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毁飞升塔,盗芥子袋,意欲作乱天下,岂能容你?”
一剑……贯心。
重活一世,说是不在意,又岂能真的丁点都不介怀?
周峰睁开双眼,一把推开身边的玄柘。
玄柘怔愣住,试探的询问。“小周?”
那些记忆太过混乱,又不完全,信息太少,周峰只是垂下眼帘,语气也淡淡的。“没事,想起来旧时的一些事。”
玄柘有些狼狈的偏开头,那你可有,想起我?
想问,却不敢问,只能止步于喉头,囫囵着吞了下去。
“不是什么大事。”周峰迟疑的开口,真的确实,没有什么。
倘若上一世,有人欺他,瞒他,杀他。
一定是因为他自己,信那人,亲那人,顺那人,最后才落得个人人喊打的结局。
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可周峰自己向来都是什么快意做什么,无怨无怪,可惜他白活一世,既然已经重来,再也不愿那样过。
“这府邸里头,可有某刀的气息?”玄柘转移话题,像是怕已经引燃的导火索,马上就要点燃一场烟花。
“没有,估计还得再进一次小世界。”上林苑的那块碎片就是进入小世界获取的,这次兴许也不例外,大家再次披上戏袍,粉墨登场,演个你情我愿的话本。
既然你能把小世界当成虚妄一场空梦,那上一辈子呢?
玄柘不敢问,也开不了口。
相比较上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比较完善,甚至有了小仙境,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仙境,也相差不多。
轮回之境,小世界的缝隙处,守着一个模样姣好的女妖,说是妖却有仙气,不知道是哪处得了大福气的精怪。
姜姚和周峰的修为按理说来不到轮回之境的内层,也见不到驻守人,可周峰先一步破开屏障,顶着威压,一字一句的同玄柘讲。
“你这辈子不欠我,上辈子就算有亏欠,也补不到我头上来,别像上林苑那样。”
倘若不是仙人动什么手脚,按理说不会产生如此重的羁绊,他怎会对小世界里的人情深一往,周峰知道,却不想撕破脸皮。
如今知道了那些事,就不可能一丁点都不在意。
这剑仙游戏人间,周峰管不了,可不要把花招放在自己身上。
“你竟如此不信我吗?”玄柘语气失落,像是受了多大冤屈,一双黝黑的眼珠也好似被水洗过。
“呃……”要点脸,好吗。
周峰气的想笑,不愿理这不成器的剑仙,大步流星的跟在姜姚后头,跳入轮回台,只留下孤寂的仙人。
玄柘最是无辜,他干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把姻缘红线拴在了小世界的他和周峰身上罢了。
仙人做这种事,那样怎么了,那样是哪样。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玄柘还是没半点儿停留的麻溜栓上了姻缘线,不管哪一世,不管身在何处,周峰只能是他的,也必须是。
轮回台里的周峰涤荡记忆的时候,熟悉的刺骨疼痛卷携而来。
在高山上,他被熟悉环境刺激的露出了记忆一角,灵台之海受到了些许刺激,导致现在记忆出现偏差。
他的记忆一会儿在儿时,一会儿又在少年,一会儿是现在,一会儿是过去。
无数的光影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虚晃而过,师父,姜姚,还有玄柘,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前尘恩怨。
他是谁,又在何处,重活一世,一直以为记忆残缺的地方只有忘记玄柘,却突然发现,留给他的记忆才少的可怜,除了某刀和名字,竟然再无其他。
坠入更深黑暗的刹那,记忆的滚轮停留在了和玄柘初见的那段时光。那时岁月正好,他的赤子之心,可经锤炼。
此方世界是和大世界几近相似的一套系统,地府尚未完善,仙凡两境趋于成熟,天地规则也和大世界里相近,甚至这个世界也出现了仙人。
仙人修无情道,名玄柘。
不同的是,因为毕竟是个压制修为,压制记忆,削弱灵魂的小世界,这里的无情道定义也没有大世界那么严苛。
玄柘在这个小世界历经三次渡劫,两次渡劫都以失败告终,这是第三次了,他的耐心耗尽,记忆又空缺,差点儿在这个小世界里就地飞升,冲出幻境。
隐隐约约的,玄柘明白点儿什么莫须有的直觉,又不确定,只能守着满腔虚妄度日如年的熬。
事情的转机终于出现,天道降临玉旨,命仙人收徒,以继承仙道衣钵。
一切的一切,故事开始在,玄柘收徒的那一天。
数不清的人,历经千般险阻,踏过云梯,也走过刀山火海,才得以面见仙人。
玄柘坐在云端高台上,俯瞰众生,轻飘飘的一眼,谈不上多么重,便给人泰山压顶的错觉。
座下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男有女,眼神纯净透彻,都眼巴巴的盯着高高在上的神仙,渴望着被玄柘挑中,能有个机会一冲升天。
可玄柘,一眼便看中一个穿着干净,却打着补丁的少年,他眼神坚毅而火热,眨也不眨的盯着玄柘。
莫名其妙的,玄柘想要他。
“你,过来。其他人,可以回家了。”玄柘探出指尖轻轻一点,这片天地,就只剩下他俩了。
那黑衣少年背挺的直,一步一叩头,脆生生的喊他,师尊。
什么名字?
