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振宏的动作很利落。
先是将一勺馅儿舀进皮中央,指尖随便沾了点清水往边缘一抹,虎口一收,两边的皮就粘在了一起。
然后林知就见男人粗大的两只手轻巧地把饺子拖在掌心,拇指和食指交叠着来回捏动,他眼珠都没来得及转两圈,规整又好看的一条褶儿就被捏好了。
而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包的饺子。
肉馅儿都从面皮的缝缝里钻了出来。
褶也捏得七零八落的,像小学生在捏橡皮泥。
“馅儿包得太多了。”
林知手里一轻,是男人沾了面粉的手指把他掌心里胖滚滚的丑饺子捏了起来。
“饺子塞太饱,煮的时候会散的,” 聂振宏教他道理,“以后你要记得少放点馅。”
一边说,聂振宏一边指腹用力,给林知的胖饺子边缘加固。
重新捏了半圈儿,好歹算拯救了回来,只不过饺子的表皮看上去比其他只都要薄不少,看得到里面细碎的香菇块。
林知弯下腰,将下巴磕在木板上,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凑近了看自己的饺子。
“可是我喜欢吃啊。”
他盯着比其他饺子大一圈的胖饺,自然地说,“喜欢的,就要多多的。”
妈妈说,他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一定不要委屈自己。
他喜欢吃香菇馅的饺子,就多放馅儿。
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如果煮散了,你就一点儿都吃不到了。”
聂振宏换了个方法给他讲道理。
“可是……”
林知不解,“你把它捏好了呀?”
林知的逻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好比天冷了要加衣,墨干了要添水一样。
他喜欢吃,就多包。饺子散了,就捏牢。
一点儿毛病没有。
总之,林知最终还是吃到了鼓鼓满是馅儿的大胖饺子,一脸满足。
而聂振宏,在被林式逻辑绕了半天之后,眼瞧着从锅里盛出来大半的饺子都进了青年的肚皮,也不纠结了,伸出筷子跟林知抢饭吃。
管他饺子怎么包呢。
吃进肚子里,好吃顶饱不就得了?
第21章 找上门
作者有话说:新街坊出现啦~
吃完午饭,张翠芳把王金宝赶去洗碗,自己则拿起计算器盘店里的货。
聂振宏帮着收拾完饭桌后,把林知领回了修鞋铺,上午补的鞋跟已经晾干了胶,他让林知上脚试试。
“两边一样么?”
昨晚把小邻居送回家后,聂振宏就让人把一双鞋都脱给了他,今天带下来补。
上回修的右鞋聂振宏检查了一番,还是好的,只是林知走路好像有些磨内侧,他就重新挫了点,又对照着修补好左鞋。
“唔。”
林知穿上,站起来在地上踩了踩。
“一样的。”
“你下次别买这种鞋了。”
如今熟了,聂振宏便也说出上次未出口的话,“最好还是买真皮的。虽然贵一点,但穿得久。”
“现在的 PU 皮倒是也有做得不错的,但你不懂分辨的话,还是容易被忽悠。”
他示意林知将一只鞋脱下来,将鞋面卷折给他看,“这种人造革用的是很便宜的那种,平布涂覆的,虽然耐磨,但柔韧度不够,磨脚不说,很容易发皱卷边。”
说话间,聂振宏不过轻轻一折,没想到靠边的皮直接在两人眼前开裂了。
他手一顿,不禁问,“你多久买的?”
林知歪头想了想,“搬家的时候。”
然后往街对面一指,“那里。”
那时候林知打算找工作,就在楼下随便买了一双。
原本…… 妈妈说要带他去买的。可后来只给他置办了西服,妈妈就病倒了……
林知心情不禁又低落下去,盯着鞋面上巴洛克的繁复花纹发呆。
“哎,这鞋小林你在那店里买的?”
张翠芳的大嗓门打断了林知的消沉。她在一旁盘货,耳朵倒没闲着,听完两人的对话顺着林知手指的方向一瞧,满肚子的话就冒上来了。
“啐!不要脸的奸商!”
张翠芳显然跟卖鞋那店的店主有龃龉,张口就没好语气,“那女人就喜欢干这一套,钻进钱眼子里了!”
