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闻声醒来,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却没瞧见人,正欲转身回房,却看见脚边扔来了一颗花生,他朝院中走了几步抬头往屋顶望去,就瞧见季思盘着腿坐在屋顶,单衣墨发,树影婆娑,月光皎洁,连风都温柔的似水。
“季大人为何不睡?”他问。
季思枕着手躺了回去,身旁堆了不少空的酒坛,花生瓜子壳洒了不少,他右腿搭在左腿上高高翘起,闻声答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月色正好,上来赏月。”
余光瞥见一旁的**,祁然了然,借力起势,转瞬之间便翩然落在了屋顶。
“好轻功。”季思眼睛亮了亮。
“向季大人讨杯酒喝。”
季思笑了笑,将手边的酒坛递了过去,祁然接过仰头,坛口的酒液如注一滴不少的落入他的口中,抬手用袖子一抹,笑道:“好酒。”
“那可不,”季思挑了挑眉,“我自个儿埋的。”
准确说是季大人埋的,他替季大人娘亲上完香后,突然想起来便挖了出来而已。
祁然把酒坛递了回去,宽衣大袍被夜风吹的鼓起来猎猎作响,身后的发丝纷纷飞散,他望着没点灯的季府问:“季大人想说故事吗?”
季思喝酒的动作一顿,愣了愣才咽下口中酒液,摇头笑了笑,“不过是些痴心错负,遇人不淑,受尽欺辱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让别人同情可怜?其实也只是当个笑话罢了。”
他不想说,无论怎么说,他都不是“季思”,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那更是没必要将人伤心之事拿出来同人分享,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尔尔,替他娘上两柱香,惩治惩治季康这一家子,其他的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插手的事了。
“那你不从他们身上讨回来吗?”祁然继续问。
“讨回来?”季思重复了遍,“我如今有权有势,他为父却还得跪我,心中纵有诸般不情愿依旧不敢拒绝,你不知晓我倒是清楚,季康其他几个儿子不过是群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季悉贪财,季忠好色,季恿目不识丁,季恕痴傻,别说为官为将了,能不能好生活着都是问题,其他的女儿不是被他拿去讨好官员,就是嫁给县中各家有权有势的地主了,有些年纪比他还大还得叫他岳父,你说可笑不可笑,再说季康,就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精气的模样能有几年活头,等个三年五年的,他瘫了废了,你猜那些个小妾儿女会忙着分家产,还是会把他当一回事尽心尽力奉养他晚年?”
季思仰头喝了一口酒又继续道:“想要一个人死多的是法子,可我偏不,他得好生活着,然后受尽妻儿嫌弃,满身罪孽报复自个儿,老来都无人伺候,一身污秽瞪着眼睛瞧瞧这季府是怎么在他手上败的,死了都没地方喊冤,那样才叫死不瞑目,不比一刀捅死来的快意吗。”
这些都是他自己猜的,季思想季大人身居高位后,既然没下狠手把季康一家弄死,那便足以证明,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这不想的原因无外乎此。
祁然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伸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一坛酒没剩多少,两人一人一口不过十多个来回就见了底,季思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他笑着冲祁然晃了晃空酒坛,“没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走过来蹲下没好气道。
季思双颊通红,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股酒气,他酒量其实不差,不过是因为心中郁结在心,烦心事太多,这酒年份又长用的是本地的土方子酿制,烈酒醇香浓厚,祁然来之前他就喝了不少,这才有了几分醉意,被夜风一吹,额上的汗带着凉意,混合着脸上的热,一冷一热,有些难受。
“季大人,夜里凉回屋去睡,把酒坛给我。”
这醉鬼估计醉的不清,祁然伸手去拿,他还摇了摇头把酒坛往怀里抱紧了些,贴在泛红的脸上,翻了个身就打算沉沉睡去。
祁然瞧着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弯腰去拿人怀里的酒坛,发丝掉了下来,发梢在季思脸上来回轻抚,有些瘙痒,他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神情不悦,嘴中发出叮咛,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瞧清楚面前这人后愣了愣,眼神有些恍惚,瞪大眼睛张着嘴的模样有些傻。
“平日里多精明的人,喝醉后怎么瞧起来笨了不少,”祁然自言自语道,声音有些轻,“你真的是季思吗?”