他叫……周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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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蓬莱大荒(七)
境中境,轮回奥义;
周峰还是爱刀。
可惜这诺大的仙界,没有一把适合他的。
杀伐和戾气过重,太脆弱的刀体往往承载不住那磅礴的刀意之气。
每当周峰练刀的时候,玄柘就坐在不远处的洞天水涧里看着收来的白菜徒弟练刀。
小泉叮咚,他的视线落在叮咚泉水处得尽头,看着在朦胧的雾气里,展露出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和某个记忆里,某个梦境里的重叠在一起。
这小小少年身世坎坷,他是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一道魂灵,形似恶鬼,却拥有世上,最干净,纯洁的刀意。
“小周,我是个剑仙,你对刀的执念又如此之深,怎会想拜我为师?”玄柘垂着眼帘,眼皮上一点小痣,黑的像墨。
莫名其妙又鬼使神差的,周峰想摸一摸那点小痣,手探到一半,才恍然觉得这个举动,似乎有些不妥当。
“啊?”玄柘撩起眼皮,那颗瞳仁里塞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周峰,一谭净水,被风吹起波澜。
周峰垂着头,情绪很是低落。“我刚出生的时候,是降生在一片刀冢里头,没有人养我,往来之间有一只鸟兽仙,可能是把我当成了它的孩子,喂我吃生肉,给我水喝。
后来,因为有刀,我便会刀。五年后,有一队车马经过,他们迷路又没吃的,就把那只兽仙……给杀了吃肉。”
一滴透明的水,落在云阶上。
玄柘没有再继续往下问,沉闷的疼痛从心脏处后知后觉的传来,他拍了拍周峰的肩膀。
周峰没有说的是,那年仙人踏仙鹤而来,剑光所到之处,除恶务尽,那队车马对于小小幼童来说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可他们对于玄柘来说,不过是一粒沙,一只蚂蚁。
他们烧杀抢掠过,在行不义之事搜掠村庄的时候,被玄柘的剑光扫到,终于作恶多端必自毙,是罪有应得。
仙人于周峰而言,是惊鸿一瞥的梦,是此生遇见的,最美好的刹那。
他终于来到了苍溟山,终于找到了那个神仙,虽不知道一路上坎坎坷坷吃了多少苦,但总算那些苦,都有了去处,可以酿成经久的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仙人芳华永驻,昔日小小少年也长成青年。
蓬勃的爱意,终于有爆发的一天,毕竟纸包不住火,人的躯体胸膛如此之薄,如何遮的住,碰见那人便跳动剧烈的心脏?
“师尊,你说师者为尊为上,而我却想同你耳鬓厮磨,白头偕老,该当如何?”
黑衣乌发的青年执拗跪在沧溟山下,隔着浩荡的雾气渺渺,字句铿锵,带着无穷的意气于坚定。
听到玄柘耳中,宛若泣血,孤注一掷的绝望,那句话。临到尾音沙哑的如同刀割喉咙。
低的像是不抱有希望的祈求。
“我修无情道,大道登顶,因缘际会无非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你修行不够,才会妄生痴念,贪欲。”
白衣仙人骑白鹤踏雪而来,垂下的眼睛里淡漠虚无,一颗瞳仁,黑似骤夜。
玄柘念台词一样的讲着这句话,心脏骤然收缩,熟悉的感觉吞没了他,好像多年前,在某个时空节点,他也曾对某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这句话让他难受的紧,玄柘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的将手心贴在胸膛前,心脏处。
周峰想,神爱世人,既然是大爱天下,造福众生,为何称这种道法为无情道?
又徒生疑惑,爱六界众生,爱天地万物,他亦是芸芸之一,为何不能承爱意于一身?
“师父,你说你修无情道,却行善世间,同佛家普渡有何不同?”
