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杨老先生的叹息声越来越重,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也不好过去听,可也就是那次之后,没过多少日子,玲文姐就去世了。”
“你们家老太爷很是伤心,但毕竟两人还未正式成婚,玲文姐遗体就按她生前的意思,葬到了教堂里。”
“再后来,又三四年的光景吧,玲月姐不知怎么的,又嫁给了你们家老太爷……那时候有许多说法,但都不太好听,渐渐的大家也就都不提这事了。”
那段几十年前旧事被揭开,杨老先生一时也有些沉湎,幸亏有祁辞在旁边劝慰。他见祁沉笙的问题都问完了,就将话题转向了别的地方。
杨老先生毕竟年纪也大了,与他们又聊了会天后,就与祁辞一起离开了。
不得不说,这次聊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含混不清,但的确帮他们明晰了许多事。
之前因为祁望祥的缘故,汪峦还对老太太心存猜疑,而如今重新回顾当年的事后,才发现那位杨玲文小姐身上的谜团,也一点都不比老太太少。
“九哥怎么看?”祁沉笙去送过杨老先生后,又回到了汪峦的身边,一手执着细长的绅士杖,一手抚过汪峦的肩膀。
汪峦摇摇头,如今他们所得到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反而由此引出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当年的事,会与如今他们拍的电影重合?汪峦并不觉得这能是巧合,那么又是谁在背后牵引这这一切,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
“无论是老太太、杨玲文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当年的情怨便是再深再重,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汪峦微微转身,极美的眼眸望向祁沉笙,却含着无法解开的迷惑。
“五年前也好,五年后也好,祁家人那么多,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会把主意沉笙你纠缠不放?”
祁沉笙垂眸与汪峦对视着,连手中敲点着地面的绅士杖,都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宴会上的舞曲还在继续,钢琴与小提琴声音交错着,演奏出华丽的乐章,让人沉沦在今夜的纸醉金迷中。
而停留在两人之间的,却只有沉默,因为至今他们仍旧无法寻到答案。
过了许久,祁沉笙俯身凑到汪峦的面前,灰色的残目半眯半合,倒映着对方的影子。他伸手托住汪峦的下巴,摩挲过那温软的肌肤,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九哥这么说,倒像是我在外面欠了什么风流债似的。”
沉重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了,汪峦也不想徒增什么压力,他又轻又长地舒了口气,而后蹭着祁沉笙的手心歪了歪头,故作冷淡地说道:“这倒说不准,毕竟祁二少也算是家学渊博,若真是如此,算不得什么怪事的。”
“九哥可不能冤枉我,”祁沉笙松开了汪峦的下巴,穿过柔顺的发丝,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按到自己的胸口:“这里,可从来只装得下九哥一个人。”
汪峦触摸着祁沉笙的心跳,对外冷漠凶戾的祁二少,此刻却几乎灼烫了他的指尖。
“咳咳咳--”
就在这时,几声故意的清嗓声在两人的身侧响起,汪峦脸上顿时有些发烫,想要把手从祁沉笙的胸前抽回,却被对方按住转握进了手里。
“怎么,小叔有什么想要指教的?”祁沉笙可没那么大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从汪峦面前直起身来,灰色的眼眸斜视着去而复返的祁辞。
“你都这么大了,小叔我哪还有能指教的地方,”祁辞掩着嘴边的笑意,挑挑眼眉似是感叹般说道:“只是觉得,年轻可真好--”
说着,也不等祁沉笙回嘴,转身就从两人身畔的桌子上,勾起了沉香木串:“别误会,我是来拿东西的,现下就要走了。”
“那我去送送小叔?”祁沉笙转身支起绅士杖,半真半假地说道。
“这就不必了,”祁辞摇摇头,似是真的要离开了,可脚步却又停住了:“说来,我刚刚送杨老先生出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瞧见今晚的星星很是好看,便想起了过去教你们认星宿时的日子。”
祁沉笙一愣,看向祁辞的神情也带了几分严肃,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星宿靠命数选择了星监,但世人泱泱,命数相近者何止万千,那些未被选中的人呢?”
