小厮。
季安心里急,连一向记得紧的规矩都忘了,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就急道:“老爷,少爷发烧了,老爷快去看看吧。”
路上缺医少药,病了最是麻烦,宴二爷听得也心下一急,和管事的一块急急往外走,又问季安:“什么时候的事?”
季安紧跟在宴二爷身后,刚要答 “昨天晚上就烧起来了”,宴二爷包间的门却从外面自己开了。
宴淮手里挽着件夹袄,慢悠悠从外头走进来,喊了声 “爹”。
他烧得脸色有些潮红,眼底也有青黑,眼看是带着病气的,宴二爷皱着眉道:“怎么出来了,不在房里躺着。”
宴淮出门一吹冷风,更觉喉头发痒,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忍住了,宽慰宴二爷说:“爹,我不过是着了风寒而已,吃些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他让管事去拿了纸笔来,还有心思调侃:“爹你老觉得我看医书无用,这下不是用上了。”
这次出门没带笔墨纸砚,管事去同驿馆的掌柜借。
宴二爷拿他简直没办法,亲自给他倒了碗水摆递过去:“让平安扶你回去躺着,一会儿纸笔借来送到你那去,别在这等着了。”
宴淮接了水喝完,顺手将手里的夹袄递给季安拿着,说:“多谢爹。”
当着宴二爷的面,季安又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哪里不妥让宴二爷看出端倪,那夹袄宛如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不敢穿,也不敢再递回给宴淮,正不知所措,又听宴二爷在身后叫他:“平安。”
季安是个不会干坏事的,正心虚得不行,听宴二爷这一叫险些把夹袄扔了,回过身去战战兢兢道:“老爷,老爷有什么吩咐。”
宴二爷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叫个名儿就把这小孩子给吓成这样,于是长话短说:“今日我们在驿馆歇一日,你好好伺候你少爷,知道了吗?”
季安垂着脑袋不敢看宴二爷,老老实实应:“知道。”
宴二爷摆了摆手,说:“这么怕我做什么,去吧。”
季安不止怕宴二爷,他还怕宴淮——一出门,季安立即飞速将夹袄穿在了身上,结结巴巴同宴淮解释:“少爷,少爷冷…… 我不冷。”
宴淮刚要出口的唠叨于是就这样被憋了回去,无奈道:“穿反了。”
然而季安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将夹袄穿反,过道回廊是冷的,宴淮连个手炉都没捧,他生怕宴淮又着凉,拽了下宴淮的衣角,小声监督道:“这里冷,我们快些回屋子里吧。”
宴淮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好听话,往回房的方向走。
一进屋,季安便推着他去床上躺着,十分严格地将被子边角全掖好,又端了热水来,拿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季安不许他动,宴淮就老老实实配合。
宴淮在这一刻彻底理解了 “惧内” 的心情,被季安 “这不许”“那不行” 地管着,他心里却还毫无道理地觉得季安可爱得招人。
管事终于从账房先生那儿借了纸笔来,宴淮躺在床上,叫季安:“平安,扶我起来写药方吧。”
季安将笔墨摆好,纸张铺开,然后才红着脸道:“我,我可以替少爷写。”
宴淮嘴角的笑都要憋不住了,忍耐了两下才开口,说:“好。”
他想了一想,慢慢念药方:“荆芥 2 钱,防风 2 钱,羌活 1 钱,独活 2 钱,川芎 1 钱,柴胡 2 钱,前胡 1 钱,枳壳 1 钱,桔梗 1 钱,茯苓 2 钱,甘草半钱【注】 。可记好了?”
管事看得惊奇,一般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卖进来做小厮丫鬟,穷到要卖孩子的人家自然不可能还有能力将孩子送去私塾识字,所以家中的下人一般是不识字的,怎么这个季平安不仅认得,还会写?
他在一旁等着,便随口问:“你会写字?”
这些草药名字具体应该是哪些字,季安其实并不清楚,很多名字都是乱写,比如 “荆芥” 写成了“经戒”,正搜肠刮肚地用自己知道的字将这药方记下来,又听见管事问话,下意识道:“是少爷教的。”
二少爷教一个小厮写字?
这件事情怎么想都令人纳罕,管事正要再问一句,听见床上躺着的宴淮插嘴道:“平安家原没那么穷,是遭了灾才不得不把平安送到咱们府上,所以他之前识字,平时伺候我看书的时候偶尔给他说过几个草药名。”
给人讲草药——这倒是他家二少爷能干的事情了,管事了然地 “哦” 了一声,正好季安终于写好了药方,他便再顾不上闲聊,赶紧去附近找药铺抓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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