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秦钩命不久矣,很快就会死了。
就算他体质特殊,能活下来,宇宙那么大,他也找不回来了。他用尖利的爪子在墙上划下一道,这是他被主人丢弃、在深渊里流浪的第一天。
流浪的第五天,小狗蜷在地上想着主人,身上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打断了骨头。
流浪的第十五天,小狗趴在地上想主人,一遍又一遍地想,只是想想,身上就不疼了。
流浪的第三十天,今天是月圆之夜,或许是禁闭室靠近了潮汐起落的地方,小狗感觉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了。
流浪的第六十天,禁闭室飘进了深渊缝隙里,卡住不能动弹。
第一千五百零九天,禁闭室的墙壁都是狼爪子抓出来的痕迹,嗅觉依旧灵敏的小狗在寻找空隙刻字的时候,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他爬起来,趴在禁闭室的铁栅栏前,看见一颗银蓝色的小星球,正从他面前飘过。
凑得那样近,就像是从他鼻尖前面飞过一般。
小狗的尾巴不自觉就摇了起来。
*
五年之间,时局大变。
西北地动,西南王死在沙暴之中,不见尸骨。
假皇帝收到控制中心的命令,刚要下旨处死扶游,刘太后与刘将军趁机发动宫变,将皇帝囚于行宫,独掌大权,处死扶游、追究西南王死因的事情也就搁置了。
刘家彻底当权,各个世家蠢蠢欲动,同是世家,凭什么刘家能够凌驾于他们之上?
刘太后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大肆封王,七姓五贵,十二个世家全部封王,各有封地,淮阳江家,西北晏家,皆为王侯。
皇帝以为尊,铸九鼎以为天命,在京刘氏与分封的十二世家共辅之。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是个空壳子,真正掌权的还是刘家。
不过刘太后此举,还是给世家留足了面子,也换来了一时的稳定,尽管十来个王侯之间常有摩擦,小小战争,不算什么。
三年之后,不甘心大权旁落的假皇帝仿照前世秦钩的做法,在行宫发动了又一次宫变。
结果——
他失败了。
他空有秦钩的基础数据,却没有像秦钩一样经历过几百个小世界,更没有扶游帮他,他又一次失败了。
刘太后很是无奈,正巧这时,西北犬戎进犯,诸侯王集结军队抵抗,而刘太后干脆把皇帝弄出去御驾亲征。
她已经在物色新的、更听话的皇帝了。
御驾亲征、为国捐躯,这个死法对皇帝来说还不错。
这天傍晚,西北边境。
大夏刚和犬戎结束了一场大仗,战场上尸山血海,一片狼藉。
穿着破烂的秦钩拄着一节枯木,步履蹒跚地从远处荒漠中走来。
他刚刚掰断了禁闭室的铁栅栏,结束了几千天的流浪,抓住时机,回到了这里。
只是他还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现在是谁在跟谁打仗?
看尸体的装扮,好像是草原部落和中原人。
这时,远处战场上传来呼喊声。
“陛下?陛下?”
假皇帝在打仗?还把人给打没了?
这是哪里来的废物?秦钩皱眉,拄着枯木走上前。
不远处的侍卫们看见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陛下!陛下没事就好。”
他们把秦钩认成假皇帝了,他们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秦钩清了清嗓子,摆出从前的模样来:“免礼。”
众人都疑惑他怎么打个仗把自己打成这样,秦钩倒是泰然自若,连解释都不解释,就要回营地去。
众人不自觉就往后退开,给他让出路来。
秦钩抬起脚,刚要向前走去,却忽然定住了。
扶游。
扶游背着他的书箱,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笔,正记东西。
他长大了一些,是一向温和的模样。在战场上只穿了一身青竹颜色的素衣,格格不入,头发挽起来,还没束冠,髻上插着两三支笔。
没多久,披着盔甲的晏知就到了。
他走到扶游身边蹲下,脚步无声,也没开口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写。
忽然有个没死透的犬戎人从尸体堆里站起来,晏知手起刀落,就把敌人给解决了。
鲜血溅在扶游的竹简上,他抬起头,看见晏知,眼睛亮了一下,唇角晕出笑意,喊了一声:“哥。”
晏知问道:“写完了?”
