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清明一过,天气就暖和了,宴府却连春装都没想起来提前筹备,还是热起来之后,管事才想起来着人去采买布匹衣料。
宴家也会定期给下人置换些衣物,管事划拉着名单子算计今年的开销,忽然心里一动,急忙让人将家中丫鬟的户籍信息都翻了出来,仔仔细细查过去,瞧见某一排时猛地一喜,然而目光微动,看见前头写着的姓名时,又是一呆。
——那生辰八字是夫人求大师批回来的那年月时辰没有错,可前头的名字,写的是季平安。
管事心头一梗,将手下人叫过来就是一顿骂:“我让你拿女册,怎么二少爷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季平安也在这里头!”
手下人茫然地凑够来看一眼,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
可不论为什么一个小厮的户籍会出现在女册中,此时这生辰八字在这里摆着呢,可…… 可这季平安,是个男的啊!
管事愁得脸都苦了,骂了手下人两句把人踹出去,端着碗茶在屋子里转着圈嘀嘀咕咕。
“诶呦,怎么非得是个男的啊!”
“这跟夫人报了,不得拖出去打一顿啊诶呦我说这叫一个惨!”
“啧,少爷可别真不行了,男的也不是说不能冲喜不是?”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让我给摊上了!”
他一打自己手背:“叫你手贱!”
他打完了自己,重重叹一口气,然后披上夹袄,揣上名单册子,往正房去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儿,可正房桌子还摆着几样菜,已经冷了,显然是宴二爷夫妻根本无心吃饭,也不知道底下人费力给热了几回了。
管事收了目光,心中也叹了一口气,一句 “老爷,夫人” 还没喊出口,宴夫人就抬头瞧了过来。
几日过去,宴夫人被折腾得身心交瘁,几乎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一看见管事进来,立即问道:“怎么了?是淮儿的病又出岔子了?还是找着那位姑娘了?”
管事惨着一张脸将手中的册子递出去,苦哈哈道:“老爷,夫人,找着那生辰八字对应的人了,可……”
他豁出去了,看着宴夫人焦急的神情,一咬牙道:“可那不是个姑娘,是个男的!”
宴夫人心情大起大落,几乎呆住了:“什么?”
管事认命般一闭眼,将册子打开到他做了记号的那一页,道:“老爷夫人自己看看吧。”
宴夫人疑惑着往册子上头看去,季平安三个字被管事用毛笔圈了出来,后头跟着她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的那个生辰八字。
宴夫人也呆住了,“咕咚” 一下坐回榻子上,下意识伸手去抓宴二爷的袖子,拿着那册子喃喃道:“这不行,再找找,找找……”
可再找有什么用呢?
宴二爷和宴夫人心里清楚得很,已经十几日了,这是第一个八字能合上的人选,而宴淮的病药石无医,如今已经是拖不得了。
说 “再找找”,也不过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一家人又心慌意乱地拖了整整三日,宴二爷终于发话,让宴洲第二日不要再出去了,在家中陪一陪宴淮,宴夫人撑着的一口气也终于再撑不住,认命地让人将季安叫了过来,说要陪她往城外那座寺庙去拜佛敬香。
这种事情本不该轮到季安。
贴身伺候的有宴夫人身旁的丫鬟姑子,张罗事情也该是管事。
可季安本来就愧疚,什么都没有多想,听见宴夫人要使唤他就分外积极,一路上将宴夫人伺候地周到体贴,一直到下了马车,宴夫人终于深深地看了季安一眼,问他:“平安,你可想让你家少爷好起来?”
