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真出来的时候腮帮子上还沾着一点牙膏沫,小丫头笑话他,唐礼涛扯了张纸巾就去擦,被贺见真一个眼神瞪过来。老男人半个小时前还把他按在镜子前面早操,弄得洗漱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镜子,哪里知道有没有擦干净脸。
他们进园子进得早,小丫头过了检票口欢呼一声,像头见了肉的小狗崽子往园子里冲。扮演公主的工作人员喜欢她,亲密地和她拥抱拍照,做父亲的贺见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手机就没有放下来过。照片库里一千张照片八百张都是彤彤公主。
贺见真自己其实也喜欢迪士尼,贺彤想买收集纪念章的护照本,他看着货架犹犹豫豫想多拿一本给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后头一只手伸过来捏了两本果断地扔进了购物篮子里。他一回头,唐礼涛推着购物车,里头大大小小的玩具、日用品、零食……已经堆满了一车。
贺彤还站在衣装柜前严肃地思考到底要冰雪女王的裙子还是睡美人的裙子。唐礼涛摸摸她的头发,也不着急催她:“宝宝,王冠要不要?金色的和银色的各一顶好不好?”
坐过山车的时候两个大人都没上去,小丫头自己爬进车厢高高兴兴朝他们挥手。贺见真拎着她的小书包站在下头看天蓝色的过山车往空中抛,顺着流畅的轨道疾驰而去,带过一阵狂欢的尖叫。他仰起头来,捕捉到孩子马尾辫上白色的蝴蝶绸带闪了闪,像彗星拖着长尾划过。
“吃一点。”唐礼涛买了冰淇淋,“别中暑了。”
贺见真手上全是孩子的东西,空不出来,下意识低头就拿舌头去卷冰淇淋,甜腻的奶油在嘴上化开才想起来这样的举止多亲密。
唐礼涛笑看着他微红抱赧的颊腮:“咱们俩也应该拍个照片。”
他们俩有机会拍照都是在公司里的重大活动或者接待,所有人西装领带站成一排,背后是气派巍峨的公司大楼,也不用分清楚谁是谁,私底下确实从来没有过合照。
贺见真私心暗动,掏出手机请旁边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俩拍照。两个中年男人手里一人拿着一本迪士尼的护照本,唐礼涛还举着冰淇淋。
贺见真看着照片发笑:“您真可爱。”
“像不像结婚照?”唐礼涛指着两个人手上的本本:“红的就更好了。”
护照本是蓝色的,不像结婚证那样喜庆。
老男人占便宜成习惯了。贺见真早上的帐还没和他算,瞪他:“幼稚。”
都到迪士尼来了,谁还不幼稚了。
集齐护照印章领礼物的时候当爸爸的比女儿还兴奋,那时候也不知道谁更幼稚。唐礼涛不拆穿他,傍晚先和父女俩分别:“老客户约了一定要吃个饭,你们俩先玩吧。自助餐厅订好位置了,到时间你们俩就去,报我的手机号。晚上就不要等我了,我可能晚点回去。”
出来度假也不忘记应酬交际,财神爷工作狂的症状已经病入膏肓。
贺见真怕他要喝大酒:“别喝太多。”
在拥挤的人群里,唐礼涛握了握他的手,点个头表示知道了。
他一走贺见真反而觉得缺了人,甚至晚上压轴的焰火和灯光节目看得有点心不在焉。贺彤指着壮丽的灯火咿呀惊呼,彩光熠熠的宏伟的城堡,正投影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结局,天上烟花擦亮的瞬间,现出人间拥抱亲吻的爱侣。
贺见真听得慷慨缠绵的音乐脑袋嗡嗡响,低头去找手机,想问问唐礼涛的情况,又怕打扰了人家会友陪客的兴致,在编发栏里写了删删了写,两句话就是发不出去,最后怔怔望着对话框最上头“唐礼涛”三个字发愣。
音乐结束了,编发栏还是空着的。
回到酒店贺彤累得倒头就睡,贺见真没见着唐礼涛回来,在客厅一边处理工作信息一边等人。
祝力发消息来说黄锐今天下午自己收拾行李走了,连带着两位亲近的高管一起递了辞职信,制造基地的财务账本暂时上交母公司,由总部财务负责。至此,西安贪腐案算是落下帷幕。另有品牌部的舆情监控做得到位,至今西安人事变动的消息没有在网上发酵。
“等开董事会的时候再让他们拟个议题,看看谁接下来接任西安这个第一负责人比较好。”贺见真直接电话回复:“既然是独立法人了,不能老要集团公司当保姆,像什么话。”
祝力说:“实在不行把严开(制造副总)调过去一段时间就是了。”
“那算降了吧?”母公司副总调到子公司当第一负责人,可以算流放了。
“本来他也应该有责任,况且只是兼职,又不要他整个人都过去。”
......
