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很爱我!”
林知手在衣兜里不断地捏着掌心柔软的东西,捏了好几下,才急促地喘了口气,重重吐出一句话。
他不再和面前的两个人再做任何交流,苍白的手指抓起桌上的两幅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哎,这孩子……”
被他差点撞到的保洁忍不住碎嘴了一句,“也忒没礼貌了吧!”
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两声惊雷,轰隆隆,轰隆隆,把那保洁还想再念叨的话堵在嘴里。
“何老板,快进屋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何珮珮注视着林知的身影远去,随着保洁的话站起了身。
她手里端着瓷白的茶杯,本还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对了,阿姨。”
进画廊前,何珮珮多问了一句,“那个许茹,你知道为什么不做了吗?”
中年保洁显然很知道这些八卦,听见老板问,便殷勤地开口。
“说是得病了吧!”
“我接她的时候,她瘦的唷…… 听主管说她打了好几份工,太拼了。”
第13章 擦擦吧
明明不过才下午三四点钟,天空却阴得像是到了日暮。
张翠芳吆喝了几个街坊正在铺子外打麻将消磨时间,往头顶看了好几次,胡了一把牌后就停手了。
“绝对是暴雨!”
她信誓旦旦指着乌云说,矢口否认是因为自己赢了牌就想跑。
牌桌上其他三个女人瞧着这天气,也觉得是要下雨的前兆,笑闹了几句便不再揪着张翠芳不放,嚷嚷着回家躲雨关窗户了。
几声闷顿的雷响炸破天际,张翠芳收拾牌桌的动作连忙加快。
她这牌桌可是从前面那不做了的麻将馆里刚收的,虽说是二手货,但还是崭新崭新的,她还没玩几次呢,可不能被雨打湿弄坏了。
聂振宏本在铺子里修鞋,见这架势,便也暂时停了工。
他把摆在门口的杂货褡裢给取下放进了屋中,顺手也帮张翠芳把桌椅一块儿抬进了她那小卖部里。
两人刚把外面的东西搬完,豆大的雨点就接二连三地从空中砸向地面。
没几分钟,雨滴就变成了雨幕,伴随着街上不知道谁的一声 “收被子咯 --” 的叫嚷,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一阵脆响,把刚才还热闹喧嚣的街市掩盖在急骤瓢泼的湿润中。
“你说这天气,一天一个变的!”
张翠芳站在廊檐下,把铺子的伸缩雨棚给打开,一边冲聂振宏埋怨道。
“要清明了,雨水多,正常。”
聂振宏点了根烟,随意附和了一句,便回自己屋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下雨。
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无所谓,还经常冒雨打球,或者淋冷水浴。可现如今他腿脚不便,一到阴雨天,受伤的那只脚踝就跟被蚂蚁咬似的,浸骨头的疼。
聂振宏按开了屋里的灯,坐下来拿手捂了捂脚踝,继续补鞋。
他用榔头一下下锤着挂在钉拐子上的鞋掌,直到上面的钉子变得平整又牢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雨雾缭绕的街道上中传了很远,像一道看不见的拨片,拨开了雨帘,又像一束照给耳朵听的微光,给迷路的行人指引方向。
等聂振宏将客人的鞋掌敲补好,外面的暴雨已成了倾盆的滂沱模样。
他站起身活动颈椎和身体,目光往外扫去,却意外发现风雨交加的街道上竟有一个没打伞傻傻淋雨的人,看身型还有些眼熟。
周围的人都撑着伞步履匆匆,一身湿透的青年脚步却异常迟缓。
雨中的人一双手将两块大大的板子抱在胸前,尽管被雨幕遮挡了神色容貌,但聂振宏却也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雨水一视同仁地朝着人们砸下,他却仿佛被孤寂地排斥在世界之外。
不知怎么的,聂振宏有点见不得这样的景象。
他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把旧伞。撑开抖了抖灰,聂振宏便朝着外面还在淋雨的青年走去。
密集的雨点砸在防水布上,哗啦啦的脆响变成了沉闷的笃笃声。
而在被雨伞撑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林知睫毛颤了颤。