季安不会骗人,可也不能实话实说,一张口声音比蚊子都小:“想的。”
宴夫人叹一口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信的,他来给他祈福,磕头将额头都磕伤了,别人做不到的…… 走吧,陪我进去敬香。”
住持这一日没有接待别的香客,看见宴夫人来了遍迎了上来,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
宴夫人将自己身侧的丫鬟婆子全留在了殿外,只带了季安一个人进去,行了礼之后才道:“师父还记得我。”
住持笑而答,只看着季安道:“看来夫人是寻到要寻的人了。”
“可……” 宴夫人很是纠结,一双手握紧了裙摆,迟疑道,“可他是男子之身啊……”
住持给宴夫人倒了一碗茶推过去:“是他,夫人,贫僧一早便说过了,得失相伴,令公子命中之人就在这里了,如何选择,全看夫人自己了。”
宴夫人来之前不知道自己是想得到季安便是那个人的回答,还是得到宴淮还是要娶一位生辰八字相合的姑娘为妻才能冲喜地回答,此时脑中一片茫然,连答一句都忘了。
住持倒是没有见怪,只微微躬身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道:“勿生执念,勿生执念,夫人可以在这里小坐片刻,贫僧失陪。”
他说完便起身往殿外走去,倒是一直伺候在宴夫人身侧的季安没忍住出声喊了一句 “师父留步”。
住持已经快要走到殿门口,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已经猜到季安想要问的话,回身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说:“小施主,也请勿生执念。”
第63章
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老板的海星~
季安同这一问一答将宴夫人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她不知道宴淮同季安早已两情相悦,方才季安忽然出声叫住的行为在宴夫人看来,就像是季安乍然听闻自己是少爷的命定之人之后不敢置信地确认。
是啊,她不愿意宴家娶男妻,可季安便是个下人,听管家说也曾是好人家里的孩子,字都认了不少,只是因为家中遭了难才入了奴籍,这样一个人,一个男人,难道就愿意委身 “嫁” 另外一个男人么?
宴夫人立即先放下了心中那些难受,冲季安招了招,道:“好孩子,来,过来。”
季安受宠若惊,惶惶地看着宴夫人,可落在宴夫人眼中,这便是季安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之后的一种惊恐。
在这一瞬间想要救儿子性命的冲动超过了一切,宴夫人甚至想到如果季安不愿意,反正带出来的都是宴家心腹的人,她就算是把季安绑了,也要将他送上宴淮的喜床。
可那到底是下下策,宴夫人本心也并不愿意强人所难。
她温声道:“平安,我老了,但眼不瞎,知道你是忠心伺候淮儿的,可如今他重病缠身,请了那样多大夫也没用……”
季安意识到了宴夫人要同他说什么,紧张得手都抖了起来。
宴夫人却只当他是因为要嫁一个男人吓得,心下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才继续道:“你刚刚也听见了,你和淮儿是……”
“命定姻缘” 四个字宴夫人说不出口,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换了个隐晦的说法:“如今想他能好,能活下去,只有你给他冲喜这一条路了。”
宴夫人说着便悲从中来,眼眶一红,声调都变了:“好孩子,你救救他吧,咱们府上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熬了这么久,折腾了这么多事情出来,总算是等到了最后这一句话,季安感觉自己胸口突突直跳,手忙脚乱去帮宴夫人拿帕子递过去的时候,手根本控制不住在发抖。
宴夫人见他 “吓” 成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拿过帕子来捂住脸,憔悴地说:“先回去吧,我不逼你…… 平安,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行吗?”
可季安哪里还用想一想,且不说他这样喜欢宴淮,便是如今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他没有对少爷有那样的心思,少爷待他那样好,他都是愿意的。
他拽住宴夫人的衣角,直直跪下去在宴夫人脚边,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夫人,我愿意的。”
季安一个头磕下去,这婚事便算是定了。
宴淮整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人同他去讲这件事情,更没有人去问他愿意不愿意。
在宴府众人眼中,这场亲事是用来救命的,季安是也只是宴淮的一味药,再苦再涩,宴淮也只能吃。
可除了 “被蒙在鼓里” 的宴淮,没有人知道,季安是甜的。
婚事筹办起来很快,在有了 “冲喜” 这一茬的时候,宴夫人就已经让府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去置办这些东西了。
一开始只是为了看起来有个盼头,现在倒是真的救了急。
