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笑着挑了挑眉又继续道:“这先来后到,说了先来,咱们再来说说这个后到,先头那个问题换一换,不知子珩对崔灏这人怎么看?”
祁然皱了皱眉,回想着早时同这个陇西布政使交谈的画面,一句句将崔灏说的话掰开理解,随后沉声回答:“他能为了湘州百姓不眠不休去武阳借粮,不推责不避让而是寻法子解决,有担当能扛事,算得上大丈夫所为,冲这点便能瞧出这人是个人才,武阳布政使彭宇风我也略有耳闻,商贾转仕,出了名的一毛不拔斤斤计较,他能借粮给崔灏,那便是崔灏的本事。”
闻言,季思心头有些不痛快,祁然这性子极狂,又是个三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从小做事要嘛不做,要做便是最佳,能得他夸奖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听着他对崔灏的赞赏,自然而然不乐意了。
明明自个儿也尽心极力,怎不见这人夸他一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好似同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会浑身难受,当真过分至极。
“你二人不过初次见面,哪儿来的这么多惺惺相惜。”季思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一句。
听着他的话,祁然更是困惑了,这问题是季思问的,自己不过如实回答,怎还变成自个儿过错了?
祁然沉吟不语,只当这人犯了毛病。
等了好一会儿也未听见辩解声,季思心里头窝火险些就要炸了,幸而理智还在,想着此行是为了何事,自顾自连着倒了几杯茶水灌下去,压住这股火气才道:“如你这般说,窦元亮和崔灏,你更相信后者了。”
“并不,”祁然沉声说,“宦海沉浮,诡谲多变,不屑使那些个阴谋诡计的人也不代表了天真,初入翰林院时,我学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勿要轻信他人,他俩我都不信,就如我不信你一般。”
季思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我虽是满口荒唐言,诓骗无数人,十句话中能信的没几句,一肚子坏水,满脑子算计,眦睚必报不算个好东西,但我可以以指起誓,自始自终对着子珩却是一片赤忱之心,一言一行均是真诚,为何子珩偏是不信?莫非需得坦诚相待推心置腹才行,嗯?”
说这话时季思右手撑着下颔,嘴角噙着笑,歪头斜瞅着人的时候,眼尾上挑,橘黄色的烛光印在另一半脸上,明明暗暗,虚虚实实,说话得语气带着似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点点飘荡入耳,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二人视线对上,烛花闪烁,祁然突然想到自家兄长说的那番话,季思这人的确生的有些邪气。
他垂眸避开这人眼神,语气淡然道:“季大人不过赤忱一片已然满腹算计,若是同下官推心置腹,下官怕是招架不住,定然不是大人对手。”
“瞧你这话说的,”季思一脸温柔无害的瞅着他,“这交友贵在真,我真心同子珩相交,天地可鉴,无半句虚言,倒是子珩这左一句算计,右一句不信,听着叫人心寒啊。”
“下官俗人一个,当不起季大人厚待。”
“当的起,当的起,子珩可不要妄自菲薄了。”
“季大人缺朋友,临安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何苦在下官身上费工夫,累人累己,得不偿失。”
“高山流水觅知音,子期多友,可知己也仅有伯牙一人,子珩于我而言,便是唯一。”
“于是钟子期逝世了。”祁然温和道。
“……”
话题终止了,祁然有些无奈。
季思脸上笑意僵住,正欲再张口说些什么时,就见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朝着自己扑过来,等反应过来自个儿嘴被手掌捂的严严实实的。
两人离得很近,发丝交缠在一起,季思愣了愣,鼻腔中飘进一股冷香,很淡,是从祁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指腹贴着脸颊的地方升起来丝丝暖意,这温度顺着皮肉渗了进去,一点点,一滴滴,流淌到心头,猛地一下,心狂跳起来。
他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就要扒开捂住自己的手掌出声,身旁这人像是察觉到自己目的,手掌又用了些力,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望向门外。
对视了一眼,季思明白了祁然眼中的含义,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二人屏住了呼吸,少顷后,就听门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哒哒哒,不急不慢富有节奏,最终,脚步声停在了祁然门外,不动了。
祁然骤然回眸,脸上的格外严肃,对季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中含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后者收了笑意点了点头。
门外那人停了没多久,也没出声,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祁然冷着一张脸轻声问道:“谁?”
那人听见询问,停下敲门声,隔着木门语气带笑的说:“祁大人还未歇下啊。”
崔灏?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都有这个疑惑。
祁然换个语气,温声道:“正准备熄灯,倒是布政使不在房中,来此可是有事同我商讨?”