“小叔的意思是--”祁沉笙皱了皱眉,还未及问出口,便被祁辞打断了。
“我可没什么意思,只是偶然想到了,便随口提一句。”祁辞将沉香串子重新缠到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拍拍祁沉笙的肩膀:“前几日默钧与我都说了,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祁家也好,星监也好,日后还是要看你们的。”
“若还有什么需要,大可去找我,这事……还是不要再拖下去的好。”
祁沉笙听后点了点头,祁辞又笑了笑,转身再次离开了周公馆的宴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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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杨老爷子后,汪峦和祁沉笙的心思,大半都落在了当年的旧事上。
不过两人到底还在周公馆里,不远处祁三老爷正揽着朱成欢,得意洋洋地到处与人攀谈,眼前的事,终归是要查下去的。也只得暂且将注意力,收拢了回来,重新望宴会厅之中。
“我这位三叔,也算得上是老当益壮了。”时间继续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祁沉笙着实看倦了祁三老爷那副样子。
不过也并非是全无收获,汪峦渐渐地注意到,朱成欢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对。起先他还有些不太确定,但又仔细看了一会后,才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朱成欢虽然一直陪在祁三老爷的旁边,和他一起四处攀谈,但面对不同的人,她的态度也有些不同。
若是对面只有男人,她言谈行为便一切如常,大方之中又显露出妩媚,十分吸引人。
但如果男人身边还有女伴,她则表现的没有那么自然了,常常用装饰的羽毛扇,半遮住面容,往往什么话都不说,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过多久,祁三老爷倒还意犹未尽,但朱成欢却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娇媚地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宴会厅的侧门。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说,祁沉笙便扶着汪峦,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扇侧门通向的,是周公馆后面的花园。如今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因为园中种植了不少松柏一类的树木,层层遮挡着路灯,显得十分隐秘。
因为有引骨蝶的指引,这些并没有成为汪峦与祁沉笙的阻碍,他们很快便隔着树丛花栏,听到了朱成欢的声音。
“三老爷,您答应过我的。”
她的语气娇娇柔柔的,又带了点委屈,算是对情人撒娇惯用的伎俩了,但汪峦却觉得,里头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哎哎,”祁三老爷像是要哄她,但又有些无奈:“这事……你不是让我为难嘛。”
“这怎么能算为难?”朱成欢似是生气了,言语也有些激动,要哭了般说道:“当初您是怎么说的,说不让我受委屈,早晚要离婚,风风光光的娶我。”
“怎么这就不算话了?”
“哎呦,欢儿你别哭呀,”见到美人落泪,祁三老爷也有些慌了,换了个哄法:“我,我明天就去跟老太爷说,让你进祁家的门好不好?”
谁知朱成欢却并不满足,继续半哭半恼地说道:“进了你们祁家的门又能怎样?传出去还不是当小老婆姨娘,白白要人笑话。”
“你要我以后还怎么拍戏呀!”
按理说,这位祁三老爷也算得上是情场老手了,这么多年来不知与多少女人打过交道,但汪峦却总觉得他反应没那么灵泛。
“这,这谁敢笑话我们祁家的人!”祁三老爷实在是被朱成欢哭得没了性子,烦躁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实在不好真离婚。”
朱成欢仍是在哭着,言语间断断续续地说着:“怎么就不能离了,你那位夫人这么多年来,连个儿子都养不活,却占着位子不肯让,眼看着就要害得您绝后了!”
“您也不想想,同是一家人,大老爷膝下有多少孩子,可您呢?”
“这叫外人怎么看您,还不都是她害得……”
这话汪峦听着着实是无稽,别说还有如苓在,便是祁三老爷当真无后,也是他自己荒唐胡作的报应,关祁三夫人什么事?
可就是这样完全不通的说辞,却像是给了祁三老爷一个最为合适的借口,能让他推脱掉所有,尽情发泄。
“你,你说得对!”
“我如今这样,都是那个女人害得!”
汪峦对祁三老爷的反应,越发迷惑,抬头望着祁沉笙,却见祁沉笙对他摇了摇头。
当真有问题?
三老爷的情绪,像是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点燃了,开始愤愤地数落起这些年来,三夫人的种种错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将人说得罪大恶极一般。
仿佛三夫人不是陪伴了他多年的妻子,而是痛恨入骨的仇人。
而朱成欢则适时地在一旁附和着,偶尔说出一两句话,将祁三老爷的情绪,诱发得更为激动。
就这样,眼看着祁三老爷对三夫人的怨恨,已经要攀至顶峰时,朱成欢又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既然如此……三老爷还留着她做什么呢?”