聂振宏一听就知道张翠芳在说谁,有点头疼。
这两位街坊,不睦已久,他又两边都认识,帮谁都不对,只能闭嘴不说话。
张翠芳却不愿停嘴。
“你说说,她要开洗头店就老老实实开呗,偏生还要在门口划半片地来卖鞋。还说什么外贸工厂货,哼,我看就是她从哪个姘头那拿的!”
她嗓门大,也不怕被对方听见,“当年我去染个头发,明明两百块就能搞定的,偏要忽悠我用什么高级染发膏,坑了老娘小一千块!”
“要是效果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翠芳提起这个就来气,“结果回家没洗几次头,那颜色就掉了个七七八八!呸!”
“老婆,你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念叨了多少遍了哎。”
王金宝洗完碗,从屋里走出来,忍不住说了一句。
“怎么的,你还听得不耐烦了?”
张翠芳眉毛一挑,“她做缺德生意,还不准我说一说?”
聂振宏心说要遭,果不其然,张翠芳下一句话就出来了,“王金宝,她潘美莲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是不是也来怜香惜玉那一套?!”
“天地良心!” 王金宝连忙指天发誓,“我理头都是去街那头小舂家理的!可没踏进过潘美莲家的铺子!”
属于男人的求生欲蹭蹭上涨,王金宝继续道,“知道你不喜欢她,我碰上她都不说一句话的!”
“哼!” 张翠芳抱臂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两口子这么来回几下,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上演。
在聂振宏听来是极为日常的对话,但对于林知来说,还挺新鲜的。
他坐在修鞋铺门口,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两人吵嘴,瞧见王金宝怂怂认错的老实样,觉得新奇极了。
他家里以前,也经常吵架。
但他爸爸不会像王金宝这样低声下气,他妈妈也没有张翠芳的大嗓门。
那时候妈妈会把他赶进房间里,他会紧紧捂住耳朵,一个人数数字。一直数到妈妈重新打开门,把他抱在怀里亲亲。
在林知的认知里,家庭中属于 “丈夫” 的这个角色,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乌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
而王金宝的周围,却是飘着几团和他一样长得胖墩墩的云朵,白乎乎软绵绵的,好像张姐的手指随便怎么戳,都能回弹出来。
“行了行了,咱不说这个了。”
王金宝余光瞥见话题里的对象正朝这儿走来,心里一个哆嗦,连忙拉着人往里走,“啤酒好像没多少了,咱进去算算,明儿进多少货?”
要真让两人吵起来,这街上怕是五百只鸭子都压不住。
而张翠芳眼尾一扫,也看见来人了。
她本以为潘美莲是听见她刚才骂人后来干仗的,抹起袖子准备应战,但等人走近了,却瞧见潘美莲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
张翠芳这才放下袖子扭身走回铺子里。
哼!要不是看在知乐那小丫头的份上,她才不会怕跟那女人正面杠上呢!
“小聂!”
从街对面盘髻走来的女人正是张翠芳口中的潘美莲。她年过四十,却依旧蹬着高跟鞋穿着碎花裙,看上去风韵十足,只是踏进聂振宏店里的气势有些汹汹。
——还真不是来找张翠芳干仗的。
“你说说咋回事儿?”
她插着腰,一把将身后的女儿拽出来,咄咄问道,“知乐她脚上的鞋从哪儿来的?!”