扶游摇头:“还没有。”
“那你写。”
“好。”扶游又低下头去写字。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手:“写完了。”
听他这样说,晏知才站起身,把他扶起来。扶游站在原地跺脚,蹲久了,脚有点发麻。
晏知叹了一声:“晚点再来也没什么,遇到一个没死透的犬戎人,你怎么办?”
扶游笑了笑:“我带了弩,刚刚其实发现了,是知道兄长在我旁边才没有动手的。”
见秦钩的目光落在扶游身上,便有侍从会意,低声回禀道:“陛下,那是西北定王晏知的王后,说是要写史书,就一直跟着行军。”
站在秦钩身边的侍从们回过头,却发现陛下已经不见了。
只有一匹灰狼,噌的一下逃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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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调转
36
侍卫们盯着那头跑远的灰狼, 都觉得奇怪。
晏知与扶游站得远,也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晏知上前问了一句:“怎么了?”
侍卫们行礼:“回定王,方才混战之中, 陛下不慎跌下马, 我等正在寻找。本来是找着陛下了的, 可是一转眼,陛下又不见了。”
这些都是刘太后派来的人,他们都知道, 皇帝不重要,重要的刘太后的命令。
刘太后希望皇帝能死在战场上,好让她换一个皇帝, 所以这些人也并没有尽心尽力地看护, 出来找也是随便找找。
晏知叹了口气:“我多派些人来帮着找。”
“是, 多谢定王。”
这时候,扶游也上了前:“哥,怎么了?”
晏知淡淡道:“没事, 皇帝丢了, 让他们去找。”
扶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最后侍卫们在尸体堆里找到了假皇帝, 他摔晕过去了。
*
那头儿,秦钩贫乏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他维持太久的人形, 再加上看见扶游的时候,他情绪太过激动,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变成了兽形。
他不好在那里多待,扭头就跑了。
跑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回过头,想要再看看扶游。
他实在是放不下扶游。
直到跑远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停止回头。
黑狼——没错,秦钩其实是黑狼,只是身上皮毛沾满了沙子,还有一些旧疤旧伤,上边都是秃的,所以别人看着像灰狼。
他找了个沙丘,靠在阳面,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汲取一些温暖的阳光。
扶游,扶游……
光是回想起刚才看见扶游的场景,秦钩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了。
扶游。
他好喜欢扶游。
五年了,每一刻都不曾停下。
夕阳渐渐沉下去,暮色降临,秦钩忽然想起,刚才有个侍从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那是西北定王的……什么,说要写史书,所以一直跟着行军。
想写史书,那就是扶游了。
只有扶游有这样的想法。
扶游是西北定王的什么?西北定王是谁?是晏知?应该是他,一直驻扎西北的就是他了。
扶游是晏知的什么?
秦钩眯起眼睛,流露出危险的气息,他尽力回想旁人说的那个词。
他当时只顾着看扶游,没怎么听清楚。
一直到了夜里,风冷了,那个词才猛地从秦钩的脑子里闪过去。
——王后。
扶游是晏知的王后!
秦钩立即翻下土坡,朝战场狂奔。
*
秦钩在路上吃了只野兔,然后跑回战场。
战场还没清扫完毕,他很容易就混进去。
秦钩随便拖了个大夏士兵的尸体过来,同他换了衣服,戴上盔甲,低下头,借着夜色,就没人能认出他来。
他跟着队伍,扛着战场上缴获来的兵器,回到营地。
诸侯共同出兵,驻扎地也分得清清楚楚的。正中间是皇帝的营帐,左右两边,十二个世家分开驻扎。
秦钩随手扛起一柄长戟,又装作巡逻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在营地里。
他先到了最中间的营帐外,听见假皇帝在里面叫嚷:“朕知道,朕知道,刘家想让我死在这里,你们都是来杀我的,你们都是来杀我的……”
单纯简单的数据假人,被投放到弱肉强食的古代世界,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
数据人还需要时时刻刻监督维护,而秦钩切断了这个小世界和控制中心的联系,控制中心不可能再费力气维护他,所以他已经趋向崩坏了。
假的到底是假的。
秦钩在心里骂了一声“狗东西”,然后走向旁边的营帐。
他找得准,一眼就看见了晏家驻扎的地方。
晏家的守备最为森严,他才走近,就被喊住了。
“诶,你,干什么的?”