府上慢慢挂起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大红喜字,大红缎子的被褥衣裳一样一样运进来,渐渐之前因为宴淮生病带来的那种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宴二爷和宴夫人盼了两年多宴淮的婚事,如今盼来了,却是这般一个结果,为人爹娘只觉得五味杂陈,心里不是个滋味。
可随着府上的氛围渐渐变得喜庆起来,宴二爷和宴夫人的愁绪也得到了安抚,又渐渐觉得,冲喜兴许真的有用,现在整个府上已经不再愁云惨雾,那宴淮的病也该一样,能慢慢好起来。
只不过到底是为了冲喜,又是娶男妻,府上虽然布置得喜庆隆重,可来不及挑吉日,也没有散喜帖摆喜宴,宴家二少爷的迎亲娶亲的流程更是简化到极致——拜了天地高堂,便送新人入新房。
于是只用了五日的时间,一切就准备停妥了。
待要成亲的前一日,季安终于被宴夫人安排去了别的院中休息,不让他这个 “新娘子” 再与宴淮这个 “新郎官” 见面。
季安一颗心已经不受控制,似乎要跳出他单薄的胸膛。
可他也不敢表现出来,一直随来带路的婆子进到一间挂满灯笼贴满喜字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了,才终于忍不住扑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那婆子已经换了对季安的称呼,喊他 “二少夫人”,将季安明日要穿的喜服妥帖放在屋里,又细细叮嘱了许多明日成亲的注意事项。
而与此同时,宴洲也正抱着第二日宴淮要换的喜服送到宴淮房中,被屋子里浓重的药味熏得不由叹了口气。
时辰不早,宴洲猜宴淮应是睡着,轻手轻脚地进门,放下衣服又想要轻手轻脚退出去,却被宴淮出声叫住了:“兄长。”
屋子里面没有掌灯,宴洲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床边,隐约觉得宴淮的脸色似乎是要比白天好一些,但他没多想,“嗯” 了一声,又说:“没有事,你且休息吧。”
宴淮却又道:“怎么没有事,我明日就要成亲了。”
他轻咳了两声,又补充:“平安告诉我了。”
宴洲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怕宴淮不同意,亲事又旁生枝节,急道:“你听我说,娘也是无奈之举……”
“哥。” 宴淮打断宴洲的话,说话声音一大又没忍住闷咳两声,“娶平安可以,可…… 咳咳…… 可别让他穿裙装,太折辱人了……”
宴洲想起刚刚让人送去季安房中的那套大红衣裙,沉默了下来。
宴淮猜到了季安那儿一定是套裙装,可他无论如何也得拦下来,当初季安跑到宴府的时候穿的便是大红衣裙,于别人而言可能只是折辱,可于季安而言,那是噩梦。
他着急起来,咳嗽得很凶,气儿都要捣腾不过来了,可他一边咳一边死死抓着被角,额头青筋绷起,嘶声道:“哥,哥!咳咳咳咳…… 平安是真心待我,我不想这样糟蹋他!”
宴洲被他咳得吓了一跳,赶紧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妥协道:“好好,我知道了,我去同爹娘说,让人按平安的身量连夜赶一套新郎的喜服出来便是,你急什么啊。”
第64章
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老板的海星~~ 快要写到尾声啦~ 哦对了我的微博 @十一月十四 14,欢迎来找我玩,顺便点个作者关注可以及时发现我开新文哦 ^_?☆
宴淮 “病” 得很重了,要靠宴洲和藿香两个人扶着才能立住,几步路走下来便有些吃力,大红地喜服穿在身上也遮掩不住他浑身的病气,没有媒婆司礼,一直伺候宴夫人的婆子掐着时辰喊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宴淮和季安一人执着牵红的一端,对着天地父母叩了头,便算礼成了。
宴夫人和宴二爷坐在堂上受了礼,看着宴淮身侧听话乖巧的季安宴夫人眼圈都是红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宴淮的婚事会这样不伦不类。
宴二爷拉住宴夫人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侧头嘱咐宴洲:“送你弟弟回去休息吧,让管家给下人们散些红喜袋,虽然没有喜宴,可还是该热闹热闹的,你去办。”
宴洲担心地看一眼宴夫人,宴二爷便又说:“没事,你娘这里有我呢,去吧。”
宴洲和藿香将他送过来安顿好便走了,屋子里头只剩下他和季安两个人。
还未入夜,是别的人成亲的时候正是新郎官被宾客灌酒的时候。
宴淮躺在床上,想起来之前宴洲成亲那日,宴洲被家中亲朋好友灌得东倒西歪,险些找不到新房在哪里。
如今他理解了宴洲当时那种心情,是那种得偿所愿的兴奋。
屋子里到处都贴着囍字,被褥是大红的,上头用金丝绣线绣着鸳鸯和 “百年好合” 的字样,只不过没有像当初宴洲成亲时那样再撒上红枣花生,大约是府上的人都知道他没法 “早生贵子” 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像极了每一对新婚小夫妻,羞涩又紧张。
但宴淮其实只是看呆了——季安身上的喜服并不算很妥帖,毕竟是连夜赶制出来的,有些地方能看出来做工并不算讲究,可这并不影响季安穿上之后的效果,大红描金线的腰带勒出一把纤腰,脚上一双厚底绣暗纹的靴子,站在那挺拔又清秀。
紧张的只有季安,在房门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地,没有出现任何岔子,他竟然真的这样名正言顺地嫁给了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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