“就算不能离婚,也可以--”
“也可以让她消失。”
第123章 亡之目(十九) “不,应该说,是‘她……
汪峦灵雀似的眼眸微微睁大, 尽管朱成欢说出的话令他足够惊骇,但他还是注意到,她的声线颤动了。
她在害怕?
是因为要唆使祁三老爷杀妻, 而害怕?还是因为别的……
祁三老爷显然还处于那莫名强烈的愤怒中,可听到“让她消失”这几个字,还是犹豫了。莫说对方好歹是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发妻,便是让他去杀个普通人,他也是不敢的。
“三老爷!”朱成欢听出了祁三老爷的迟疑, 微微发抖的声音一下子便强硬起来。
汪峦透过松树厚重的针叶,勉强看到了背后的情景,只见两团血淋淋的东西, 正从朱成欢的手中,扭动着黏腻的脉络,若脱水的游鱼般,飘浮到祁三老爷的面前。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 朱成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控制住了祁三老爷的心神。
“让她消失吧--”
“都是因为她,三老爷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没有了她, 三老爷想要多少女人, 就有多少女人, 再没有人能管束你了。”
祁三老爷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对上了那双红色的眼珠, 一眨不眨,只是徒劳的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将眼角睁裂。
“好……我都听你的,都听欢儿的。”说着,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球, 便“啵”的一声,直接钻入了祁三老爷的眼睛中,长长地血络还缀挂在他的眼角。
这样的场景让人看了着实不适,汪峦忍不住颦起了额头,祁沉笙却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而后引着汪峦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着。
祁三老爷与朱成欢已经起步,走过深冬的针叶林,向着灯火通明的周公馆走去。
按照之前张茆收集的线索,如果朱成欢真的是前几桩杀妻案的幕后黑手的话,那么等待三夫人的未来,则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要阻止他们并不难,只需要稍稍动一点手脚--
无需言语的累赘,只是眼神的默契,祁沉笙握住了汪峦的手,淡淡的碎金光芒便从两人交错的十指间,流溢而出。穿过眼前的黑夜,涌动向前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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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欢控制着祁三老爷,走出了周公馆,来到了街边早已准备好的车上。
街边的路灯投下并不怎么明亮的光,落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勉强勾勒出司机的轮廓。
“人已经控制好了,可以走了。”朱成欢对他不耐烦地说道,而后用力将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祁三老爷,推到了后排的角落中,自己则嫌恶地坐远。
“去祁家?”司机开口问道,语气像是早已知道答案,却又有着迟疑。
朱成欢对他半分好气也无,言语冰冷得像是带了刺儿:“不然呢?还能去哪里?”
司机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透过后视镜看到朱成欢的样子后,选择闭上了嘴巴。
车子一路向西开着,周公馆靠近城东青洋坊,而祁家老宅却在城西,需跨越大半个云川城,即便有汽车,也不会很快到达。
而就在这路途上,朱成欢一手支着头,靠在车窗边,似乎是很疲惫的模样,但目光却不住地往后方望去。
她在紧张,在等待,抱着最后的希望。
而就是这频频的动作,终于引来了那司机的注意:“你在看什么?”
“哪有看什么。”朱成欢立刻否认道,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又冷冷地骂道:“开好你的车就是了,别多话!”
那司机完全不理她的愤怒,或者说已经习以为常,一边抬眼也通过后视镜看着车后,一边闲聊般说道:“我不明白,你这次为什么非要选他呢?”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目标,为什么非要先选这一个。”
朱成欢将支撑着头的手,放到了暗处看不见的地方,继续语气讥讽地说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让姓汪的来演戏?”
“这跟这件事没关系,”司机的语气也有些绷不住了,“我有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朱成欢像是终于抓住了话柄,开始反击起来:“刘大导演,你欠的债终于扛不住了吧?”
“你真以为,请来那么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就能帮你翻身?”
“闭嘴!”刘涣登的玳瑁眼镜下,目光尽是被戳破的愤怒。
“我不闭你又能怎样?”朱成欢笑了起来,仰躺在后座上,像是朵肆意绽放的刺玫瑰:“你们还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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