话才说完,他随后失笑的摇了摇头,垂眸将季思怀里的酒坛抽出来,这次轻松了许多,没费多大劲就将酒坛拿了过来,刚欲起身后退,却感觉脖颈一重,发丝垂下,就这么被按了回去,紧接着季思带着酒气和酒液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
空中的薄云被风吹动,挡住了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周遭的光暗了下来,夜风骤起,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吹乱了二人交缠的发和重叠的身影,也吹皱了一池平静,心底泛起了涟漪。
祁然读过一句词:饮剧肠宽,醉深吻燥。
他现在就是这般感觉,这酒太烈,后劲太足,醺的他整个人有些晕眩,酒从喉腔下去一路热到腹部,在腹中如火般翻腾炽热,凶猛快速的朝着四肢百骸烧去,从发梢到双腿,从里到外,从眼到唇,所碰所看所闻都带着这股热气。
嘴唇贴在一块儿,明明是两块软肉而已,可那些缠绵悱恻和暧昧万分却从这处扩散开来,有些凉的夜,却因为这个吻变的热了起来,连吹来的风都未能浇灭身上的火半分。
疯了。
当季思的小心翼翼撬开祁然的唇齿,带着点试探和谨慎跨过那道安全距离时,像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这人掀开眼帘上挑着眼望过来时,眼尾的情意绵绵,眼中情绪翻涌,好似再说:
你乱了。
你的心乱了。
你把我当成了谁?
你分的清我是谁吗?
这眼神太过炽烈直白,祁然脑中嗡嗡的响,他觉得疯了,唇舌过于柔软,带着酒气,带着冷香,软化了他的防备和仅存的理智,他好似真的疯了一般,天边的月依旧是池中月,眼前的人不再是眼前人,而是他的心里人。
暗夜里的吻是热的,舌是湿润的,交织的气息是难分难舍的,唇齿间露出来的水声和舔舐足以让人羞红了脸,那月亮躲在云后,像是羞赫怯弱,遮住了周身的光,不让旁人瞧见。
祁然手指有些失力,拿在手中的酒坛落了下去,在瓦片沟渠中咕噜咕噜的滚动,轮到屋檐边缘摇摇晃晃了几下,最终掉了下去,“嘭”一下应声而碎。
听见声音,祁然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推开季思。
醉鬼醉的神智不清,身子往后一倒,沉沉睡去。
薄云散开,月光洒下来,周遭万物又亮堂起来,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人一眼,季思嘴唇翕动,无声说着什么,祁然脸上神色更是复杂,喉结滑动,唇中酒气未消,他有些烦闷的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叹息声在夜里响起,满是忧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小可爱:【激动脸】终于亲了!!!
帅气的作者:【抠鼻子】之前不是亲过吗,你们激动啥。
读者小可爱:啥时候亲过???我少看了???
帅气的作者:【继续抠鼻子】季大人在还没死的时候,不是也在房顶偷偷亲过祁大人吗。
读者小可爱:你好意思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贴士:
饮剧肠宽,醉深吻燥,更把纶巾漉。——黄机《酹江月/念奴娇》
释义:喝酒喝的很多,喝醉了再亲吻感觉很燥热,需要用毛巾擦一下。
ps:恭喜两位男嘉宾又往前迈了一步,啪啪啪,季康真的不是啥好东西,这种人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人渣!
第72章 新的风波
季思翌日醒来时头疼的不行,揉着太阳穴看了看屋里摆设,脑子有些沌,光记得自个儿同祁然再屋顶喝酒,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怎么回的房都没了印象,正皱着眉使劲回忆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只能作罢。
他洗漱完到饭厅的时候,祁然他们都在,昨夜没瞧见的季康那四个儿子也都早早的候着,瞧见来人后纷纷起身行礼,各地方挑不出毛病,季思也不客气坐下大手一挥,“都坐啊,别客气。”
众人面面相觑入了座,气氛有些尴尬,季康思绪万千,心下一动笑出声来,“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也不知二位大人吃不吃得惯这甜口的菜食,都是吩咐厨子按着吾儿……按着季侍郎的口味做的,季侍郎尝尝如何,可还是原先的味道?”
季思用筷子随意拨动了一下,桌上都是些樱桃肉,松鼠桂鱼,蜜汁灌藕,蜜汁火方,冰糖甲鱼……他是蜀州人士,喜辣口,这甜食可是不大吃的,顿时掀起眼帘有些嫌弃的看着他,“季大人就用这些招待我们?”
