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Omega是软的,却又从清清白白里透出一股热,眼神交接的时候连躲闪都慢一拍,好像不舍,又好像某种天然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情。
然而眼下沈榭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跟他有太多交流。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几乎觉察不到的一秒,叶沉率先走到桌边,果然沈榭也跟上来,只是在挑选位置的时候不太经意地往远离Alpha的方向挪了一点。
叶沉顿了一下,装作没看见两个人中间的那段间隙,Omega垂着眼神一口一口喝粥的样子也很安静,他就着这幅画面喝完两碗,终于在沈榭要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其实这么说有些不自然,但这两天都住在这里,他也早就把这间房子里的种种设施都摸了个透。
厨房的那个水池只出冷水,十一月的北方已经降温,Omega刚刚结束发情期,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该在这时候干活。
然而等沈榭的手腕被擎在手里,他一时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回莲水湾居不好吗。”叶沉最后说,“不用你洗碗。”
沈榭闻言握着碗看过来,好像有点怔愣的样子,最后低下头笑了。
“叶先生。”他稍微用力,不知道有没有听出Alpha那句话里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祈求意味,只是把手从叶沉的掌握下抽出来——“我没有那么娇贵的。”
Omega的声音很轻:“饭吃完了,叶先生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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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叶沉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说到底也是有资本高傲的人,像这样追到大学城已经算是人生中很大的让步,换到一个月前Alpha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眼下沈榭的每一个举动里都写着拒绝,到现在连明明白白的逐客令都终于说出了口。
这个时候他会不舍吗,会因为贪恋梦境又不愿接受现实的相触而挣扎流泪吗。
那天找到沈榭的时候Omega第一眼望过来的眼神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那种目光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心底什么愿望乍然实现的不可置信。
沈榭在等他,那一瞬间这个念头闪电一样从他的脑海里划过去。
哪怕曾经决然地要从他身边逃离,在发情期不可避免地到来的时候,他的Omega第一个在想念的也还是他。
这个认知几乎让叶沉萌生了某种超乎意料的冲动,然而等到一切信息素的波动平定下来,摆在眼前的现实却是另一个样子。
就算是那样,沈榭也不想再选他了。
那天清晨对方无声落泪的场景好像还印在视网膜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沈榭的手松开了。
“我们可以慢慢谈。”
末了Alpha吐出一口气,慢慢拾回身上的条理和笃定:“你喜欢小孩子,或者其他的什么,我们都还可以坐下来说。”
那一瞬间沈榭抬起头望过来,目光里说不好是什么,可能有一些挣扎,或者甚至某种更深层次的恐惧,仿佛从离开莲水湾居之后所有预期平静的生活又被掀开另一个破口。
然而只是一瞬,Omega就又低下头,不再开口了。
最后走之前叶沉把沈榭的新号码存进了手机,理由是“标记关系的解除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这样的境地已经没有办法再留下去了,叶沉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重新整理过情绪,但留下这么一个钩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Alpha其实也并没有真的要放手的意思。
沈榭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闻言慢慢地抬起眼睛来看他,然而叶沉已经自己拿过桌上的手机把号码输进去,又隔着桌面递回给他。
他想和沈榭长久,那么一切就不能急于一时。谈判桌上很简单的道理,像叶沉这样的人其实不需要周宁指点迷津,在当下也能很容易想到。
只要全局没有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那么在细节上做些让步都可以接受。
于是沈榭就看着那行其实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被写在屏幕上推回来,Alpha的手指按在上面,是一个有力而不容拒绝的姿态。
——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更简单一些。
他面前的这个Alpha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说一不二,他对这种场景当然也不算陌生。
何况——“标记关系的解除”,Alpha都能把这样的话拿来当理由,他还能怎么反驳。
于是很多话最后也都没有再说出口。
比如其实这两天里他迷迷糊糊,但和叶沉之间几乎片刻不离,居然也似乎感觉到对方有些生涩的关心。
发情期到来时的信息素浓度并不是一成不变,哪怕有Alpha在身边,也免不了起起伏伏的波动。
然而每到最难熬的时候,那种近在咫尺的雪水气息就又会无声无息地裹缠过来。
意识昏沉的时候沈榭也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是三年前,自己大概又会爱上叶沉的吧。