第22章 都给你
潘美莲原先不叫潘美莲。
她出生在乡下,周围的男娃不是强子就是狗蛋。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爹娘取到她这儿肚里墨水也不够用了,看她生得水灵灵的,便取叫小美了,倒是人如其名。
她们乡没什么赚钱的地方,老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轻人则大多都在外打工去了。每逢过年,潘小美都能听见回来的人吹嘘外面世界的繁华。
听入了迷,潘小美也不愿意在家种地了,偷偷收拾了行李,背着爹妈就跟同乡一头钻进了大城市里。
彼时的潘小美还真以为就跟同乡姐姐说的那样,出去了,躺着都能挣钱。
可现实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的确,是可以躺着都能挣到钱,但她却没想到是那种 “躺”。
潘小美被人连哄带骗的拐进了一家发廊里,从此踏上了另一种生活。
没有文凭,没有背景,潘小美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更何况那一整条街几乎都是做同样营生的铺子,她连跑都没处跑去。
潘小美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愚蠢,可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这么熬着在发廊干了几年,也算是学了门手艺,直到怀上一个老相好的孩子。
潘美莲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期间取上的。
店里的姐妹都有些好听的花名,什么佳佳,阿芸之类的,潘小美没读过什么书,有个经常来店里洗头的顾客是语文老师,潘小美便主动请他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
那老师听到这个请求,透过镜子打量了她一番,轻笑了两声后,便说,“叫美莲吧。”
潘美莲那时还不懂那笑是什么意思。
她只满心欢喜地谢谢那位老师,给他的服务都真心了几分。
听老师说这名字还是借鉴了名著里的人物,潘美莲更是美滋滋的,每次向新客人介绍自己时,背脊都挺得直了些。甚至在后来有关系帮着她们办身份证时,她都报了这个名字。
当很久以后,潘美莲真正明白这名字背后的含义时,她才意识到当年那个老师在镜子里看她的笑容,带着怎么样一种嘲讽的意味。
无力而憋闷的心情和这个名字一同陪伴潘美莲走过人生最苦的时候,直到几年前她攒够钱,带着女儿回到西南,在这个离老家不远的城市里落脚,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美发店。
正经的营生,虽然赚的钱不多,但也够养活母女俩。
潘美莲对于自己是没有指望的了,她只盼着女儿能听话争气,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把她没挣过的脸面全都挣回来。
可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教育出了错,死丫头好好的书不爱读,偏爱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小聂,你知不知道啊,我家知乐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潘美莲揪着女儿潘知乐的胳膊,冲着聂振宏就是一顿嚷,“她一个高中生不懂事,你这么大个爷们儿,也帮着她胡闹?!”
往日里,潘美莲对着街坊邻居都是殷勤带笑的。可今儿个涉及到女儿,她浓妆艳抹的脸整个都挂上了凶。不止她身后跟着的潘知乐不敢吭声,连聂振宏都拿不准怎么开口才能不让面前的火药桶爆炸。
一时间修鞋铺里的气氛有些僵持。
聂振宏耳朵里把潘美莲质问的话转了一圈, 低头去瞧潘知乐的鞋。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抽条了。笔直修长的腿上裹了一双及膝的白色小皮靴,配上一身青春靓丽的水手服,看上去挺拔又好看。
特别是那靴筒后还镶了一圈水蓝色的小花边,衬着打了蜡的皮面和同色系的衣服,显得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那一看,就是他的手艺。
毕竟这附近,除了他这一家摆弄鞋的,也没别家能做这活儿了。
聂振宏有些头疼,他就知道早晚这小丫头偷偷摸摸的事得东窗事发。
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跟潘美莲呢,眼前冷不丁被一撮头发给挡住了视线。
原来是站在他旁边的林知。
清瘦的青年挺直了背挡在他和潘美莲的中间。
像是受到威胁下意识竖起刺的小刺猬似的。
聂振宏看不到林知的表情,可是能想象得到,小朋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此时肯定是绷着的,黑黑的眼珠子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让人看了有些发憷。
他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像屋外刚冒出的新芽被风吹得簌簌轻响。
聂振宏抬手揉了揉眼前的黑发,顺势微微施了些力,将林知薅回了自己身边。
“潘姐,别着急,咱们慢慢说。”
冲潘美莲身后的潘知乐使了个安抚的眼色,聂振宏从屋子里搬了两个小凳,摆在母女俩面前,“你先坐下喝口水,知乐也坐。”
他声音虽不大,但不知怎么的,十分有说服力。
潘美莲本来气势汹汹的来,占着主导地位,却被聂振宏三两句话就抚了一半的脾气,人也跟着他的指示坐了下来。
只是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你给我喝蒙顶山的茶都不顶事!”
“今天你不和潘知乐一起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不让你做生意!”
“交代交代,我没啥不能交代的。”
聂振宏没推脱,一边应是,一边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零票塞给林知,让他去街对面买两斤水果。
“买点你喜欢吃的,” 聂振宏凑在林知耳边低声道,“剩下的钱给你当跑腿费。”
刚才还竖着刺的小刺猬一下翻了个转。
露出软乎的肚皮,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问。
“都给我?”
林知正缺钱呢,听到‘跑腿费’,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新的打工方法。
“嗯,都给你。”
聂振宏虽然不知道林知在想什么,但从他眼中也能窥得一二。
他心想这小楞子怕是只听进去了后半句,也没在意,只多叮嘱了一遍,“让老朱帮忙洗一下,再借个盘子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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