外头的门有刷卡的声音,贺见真一听响动:“先这样吧,我先挂了。”
刚把手机放下,唐礼涛踉踉跄跄地进来。贺见真隔着两个人的距离都能闻到酒味,熏得直皱眉头:“喝了多少?”又不是要拿订单,喝那么多干嘛?
“没事儿,”唐礼涛还留着一点理智,却也不多,把人抱过来就亲:“让我亲一个。”
嘴里全是酒味,贺见真推开了:“臭得要死,去洗澡!”
老男人有点不高兴,掐着他的腰强行亲过来,贺见真又恼又怕,孩子就在隔壁,惊动了不好,只能下最后的警告:“您别碰我。”
终于老实了,唐总只能安安分分地去洗澡,还没脱衣服就开始吐,抱着马桶没完没了,胆汁儿都要出来似的。贺见真看得有点胆战心惊,一边给他煮热水一边从他行李里找解酒药——唐礼涛是久经沙场,随身带药就像随身带钱包。
好不容易水喝了,药也吃了,人已经躺在厕所地板上意识都不太清醒。贺见真心疼地要命,给他解衣服用热毛巾擦身体,老男人枕在他腿上一只手还扒着他的衣角,睡也睡得不安生,微微皱着眉头。贺见真一会儿怕他吐得太厉害会脱水,一会儿怕他胃不舒服要去医院。
幸好药效发作之后唐礼涛明显脸上放松些,呼吸也安稳了,贺见真这才把他挪到床上去睡。
他从没有见过唐礼涛醉酒,这可能是老男人第一次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看见。翩翩风度褪下去后,没想到也有中年的忧忧寡欢的疲惫。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夜灯,贺见真自己也折腾得够呛,陪孩子玩本来就是体力活,又照顾了酒醉的人,这会儿看着唐礼涛反而睡不着。
守到三点钟唐礼涛醒来一次,见他在床边,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吓到你了?”
他带着歉意。贺见真心软得一塌糊涂,用脸蹭他的手。
“辛苦你了。”唐礼涛抚摸他的发鬓。
贺见真给他喂了点水,脱了外套钻到被窝里往他怀里靠。听到对方胸腔里沉重的心跳,他才觉得安定些。过了一会儿,他从发酸的嗓子眼儿掏出点话:“以后少喝点吧。”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要命地喝,迟早是要出问题的。他知道唐礼涛是为了他、为了公司,可他只想让这个人好好的,平安、健康、喜乐。
真是要命。老男人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把人吓得快哭了,到头来心疼的还是自己。
“哪儿有那么严重了?”他笑着哄:“好好好,我保证,少喝,能不喝就不喝了,好不好?”
贺见真水光潋滟的眸子乜过去:“那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你自己好!”
“是,你说得很对,我改。”老男人虚心承认:“今天确实是高兴,所以没管住。”
谁管你高兴不高兴。贺见真只以为他油嘴滑舌。
唐礼涛掬着他的头发亲他的脖子。他怎么能不高兴?多少年了,终于把人弄到手了,带着他和孩子出来玩,三个人,真正像一家子似的。本来他都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但是能让贺见真高兴,他也觉得没那么排斥。得意得忘了形了,半生夙愿终于得偿。
前一天晚上熬得太晚,第二天早上贺见真就是真的起不来床。贺彤小公主由着她的唐伯伯带下去吃早饭的时候,做爸爸的“昏迷”在床,毫无知觉,梦里还是午夜城堡的童话。
这一觉睡到近中午,也算睡了个踏实——自从他当上这个劳什子总经理,工作日基本上是朝六晚十一,周末起码有一天是要在公司加班的,剩下一天也睡不了多少,无数的工作信息和电话派对等着,严重超出了劳动法规定的法定工作时长。他已经快要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睡到中午是什么时候。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进浴室洗漱,水龙头里接一捧水往脸上拍,鼻子被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嗑一下,他把手拿开,水流从指缝里流走了,露出无名指上一圈银色指环。
他吓一跳,把戒指从手上抽出来。一枚素戒,沉垫垫落在手掌里,水珠剥落,皓光闪闪。
手心哄一下烧起来,他捧着戒指急匆匆出了浴室就找人,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唐礼涛。
“我让餐厅送点东西上来,你收拾完了先垫点肚子。”唐礼涛喜欢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丫头在下面儿童娱乐区玩儿,有服务员看着她的,她一会儿够了自己会回来。”
小公主被儿童娱乐区的手工游戏耽搁住了,这会儿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
贺见真脑子里只有戒指,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只手捧着银环抬到他脸前,用惊异的目光看他。
“干嘛?”唐礼涛明知故问:“退货啊?”