“五弟这说的什么话,为兄可听不下去了,”旁边年纪最大的那人出声了,“这桌子菜都是父亲早早吩咐厨子做的,说是五弟爱吃,还担心出差错天还没亮便一直在厨房盯着呢。”
“五弟?”季思挑了挑眉,把手中筷子重重扔在桌上,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官称兄道弟,一介白衣不以草民自称张口闭口皆是为兄,季康,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半点规矩不懂,目无尊卑。”
杜衡聪明,季思虽没说,但他还是从季康这一家子的表现和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二,也清楚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他知晓季思为人,自然站在一头,见季思发火很是自然的把话头接了过去,“大晋律法严明,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见官不拜,有封号的世家子弟见官不拜,年过古稀的长者见官不拜,其余布衣见官需躬身作揖,官员当受全礼,季大人家几位公子至今未入仕吧。”
闻言,季忠脸色一变,他们四人没有一人身上有功名,年岁不小这吃穿还得靠着家里,半分没有作为和抱负,平日里最恨旁人提及此事,这时候被杜衡当着丫鬟下人的面指出来,顿时又羞又气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显然气的不清,“你……”
“好了,”季康拍了拍桌子脸色一沉,厉声吩咐:“还不向季侍郎赔礼,没出息的东西。”
季忠回头望过来,满脸的难以置信,“爹,你让我向这贱……”
“再多说一句,我打断你的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康打断,“行礼。”
季康眼中的怒火为遮丝毫,季忠身子一抖,虽千万个不愿意,还是推开椅子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冷声道:“草民季忠见过三位大人。”
紧接着愤愤不平的站直身子,刚欲坐回去时,季思又出声了,“谁让你坐下的?”
“二弟好歹是你兄长,你别太过分了。”季悉道。
季思笑着替初一夹了块白嫩的鱼肉,才不情不愿的掀起眼帘看向季家这一家子,嘴角噙着笑,“本官记得大公子说过一句话,这人啊,要贵在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命就得有什么样的过法,你们不过一介七品县令之子,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大呼小叫,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官同席!”
这话一出,其他两人的脸色同样难看了起来,各个皱着眉没敢出声。
季康闭着眼有些心累的挥了挥手,“退下,快些退下。”
几人怒火中烧,死死瞪着季思,拂袖离去。
等人走远,季康才有些谄媚的陪着笑道:“是下官考虑不周扰了季侍郎兴致,莫要动怒,这水晶肘子可费了不少的功夫,季侍郎请。”
季思抬眸瞥了他一眼,也没动筷,只是语气淡淡地说:“本官公务繁忙,也不耽误时间,便就直接说了。”
“季侍郎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下官定然万死不辞。”
“那柳氏可是在你季家族谱之上,还得劳烦季大人把她名字划了。”
季康拿筷子的手一顿,目光一凛,沉声道:“那柳氏是下官妾室,既已入了宗谱哪有随意划去的理,这说出去也让别人耻笑,更何况她人已逝世,有我季家宗族给她个名分本是正常,季侍郎要下官划掉,莫不是想让她当个孤魂野鬼?”
“孤魂也好,野鬼也罢,总归比在此处好上许多,”季思微微笑着,“季大人四位公子都碌碌无为,你这当父亲的想必也很头疼吧,本官倒是同吏部几位大人相熟,时常吃酒的交情,也是能有几分薄面,说的上话的。”
话里的潜台词直接明白,明晃晃的告诉季康:我能让你那几个傻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季康放下筷子垂眸沉思了半晌。
他混了这么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县令,若是季悉他们能为官,那季家何愁没法子光耀门楣,于自己也多是好处,不过划掉个女人的名字,如此简单,这笔账三岁孩童都能算得清楚,百利而无一害。
稍稍一想,季康心中便有了打算,却依旧长长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情深不悔得模样,“她本就向往天际百灵,倒是为了我甘心做这家雀,是我用情意拖累了她,罢了,罢了啊!”
季思垂眸冷笑着,忍着不悦道:“那灵位本官也一并带走了,毕竟你季家祠堂也容不下了。”
“好说好说。”季康笑的恶心。
这话出了口,季康立马去祠堂请出族谱,当着他们的面将写着柳氏名字那页给撕掉,却依旧留了个心眼留了季思的名字,末了再将灵位小心翼翼递了过去,不停念叨着:“季侍郎答应下官的可别忘了,别忘了。”
事已成定局,季思连多一秒都待不下去,寻了由头便和祁然他们出了府,连多看季康一眼都觉得恶心反胃。
等出了华新县,杜衡才不解道:“季大人当真要替那一家人安排官职?”
“自然。”
连初一也听出不对劲了,皱着眉问:“季大人不是厌恶那一家人,为何还得费心费力替那人儿子安排,不应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吗?”
季思没直接回话,而是眯着眼睛感受着暖阳的温度,一身不悦被风吹散后反问道:“那你瞧着季康那四个儿子像是当官的料吗?”
初一想想,摇头。
“他们是啥性子,我比旁人清楚,都不是安分的主,各个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季康现在能说的上话,那是因为他几个儿子没出息,吃穿都得靠自个儿老子,可不得唯唯诺诺说话声小些,若是地位高了,那家里谁说话作数可就说不准了,这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戏码,自古不缺,细细算起来,不外乎为了钱财权势和女人,他四个儿子都非正妻所出,本就互看对方不顺眼事事都要争个高低,再加上后院小妾姨娘的一闹腾,早晚得乱起来,他们乱起来我这心里就舒坦了。”季思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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