“也无什么大事,就是不知为何睡不着就披衣出门四处逛逛,这窦府我也不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凑巧见祁大人屋中亮着烛光,便想着今日还未同两人大人好生聊过,于是寻着亮光不请自来,”门外的崔灏笑了笑,“谁知来了才发现,侍郎大人屋里熄了灯,想必已经歇下了。”
此时已经歇下的侍郎大人衣衫不整双瞳含水瞪着大眼坐在了大理寺少卿的房中,他想出声却被祁然用手捂的严实,又不敢随意有动作怕被门外的人听见动静,毕竟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出现在祁然房中,这若是叫人瞧了去,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想来想去只好动了动嘴唇,无声说出两个字,“放开。”
他嘴唇有些干燥,上下嘴唇张合一下一下轻点在祁然掌心时,有种湿润酥麻的瘙痒感,这感觉从掌心直直上涌,眨眼间便到了头顶,大脑空白一片,祁然动作极快,下意识就抽手,只是刚离开季思嘴唇就被抓住,用指尖在自己手心轻轻滑动,写了三个字:套他话。
祁然脸色未变,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握拳放在身侧,五指捏了捏,掌心还留着那种酥麻的热度,好似稍稍用力都能感受到那几个字滑动的笔迹,何处该停顿,何处该用力,一笔一划都那么清楚直白,像是划破了皮肉,留在了骨髓中。
一直等到季思松开他的手钻进桌子下,祁然稳住心神,起身走到门前将门缓缓打开,屋里的烛光没了房门阻碍打在院中,照亮了站在门外的崔灏,后者抬眸望了过来,微微颔首,祁然客套道:“夜里风大,布政使不如先进屋。”
“不了,”崔灏摆手拒绝道,余光瞧了瞧祁然身后空无一人的屋里,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朗声而言,“只是凑巧路过而已,既然祁大人已经准备歇下了,我也不便多叨扰了,这时候也不早了,祁大人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祁然也没多劝,盯着崔灏眼睛端详片刻说:“也不知崔大人是想聊些什么?”
“也无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想着祁大人年少有为,又是三元榜首,名声大的传到咱们陇西来了,指不定以后加官进爵高官厚禄的,这才生了结交的心思来奉承讨好讨好。”
“按官阶来说,我比崔大人还要低些,这讨好奉承可是不敢受的。”祁然道,“更何况为官者当须敏明自律,这般所为还谈何为天下之表率。”
崔灏眯了眯眼睛,“都说大理寺少卿祁子珩有其父风采,少时师从裴老将军,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马上定乾坤,定国**皆是能者,君子德风,心在千秋,以前只当他人所言无知,今日才知,祁大人名副其实。”
“生而同人,何来不同。”
“也是也是,”崔灏大笑出声,“祁大人如此洒脱不羁,倒是同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不大相同,既如此,我还有一问题不解,还请祁大人解惑。”
祁然点了点头,“不敢当,崔大人请问。”
崔灏侧头望了望身后的泥泞小道,又收回视线看着祁然,轻笑道:“祁大人,临安是不是不会派粮来湘州了。”
这个问题是在祁然意料之外的,连桌底的季思都有些诧异。
说完话后崔灏也不急着追问,嘴角的笑意还挂在,像是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她他一样,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就这样瞧着祁然。
后者表情未变,思索片刻正欲开口搪塞过去,就听面前这人出声抢了话头,朗声笑着说:“只是随口聊聊,祁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这时候也不早,我就先回了,祁大人也早些休息。”
“崔大人慢走。”
祁然依旧站在门口,脸色神色掩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一直等到崔灏的身影融在黑夜中,他才转身合上门,将满室亮光留在屋中。
季思有些狼狈的从桌底钻出来,拍打着身上尘土,朝着门口的祁然道:“你说的对,这人的确是个人才。”
“太晚了。”
你该走了。
后头这句祁然没说出口,但是季思从却他脸上看出来了,他心里头有分寸,笑嘻嘻挪到窗前跳了出去。
谁知刚走两步又急匆匆跑了回来,一脸真诚道:“子期虽早逝,伯牙却绝弦,子珩刚刚认了我是钟子期,那可是也要为我这个季子期绝弦。”
祁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属下甲:太子殿下,季大人已经被你派去湘州三天了。
李弘炀:他检讨了吗?