他大概是真的没有经历过爱情,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Alpha就是叶沉,从此就守在这段残破飘摇的关系里浮浮沉沉。
其实最开始意识到对叶沉的喜欢时沈榭也有过犹豫。他知道Omega在这种事情上很少能真的拥有自己的意愿,而叶沉的所作所为也很快证明了他并没有比交换信息素更进一步的意思。
是继续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还是说清楚之后好聚好散。
真正陷入爱情的人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所有的答案早就在心动的一瞬就已经写下步步退让的卑微序言。
沈榭最后当然也没有能成为那个例外。
——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只要藏得足够好,就不会对所有人造成困扰。这样的自我安慰会发生在很多时候,哪怕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喜欢也足够带来所有微小的快乐。
Alpha来莲水湾居的日子不算多,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会和对方就这样纠结而平淡地走下去。
可是真心的喜欢又怎么藏得住。
沈榭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喜欢过叶沉,那么Alpha做的很多事情,其实看上去也不过如是。甚至如果换个其他Omega,还会欢欣鼓舞于遇到这样好应付的金主。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有一些遗憾。
在这一刻沉浸在那种沁凉的信息素里的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从前这漫长的三年里,Alpha都没有这样对过他。
第52章
果然发情期一过去,他们的关系就又要从那种短暂的迷幻退回到现实的状态。
沈榭看着那个存好了号码的手机,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来:“我知道了。”
叶沉最后摆出的事实和条件无可辩驳,甚至看穿了他想一个人偷偷去做标记清除手术。
然后Alpha只需要随便列举几条规章,就能把他那些钻空子的想法都断绝在未成形的状态。
AO关系里Omega总是处于弱势就是这个道理,谁会被信息素掌控更多,谁就天然丧失主动权。标记关系说到底是一种无法剥离的生理现象,真的要做手术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
沈榭把叶沉送到门口,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一个人慢慢回了很久的神。
面对Alpha时那种本能的畏惧好像在这种时候才会被放大,提醒他曾经诚惶诚恐与对方相处的所有时光。
他想,自己可能确实一直没有做好和叶沉当面对质的准备。
这个Alpha从一开始就是和他不平等的,无论是那些金钱和家世堆叠起来的社会地位,还是单单性别这一点本身。
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这个标记了自己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连唯一一次决绝地逃开都是趁对方不在的时候才能悄无声息地走掉。
从前在社区的时候沈榭也见过很多等待着被挑选的孩子,所有能最终站到那一间会客室里的小孩,都无一例外地光鲜亮丽而开朗温柔。
虽然过去在寄养家庭的那些经历让他对“被领养”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渴望,但“成为一个开朗温柔的人”——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一点几乎是一个像他那样的小孩在童年时期能拥有的最长久而光明的梦想。
而且他几乎可以算是成功的。
连和叶沉在一起那三年,他都在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做一个合格的Omega。
过去那些孩子用乖巧换来一个拥有家庭的机会,而他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做到这一点,却是以为这种完美可以为自己换来爱情。
这不是想要忽略就可以真的不在意的沟壑,在这段关系的一开始,他就没有办法不去仰望对方。
——何况三年来一往情深的惯性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沈榭想,叶沉或许可以很快忘掉他,说到底对Alpha这种性别来说,这一个Omega和下一个说不定也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他没有办法当做那些过去的依赖和企盼都不曾发生。
其实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沈榭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没想到的是叶沉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滑了一下,居然不算太滞涩地松开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Alpha的声音有些低,两个人的目光没有交接,但他似乎还是听见对方叹了一口气。
“可以。”随后叶沉说,“但是不能洗掉标记。”
Alpha似乎只是失神了一瞬,然后就恢复了那种冷静理智的精英风范,紧跟着具体强调:“一年内不能洗掉标记,余下的之后再谈。
“这期间需要的抑制剂我会提供,不需要你去找那些乱七八糟的。”
说到这里叶沉仿佛顿了一下,最后给这段话加上一个筹码:
“如果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沈榭是到了这时才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其实他当然也有很多话可以对叶沉说,甚至在此之前他也曾经这样期望过,试过把自己摊开来给Alpha看,在每一个情难自禁的时候试着更多地祈求一些什么。
在先前叶沉提到“你喜欢小孩”时,他几乎愣了一下,然后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涌出一些酸涩的欢喜。
原来在Alpha的眼里,他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哪怕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些温和的善意是不是存储不多的展示品。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保护好自己。
只是这样的努力依然没有能为他带来自己所期望的东西。
大学城的房子不比莲水湾居宽敞舒适,发情期交缠的信息素又太过湿黏,其实那几乎是一个Omega最为摇摇欲坠的时刻。
然而最后他还是听见叶沉在这段谈话的最后提出了一个交易。
照我说的做,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他的Alpha从来身居高位,给出的每一个筹码背后都是笃定的自信,而其他人似乎只需要听从就已经足够。
所以过去的三年和这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停在这一刻,至少他的退场还不算完全的狼狈。
沈榭终于还是笑了一下:“好。”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轰然落地,在如流的岁月里画下一个休止。
“我不洗标记。
“但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第53章
带着标记的单身Omega要怎么生活,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总会有人失去配偶,也会有人被家庭和伴侣抛弃,人类本性不因信息素而转移,甚至某些被深藏在地下的行业也都各有自己的活法。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流落街头的Omega,为了生计或者仅仅为了一剂抑制剂一步一步跌进深渊,相比之下他甚至还不算太差。
抑制剂——Alpha总是懂得利用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优势,而他确实没有办法拒绝。
从前就在福利院的时候沈榭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生存之道,一个小世界里也会有挤破头的钻营和各种资源的争夺,到了外面的世界当然一切只会更甚。如果说离开莲水湾居的时候靠的还是一腔意气,那么现在把那些几乎快要遗忘的东西捡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联盟毕竟不是摆设,不同的人也总有不同的路子可以走。
其实每个小朋友都有过类似的想象——如果分化成某种特定的性别,未来又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只是小孩子也懂得看好坏,“成为Omega”在那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被鄙夷嫌弃的选项,谁提到的时候必然要笑嘻嘻地加一句“我就随便说说”。
倒不是对这个性别有什么真正深刻的偏见,也谈不上人生理解,只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哪怕在意识的想象里也要避免自己掉进那种深渊。
一般话题到了这个时候沈榭就不太参与讨论,他本来就是安静的性格,默默退出交流圈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但如果说在他那段颠沛错乱的童年里有过什么确定的东西,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之下,想要好好过上“自己的生活”一定是其中很长一段时间的主题。
然而后来他真的变成了一个Omega,从分化之初的那场混乱里就被剥夺掉更多选择的权利。
——沈榭忍不住环视了一圈身边。
Alpha离开之后空气里信息素的浓度也在缓慢地下降,发情期过去之后这些会让人沉溺脆弱的东西就会退潮消失,空荡荡的房间看起来却踏实而安全。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自己确实是真的离开叶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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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ha离开后沈榭并没有在告别过去的情绪里沉溺太久,很快就开始着手找新的工作。
毕竟想要放假的话其实之前的三年就已经休息过太久,新生活的每一刻反而因此显得分秒必争。
他先前就还有几个已经接下来的稿子没有画完,这些天等发情期一过去就开始赶工。新的画板和画架都放在了客厅,虽然没有从前莲水湾居那样的空间,但一抬头就可以从窗外看到对面围墙上的爬山虎。
沈榭忽然想起自己去性别之家面试的那天,走出那座灰色小楼时落到眼睫上的第一缕阳光。
那一页爬山虎现在还留在他的朋友圈相册里,可是那一天距离现在,居然也好像过去很久了。
等到手上的稿件画得差不多之后他也开始找一些其他的工作。
先前合作过的出版社和杂志都花了些时间一一列表,分批投去作品和简历,也托了一些人留心画廊的收稿信息。Omega确实是不适合一些需要长时间打卡出勤的工作,但他以前一直都在接一些零散的稿件,有相熟的编辑的话合作起来也会变得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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