聂振宏站在他身边,低头便看到几滴小小的水珠仿佛顺着蝴蝶的翅尾坠落了下来。
*
“擦擦吧。”
货架上恰好还有张没用过的毛巾,聂振宏拆了包装,把干燥的巾帕直接盖在了青年湿漉漉的头顶。
但坐在小竹凳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林知身上的灰色西装浸满了水,像将头顶那一片灰黑色的乌云都裹在了身上。乌云被雨水拉扯着往下坠,不一会儿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也跟着被氤氲成了灰黑的深郁形状。
聂振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
他干脆拉了木凳坐在林知对面,上手开始呼噜眼前的一头湿发。
小邻居的状态一看就不太对劲。
尽管往日里这小子就傻傻愣愣的不似同龄人,但好歹也会说会笑,只是慢热了点。但今天这副模样,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整个人就像根木头。
好在人还是热乎的。
聂振宏这么想着,双手覆在毛巾上,就着帕子的摩擦把手掌下的圆脑袋一顿揉。
这几年他在这间铺子守着,正事没做啥,倒是和周围一群小萝卜头打了不少交道。在他看来,虽然面前的人已经成年,但行为处事上,和那些十几岁的小孩儿也差不离,甚至有时候还没小朋友机灵,说些话令人啼笑皆非。
也是因此,怕是对一些事的承受力恐怕也没有成年人的抗性。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打算胡乱猜测,但每次遇上这人总会出现各种状况,令他忍不住心里对林知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
管的闲事也越来越多起来。
“你啊……”
手底下的毛巾没揉两下就整张湿润了,聂振宏忍不住开口,“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糟蹋身体。”
既然都把人带进来避雨了,聂振宏干脆也就多废话几句,拿出过来人的经验来提点面前的小朋友,“本来就瘦,抵抗力再不行的话,说不定一个重感冒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身西服吸了水,贴在青年身上,跟被竹竿支着似的。
看着就不太顺眼。
不大的修鞋铺里很安静,除了聂振宏的几句絮语,就只有外面如注的落雨声。
擦着擦着,聂振宏发现米白色的毛巾莫名被染上了不少斑驳的深色痕迹。他手一顿,这才想起刚才补了鞋还没洗手。
这会儿脏污全擦在毛巾上了。
瞥了眼仍旧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青年,聂振宏心虚地咳了一声,干脆继续。反正帕子有两面,也碰不到这人。
“你现在一个人住是吧?那更得注意这些了……”
他薅了薅被擦得差不多干了的脑袋顶,又拿毛巾稍干的部分去吸林知发尾的水,嘴里一边说,“要真生了病,家里人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聂振宏想起当年受伤后老妈的念叨,现在都头皮发麻。
手掌下的脑袋很乖巧,任他揉搓。
只是不知道刚才淋了多少雨,一簇簇的发梢凝了水珠往下滴,擦了半天都不见少。
簌簌地,不断有温热朝他手臂上落。
聂振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 在哭?”
他擦拭的动作停下,拇指本就挨在林知的下颌边上,直接往上抬了抬。
果然,看见了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眸。
面前的人,正在无声哭泣。
“哎,别哭啊……”
聂振宏有点无措。明明有毛巾,他下意识就拿拇指去抹青年的眼泪。
粗糙还带着毛刺的指腹贴在软白的皮肤上,没抹两下,反倒把面前的脸蛋抹成了小花猫。
聂政宏想收手换帕子擦,却不料两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根手指被紧紧攥住,眼前的人扬起脸,往日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此时变得生动无比。
却是让人心窒的神色。
“我…… 没有妈妈了。”
林知目光涣散,望向他的表情委屈又夹杂着茫然的痛苦。
“我没有妈妈了——!”