属下甲:不,他已经和一道去湘州的大理寺少卿好上了。
李弘炀:……
ps:玩个梗,又找不到人物,只能委屈太子殿下了哈哈哈哈。
第42章 谣言,实话,真假难分
晨间的时候湘州起了雾,吹不散,扯不断,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笼罩着城镇青瓦,入眼皆是山林叠翠,莽莽苍苍,耳中鸟鸣啁啾,百转千鸣。
季思用叉杆支起窗户,迎面吹来的晨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激起湿润的凉意,他倚靠着窗框望了出去,瞧见院子后头得几棵花树开的极好,姹紫嫣红粉白娇嫩,昨夜下了场雨,花苞上含着的露珠摇摇欲坠。
他定睛瞧着,眼神格外认真,像是许久未瞧过春日花开的景色一般,一直到刮了阵风,险些迷了眼,才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匆匆合上窗唤来丫鬟洗漱更衣推门出去。
还未到前厅,却瞧见杜衡身后跟着王之贵,身后还领着窦府一群护卫脚步匆匆往外走,季思稍稍一合计几步赶了上去,轻声询问道:“杜大人和王判司这是要去何处啊?”
听见声音,杜衡和王之贵停下脚步回首,瞧见身后立着都侍郎大人,一群人纷纷附身行礼。
季思摆了摆手,又询问道:“杜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何事?”
“并无什么大事,”杜衡答了句,“不过是窦刺史带着崔大人和祁大人去视察沟渠进度了,陇西布政使司去了不少人,这不西郊发粮的人手不够,昨日又下了暴雨,好几处棚子漏水,窦大人忧心百姓,故而让下官同王判司带了些护卫去帮衬一二。”
“祁大人也去了?”季思有些惊讶。
“嗯,天未亮便出府了,那时季大人估计还在休息,因而不清楚也是正常。”杜衡点点头。
难怪今早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刺史大人走前吩咐下官好生招待季侍郎,清粥小菜,瓜果点心都备好了,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给府中下人说一声便是,这种琐事就不让大人闹心了。”王之贵躬身赔着笑说。
“窦大人费心了,”季思笑了笑,“不过皇上派本官来湘州视察水患一事,本官若是终日待在屋里未有作为,那不就是欺君吗,这若是让有心之人参了一本,本官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许是得换个人来坐,王判司觉得,谁合适些?”
闻言,王之贵脸上笑容突然僵住,哭丧着脸急忙改口,“下官未有这个意思,只是……”
“王判司不用慌张,本官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这不还有杜大人吗,”季思将目光从王之贵身上投到杜衡身上,温声道:“有杜大人在这儿,本官又岂敢玩忽职守耽于享乐呢!杜大人你说是这个理不。”
杜衡自然不接他的话,只是垂这脑袋。
季思我不介意,自顾自说:“先前说到何事来着……”
他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少顷后眉目舒展开来,朗声道:“说到发粮对吧,凑巧本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去凑个数,慰问慰问百姓,王判司觉得如何?”
“这……”
王之贵有些为难,毕竟季思这人难伺候众人也都瞧出来了,就拿前日陇西布政使司的人来了湘州,一行人去了趟西郊发粮这事来说,当时他们未到跟前,还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而已,这位侍郎大人便以手掩鼻黑着一张脸,瞧着那群百姓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的神情,后头,连多一刻都待不下去,皱着眉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湘州这地儿离临安远了些,京中的事知道的不多,幸而王之贵身为湘州判司,平日里也是从窦刺史口中听过几次这位侍郎大人的名号,起初还只当是夸大其词,直到见到真人才知晓是个什么性子,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细来说也就是个生的好些的草包而已,半分没点出息。
他来这段时间,未有丝毫作为,倒是整日作威作福专横跋扈,架子摆的极高,好似他们都是下等之人一般。
昨日湘州官员私下吃酒时,都把他拿出来当个笑资聊上几句,酒过三巡脑子就不太清楚,各种荤段子说的不少,男人间的恶趣味提现的淋漓尽致。
钱长史是从漳州调值过来的,仗着辈分大平日里说话没个把门的,当时打着酒嗝微醺着说:“你们都不知道吧,这季侍郎生母可是漳州名妓啊,当初多少人想一亲芳泽都没成,她自恃清高,看人时都是用鼻孔瞧着你,白白便宜了季康这斯,可这后头还不是成了人人皆可骑的娼妇,被玩烂的贱货,老子当时在漳州当差,立了功还睡了那娘儿们一次,那滋味销魂蚀骨啊,淦!说的老子都起来了。”
一堆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钱吃菜吃菜,别光喝酒啊,这都醉糊涂开始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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