“佛修善念,仙道亦如此,佛为佛心,道为天责。”师尊却越行越远,滴下晨露化为步步生莲。
周峰喃喃自语“佛为佛心,道为天责。”
佛修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共感能力,爱人,所以救人。
无情道是因为,天道赋予的,不能割舍的责任。
是这样吗,师尊?
既然师尊是真仙,为何三次渡劫,三次失败,不能突破这方世界的局限,立地飞升?
月圆之夜,玄柘照常去庭中证道,他虽然修为身后,当属顶尖,可一直一直不能立地飞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仙,还差一劫没有度过。
是情劫……
三世渡劫,倘若这一世再无法渡劫,便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可玄柘如今在小世界的修为距离飞升也只一线,他能隐隐约约体会到,此方天地,大道规则的残缺,以及自身心智的缺陷,就好像己身处于梦境,他是他自己,他又不是他自己。
“小周。”
玄柘苦笑,第一世,他因为托生凡胎,负了周峰,这场缘分的起点太苦,哪怕永生永世不得飞升,也好过世世相负。
可惜这一回,因为证道之伤太过严重,他晚去了一会儿,那只鸟便被恶徒吃了。
周峰是玄柘的情劫。
当周峰百般打听,千般窥探,终于知道这是为何像玄柘剑君那样修为的剑仙还不能得道飞升的原因时,心潮澎湃如汪洋波涛。
原来,心心念念的师尊,竟然也对他有意么?
玄柘剑君三渡劫,皆是失败而归。常人情劫中要么杀妻证道,要么身死道消,许是他修为深厚,才能挨得过这千年证道之路。
三次渡劫,不杀不陨。
周峰之前不明白,他的每一句真心肺腑之言,都是引诱师尊跌落泥潭的情毒。
玄柘修无情道,自己尚且窥不破,又如何能教徒弟。周峰太固执了,他想拉师父入软香红尘,想让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也能低一低头,瞧一瞧人间。
又是不知道哪个月圆之夜,周峰往日不知道师尊去往中庭是为什么,如今却也有了猜测,他没有像往日那样,乖乖听从,而是跟在了玄柘的身后。
证道途上,所受的天道之伤会一同袭来,他藏在月桂树后,看着师尊背后,穿心而过的利刃伤痕,心脏疼得抽搐。
终于,颤抖着手摸了看似冰冷,却柔软温暖的脸颊,又将嘴唇贴在上头,把素来苍白的唇吻成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师尊,坠入吧,和我一起。
高高在上的仙人弯曲了脊梁,像是被砸碎了一身傲骨,对着他投了降,玄柘一把揽过周峰的腰,由浅入深的加深了这个吻。
“小周,小周。”
玄柘的记忆停留在第一次情劫里,他是一位教书先生。
周峰只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这剑君打磨成故国的铜墙壁垒——却又抛弃。
——第一世历劫——
他生就泥潭沼泽,也活该死在诡谲江湖里。
周峰经常这样想。
一个江流儿,被捡起来,能做什么?
总不能人人都是西天取经,自东土大唐而来的圣僧。
西塘渡口,每天江面儿上总会或多或少飘浮几只木盆,不大不小,刚好装得下一个初生婴儿。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很多,也有发善心救下这些孩子的「善良人」,长相好的男婴女婴被送到青楼妓院,卖相不佳的给口米汤,将将拉扯到四五岁,就放出去,或者自力更生,苟且偷生,成为这里那里的苦力混饭吃。更多的,连眼睛都没来及睁,就在噩梦里永远的睡过去。
周峰命好。
可能那天,装他的木盆恰好被太阳镀了金,又或许只是因为姓玄的心情好,堂堂一国祭司也会从江里面抱孩子养。
周峰开蒙很早,调皮过头,像个上窜下跳的黑煤球。
数不清某一天,他跪在堂前,黑衣如墨,垂着眼皮聆听教诲。
视线太低,只能看得见先生垂着的素白的手,干净过分,骨节分明,像拨弄心弦的甲片,挠的心痒痒。
“玉不琢,不成器。小周,你是玉,不是杂耍人手里牵着的猴儿。”
先生养他是为复国,前朝某宫女儿留下来的遗孤,是行动的指南针,指南针折了,总有相似的婴儿成为傀儡,脚心墨点痣就是周峰的幸运。
玄柘不容易,修仙人本有千载寿命,他却因为故国,寿损过半。
他宁在破碎山河里,挣扎出一条可以通天的路,隐姓埋名,忘记自我的一路向上攀爬,求够得着区区一线希望。
先生不会老,面容清俊如初见,见得多了也恍惚似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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