第14章 不哭了
滚落在掌心的泪珠又急又烫,灼得聂振宏指节蜷缩了好几下。
面前的人抽噎着,似乎魔怔了一般,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话语中无力的破碎感让聂振宏不忍再听下去。
“好了,好了。”
他手腕用力,把林知的脸颊捧起,不太熟练地用拇指去抹他眼下的泪,“嘘——不哭了。”
聂振宏也没想,到自己刚才不经意的一句念叨直接戳在了小邻居的伤口上。他心里暗自后悔自己的粗线条,身体跟着往前凑了些,抬起手掌有些生疏地去拍青年瘦削的背脊,“不哭了,不哭了。”
半搂着把人拥进怀里,聂振宏更直观地感受到面前的人有多瘦。
骨头都硌得人身体疼。
那些硌人的骨头还在随着主人的抽噎轻轻颤抖,像随时随地都要散掉的多米诺牌,脆弱得不堪一击,让聂振宏心里跟着揪了一下。
“妈妈肯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
像对待邻里的小孩子般,他轻拍着仍然在无声流泪的青年,哄道,“不哭了,乖。你再哭,她会难过的。”
屋外的雷雨依旧瓢泼,屋内淅沥沥的雨点在哄劝声中渐渐缓了声息。
聂振宏感觉自己肩膀湿了一大片,等怀里的身体不再颤抖之后,他才微微往后撤了一点,去看林知。
面前的人没再哭了,但一双眼却红得吓人,像一只落水的小白兔。
小白兔鼻头也红红的,开口说出的话也带着鼻音。
“…… 骗子。”
兔子闷声道,“妈妈在土里。”
聂振宏张了张嘴,被林知这话堵得一时不知道说啥。
干脆抹了一把脸:“…… 行,我是骗子。”
他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哄小朋友。特别是这种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朋友的小朋友。
但好在,面前的人注意力没再沉浸在让人伤心的事上了,这让聂振宏悄悄松了口气。
掌心沾满了青年眼睛里渗出的泪水,湿漉漉的,聂振宏刚抹自己脸的时候,被带着也感觉到了一阵咸涩的湿意。
他抬起肩本想拿衣服蹭一下,冷不丁一根冰凉的手指贴在了他的颧骨上。
“脏了。”
带着水汽的呼吸和指尖一并袭来。
聂振宏没有防备之下,被人揩油似的刮了一把脸。等他反应过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时,林知已经盯着手指上的水渍开始发呆了。
“你自己的眼泪,还嫌脏?”
聂振宏脸颊有些痒,不过也没多少在意,只是心里有一丝微妙划过。
他已经慢慢摸清了面前人的行为方式。虽然林知看上去傻愣愣的,但其实心里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而且总是爱陷入自己的思维中,不能以常人论。
“你的。”
果然,林知回答的话也让他摸不着头脑。
等那根白生生的手指又凑到他眼下,聂振宏看到了上面的一抹污迹时,才意识到林知在说什么。
“眼泪,不脏的,” 青年的声音还带着闷顿,“你脏。”
聂振宏想起自己刚才干了活一直没洗手,沾了水简直邋遢得没法看。
只是被人这么直白的开口嫌弃,他难得生了些幼稚的想法。
聂振宏故意摊开脏手在林知面前晃了晃,又从小电视柜上把那个随意扔在那的塑料镜拿过来,把镜面对准半耷拉着眼皮的小洁癖。
“!”
成功地看到青年低落的眼眸对着镜子睁大了不少,聂振宏咧嘴一笑。
“比我还脏呢,大花猫。”
*
初春的雨来得急,去得却绵绵缓缓,总也不见停。
这天气看样子可能要持续一整天,聂振宏打望了一下空荡的街道,又看了眼屋里的人,打算提前关铺子了。
小邻居这副模样,他还真有点不太放心,干脆把人送回家,也算是好人做到底。
只是聂振宏在关门之前,发现林知似乎并不打算把那两幅淋雨都舍不得拿来挡的画带走。
“不要了?”
他指了指被妥帖放在墙角的画框。
林知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漠然地又把视线移开,望向屋外。
“嗯。”
他的画不好看。
不要了。
聂振宏心里有些好奇,但怕又刺激到这人,便点点头说,“行,那我明天帮你处理了。”
林知不置可否,只是似乎半点都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抬脚就要往雨幕里走。
“嗳,等等我啊。”
聂振宏招呼了他一声,把屋里的工具规整了一下,便走出门将铁皮卷帘往下拉。
顺带将手里的伞塞到青年手里。
“把伞打开。”
他算是发现了,跟林知说话越直来直去,这个小朋友越能听懂。
果然,等聂振宏弯腰把店铺铁门上了锁,林知已经撑开伞在台阶下等他了。
他拖着右腿走下台阶,接过青年手中的伞,两人并肩朝着小区内走去。
只是不过是一两百米的距离,两个人的步调却渐渐拉开。聂振宏瞥了眼一直低头大步往前的人,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伤疤剥开。
“小朋友,别走太快。”
他慢悠悠地把伞柄往下拉了点,让伞的里布贴在了林知的脑门顶上,拦住了他往前闷头冲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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