秦钩转回头,看见他们正围着火堆喝酒,便镇定自若:“天太冷,闻见你们这儿酒香,过来讨口酒喝。”
士兵们一向不拘小节,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服制,也没多说什么,就朝他招了招手,给他让出位置,又给他倒了碗酒。
“行了,你过来吧,那边是主帅营帐,你朝那儿走,万一惊动了贵人,惹得定王发怒,你可担待不起。”
秦钩面上笑意一顿,走上前,在空位上坐下,端起酒碗,仰头喝尽。
军中不让喝太好的酒,害怕延误战机,所以这酒兑了许多水,喝起来十分寡淡。
秦钩放下碗,抹了抹嘴角,似是有意无意问道:“贵人?谁是贵人?”
士兵们笑了笑:“那还能有谁?不就是王后了嘛。”
秦钩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从喉咙里挤出来低低的一声:“王后?”
“是啊,王后不就是贵人吗?”
“是……那个背着书箱,拿着竹简和笔的读书人?”
秦钩尽量描述得准确一些,才不至于出错。
他无比希望是想错了人,可是士兵们偏偏看不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是啊,就是那个。据说王后和定王是青梅竹马,是不是?”
他们八卦起来,也就没有秦钩说话的地方了。
“不是,不是青梅竹马,定王比王后大六岁,怎么能青梅竹马?他们是同窗师兄弟。”
“那就是一起读过书了?”
“没错,据说是一起念过书的,关系可好了,当时就结拜了。后来咱们定王来西北驻边,王后去采诗,就分开了几年。王后文采很好,很多人都喜欢他的。”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那个已经死掉的西南王吧,好像之前也喜欢王后。”
秦钩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酒碗。
士兵们凑成一圈,轻声交谈:“他活着的时候就一直缠着王后,后来重病了,竟然还挟持王后,想要把王后拐走。后来咱们定王就带着人去追,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当时就跟着定王去追人了。”
“后来当然是追上了,后来就遇上了沙暴,西南王就死在沙暴里了。定王紧紧地护着王后,愣是没让王后受一点伤。”
秦钩低沉地呼噜了两声,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你问王后是什么时候当王后的啊?也就上个月的时候,那时候要跟犬戎打仗了,定王要亲自带兵上战场,恐怕凶多吉少,他趁着这个时候,才跟王后提了这件事情。”
他还补了一句:“王后是定王用满城的烟花求来的呢。”
满城烟花。
秦钩能想到那个场景了。
扶游站在城楼上,满城都是烟花,把他眼底照得像白昼一样。
秦钩知道,扶游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如果是这样的场景,他很有可能会答应晏知。
可是秦钩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他答应了吗?”
“满城烟花哪有不答应的?”
“而且现在王后也跟着定王上战场了。”
晏家士兵十分自豪。
想来晏知平素对手下士兵管得很严,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如数家珍,连扶游是男子都不计较。
想是说话难听的早就被他处置了。
“我早就知道,定王和王后是天生一对。”
一听这话,秦钩霍然站起。
众人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有一万句话想反驳。
秦钩和扶游才是天生一对,晏知什么都不是,秦钩才是天底下最喜欢扶游的人。
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秦钩沉默半晌,最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脚步还有些踉跄。
旁人笑着道:“看他刚刚喝酒那个模样,还以为他酒量有多好呢,原来是花架子。”
秦钩走到火焰照不到的地方,终于支撑不住,变成狼形。
他脚步轻轻,悄无声息地走在草地上,在亮着灯火的主帅帐篷背后趴下。
黑狼完全隐藏在黑暗里,他用爪子往下刨了两下,挖出一个土坑,然后自己把脑袋靠在上面,用幽绿的眼睛窥伺帐篷里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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