贺见真嗖一下又把手缩回去,宝贝似的缩在身后仿佛生怕被抢了,闹个大红脸:“您……您买的?”
唐礼涛笑得理所当然:“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旁边刚好有个首饰店,我就进去看了看。该走的流程形式还是应该走一个的嘛,就先当个定礼,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公司走上正轨了,去见过你父母,咱们就把事情定下来。你看这样行不行?”
贺见真越听越心惊:“您是……认真的?”
唐礼涛眯眼挑眉,仿佛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贺见真再傻也知道这回不是玩笑,他满脸震惊。
“你不是认真的?”唐礼涛严肃起来,像是做好了他说不的准备。
贺见真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是,哎呀。”他急得舌头打结了:“我是认真的。我只是以为您不是……”
越说越小声,好像又说错话了。
“我不认真我答应帮你?我不认真我为了你进董事会?我不认真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大周末的跑到儿童乐园来玩?”唐礼涛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他认为这个事情很严重:“你是不是后悔了?还是我犯错误了?你怎么会怀疑我不是认真的?”
贺见真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简直就像个小心眼儿。他掂量着说实话和编谎话哪个能让唐礼涛不那么生气一点。
但是在唐礼涛面前他是不敢撒谎的:“我以为……您只是想玩个新鲜……”
“我一个快五十的人,我什么没玩过啊?现在还玩有必要吗?”唐礼涛哭笑不得:“你从进公司给我送打印纸那天开始,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我对你下过手没?你还觉得我想玩你?”
被徐新昌吓的那一晚,亲成那个样子了他都能忍住,不想趁人之危。如果不是后来贺见真主动告诉他他是愿意的,是喜欢的,他做好准备这辈子不碰他。他从没有这么珍惜一个人,亲手护着一路走过来的,慢慢看着他从实习生成长、立足、站稳,已经是心尖的至亲。十几年的时间,忍成了习惯,哪怕一直忍下去,不想见这个人有一丁点不乐意、不高兴。
贺见真急起来去拉他的手,抱他:“我错了。我给您道歉。”
唐礼涛冷着一张脸:“没良心。”
“嗯,您骂得对。”小白眼狼有样学样,这时候只有好没有不好的,还大着胆子去亲他,用嘴巴磨蹭他的胡渣:“我想不到嘛,您坐得那么高,副总诶,我一个实习生,我怎么敢想。”
这是实话。他何尝没有尝够相思之苦,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占据了他所有的神思睡梦。可这个人从前离他太远太远了,他连抬头望一望都要伸长了脖子,怎么敢妄想神仙能降到他身边来。明明喜欢得不得了了,也不能表现出一点来,怕这个人觉得他太轻浮。
哪怕是这一回,他也想好了,即使戏过散场他也愿意,至少他坦白过心迹,告诉过他他有多么的喜欢他。
第22章 查了一通白查了
唐礼涛勉强能接受爱人的解释,他给他重新戴上戒指。
“你想好了,拿了就不能反悔了。”老男人今天被他吓了一次,心脏坐了一回过山车,不想再出任何岔子了:“以后就是我们老唐家的人,要备案的。”
贺见真看着手指上那枚银环已经是狂喜,扣着人的脖子上来就亲,吻得激烈。
他又甜蜜又心酸,原来多年的心动暗许,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却兜兜转转蹉跎近中年,才终于走到一起。
“回去我也给您买一个,”贺见真指的是戒指:“您不方便戴,就收着。”
唐礼涛不在意。他们现在的情况都不方便戴,贺见真还带着孩子,小孩子这个年纪最是敏感的时候,父亲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必定会引起注意,也得顾及孩子能不能接受。再说贺见真现在是总经理,整个公司最高、最显眼的那个位置,他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是大事。
“晚点再和丫头说吧,”唐礼涛知道他在乎贺彤的想法:“她还小,慢慢地说,别让她不好受。”
贺见真为他的体贴细腻感动:“她一定会喜欢您的。”
话这么说其实贺见真心底拿不准。
他尝试着和女儿探讨这个话题:“如果,我的意思是假如以后,很久以后发生这种情况的意思,爸爸可能找个人在一起,家里多一个人照顾你,好不好?”他刻意避开了“妈妈”这种字眼,怕贺彤觉得后母可怕,要让她过苦日子。
“你谈恋爱了?”小丫头比他预想得更敏锐:“我就知道你肯定谈恋爱了,你老自己跑出去玩儿。”
贺见真很没面子:“我也有自己的朋友,出去玩就一定是谈恋爱?”
小丫头反过来笑话他:“你谈呗。都什么年代了,你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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