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轮回漩涡可以涤荡记忆,可过往之境本就是可以让人窥见过往,知晓往事的小世界。
周峰第一次进入的是过往之境,这一次跟着玄柘跳入的是过往之境的轮回之境,自然是深陷入自己的记忆中,轮回之境并不起什么作用。
周峰只是一个看戏的局外人,直到如今,他的眼前都只有玄柘,并没出现自己。
他数着数挨着轮回之境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峰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眼前不是轮回之境中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换了个场景。
说是换,其实也并不是换,——依旧是同样的大漠无垠,一眼望不到边。
周峰再睁眼的时候,看到这一片沙漠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不是吧,怎么又是这片沙漠?
惊讶不多时,打量四周的时候,一眼落到不远处,躺着的血衣人身上——是玄柘。
轮回漩涡没有收走玄柘的记忆,也没让玄柘重新投胎,而是像丢垃圾一样将玄柘丢在了这方小世界里。
通过轮回之境按理说是要重新投胎在小世界里转世的,可这玄柘现在还穿着和刚才半仙打斗的衣裳,身体上还有几道灵力打伤的血痕,甚至有一处伤势太过严重,还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难道说玄柘凭借着和半仙打的那一架,真的成功的避免了自己重新投胎托生,而是原体进入了小世界。
还能这样避免,那自己之前进入的小世界,玄柘可能,都是带着自己的记忆进去,最后又带着满满的记忆回来的。
周峰百思不得其解,走过去要把这昏迷的玄柘扶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没有任何行动力的,透明人。
……
受伤过重,失血过多,神仙也不能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更何况,玄柘这个时候还没成仙。
周峰是个冷面冷心肠的,可在之前,玄柘委实帮了自己不少,如今自然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那里有个人!?”
周峰还在发愁怎么把玄柘扶起来拍醒的时候,听到了又是熟悉的嗓音,这回的熟悉可有点「惊悚」,完全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还来不及反应,周峰看见另一个「自己」,背着药篓,一步一步的上前来。
这个「自己」,和自己声音一样,面目除了比现在多了几分稚嫩,也是大体相似的。
周峰有些恍惚的回想起来,好像自己在很多年前的曾经,确实在婆娑的漫天黄沙里,救了一位失血过多,即将撒手人寰的剑客。
只是那事情真的太久远了,久远到,若不是进了往生之境,这辈子可能周峰都想不起来。
「周峰」一步步的背着玄柘,在这片沙漠里走了很久很久,嘀嘀咕咕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周峰只能听见大概几句,又觉得惊奇。他实在没想到——之前的自己竟然,如此的俏皮话多。
这个沙漠明显和刚才那个过往之境,以及大世界里的沙漠不同,这里的沙子颜色是金黄的,没有那种掺杂火元素的灵力。
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屹立着几座山峰,山峰立在沙漠里,这等奇观像是这片看似广阔无垠的沙漠只是给这几处山峰做的掩饰。
距离这几座山峰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周峰」就放开了嗓子,大声呼喊。“师父,师兄,小师妹——”
周峰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只有师父的,什么时候又有了师兄师妹?
他又细细打量了另外那一个自己,终于发现一直奇怪的,微小地方的不同,除了年纪便是心性,这个少年满面纯真,阳光跳在他身上也不突兀的融为一体,整个人都很治愈阳光。
而周峰记忆里自己的年少时光是孤独漠然的,他的世界里除了齐鲁山,就顶多只有姜姚来过。
占据周峰最多时光的,也就是他所认为的,赖以生存的某刀。
不多时,迎面呼啦啦的走出来几个人,说是「呼啦啦」,是因为这人来的,并不少,并不局限于刚才「周峰」喊的师父,师兄,师妹。
这来的七八个人里,有个人周峰还认识——颜如玉。
他的面容也青涩,眉眼未长开,两颊还有点肉,呆愣愣的带着笑,看起来有点傻乎乎。
颜如玉也穿着和其余人统一的蓝白相间的服饰,应当是同一个门派的象征。
好像在没有遇见周峰之前,颜如玉也是个半大少年,没有先前那股子阴郁。
“师弟,不是去采药吗,怎么回门还把大家都叫出来。”颜如玉刚想要上前摘下周峰的药篓,才看见背上还有个血衣人,他皱了皱眉,瞧了眼排在首位那个年长者的面色,后退一步。
“师父,我采药的时候捡了个人,他伤的很重,不救的话怕是没活路了。”
门派最近在避世,倘若要有外人进门,需得把全门派的师兄弟妹们都叫过来投票决定。
周峰去看被「周峰」喊做师父的那个人,面孔并不很熟悉,不是齐鲁山……
不同于刚才沙漠救人的那一幕,周峰对这儿毫无印象,可能确实发生过,只是记忆没有那么深刻。
早知道上辈子他可能和这玄柘有些渊源,没想到这羁绊,还有点儿深。
“周峰,门派在避世,蹉跎岁月难回首,如今虽不需谨言,但也要慎行啊。”
那个老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失望的看着周峰,没再说什么就离去了。
剩下的师兄妹们聚上来,七嘴八舌的解释。“倘若知道你往门里带生人,师父定然不会来的,刚才还说你可能是采回来那沙漠圣果……”
那个小师妹话说一半就被颜如玉制止“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同他说。”
周峰在听到师父说完这番话之后一直沉默,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其实玄柘有些沉,他又背着并不轻的药篓,麻绳将本就有些瘦弱的手腕磨出来几道点血痕,可周峰也没有想着放手,瘦长的五指抓得紧紧的。
颜如玉快走几步,目光有些沉的落在周峰身上,这个师弟是他半路捡回来的,理应比旁人多几分亲近,这个温柔的兄长只是叹了口气。
“小峰,这事师兄帮不了你,你也知道我们门派,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颜如玉知道周峰的性子,认定了的事,绝不轻易回头,他也没多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师兄陪你在门外呆上三天,救活他就不管了,可好?”颜如玉寻了个迂回之策,试探的同周峰商量。
他本不愿意为难别人,又不想师兄陪着他在外头吃沙子,声音也轻快坚定。“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在外头,你回去吧。”
虽然颜如玉想陪着周峰,放他自己在外面也不大放心,可这小师弟天分极高,单论修为,兴许自己这个师兄也不能轻易赢他,门派里的事务又冗杂,那枚丹药的炼制又在紧要关头……
想到这,颜如玉犹豫的递过去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哨子,交代周峰。“倘若你要是遇险了,就吹响它,我能听得到的。”
周峰将这枚玉哨子收好,乖巧的点了点头。“嗯!”
局外人周峰愣愣的看着年少的自己,活泼生动的,没有死气沉沉的模样,说是另一个人都相信。
原来丢失的那段记忆里,不只有玄柘,还有颜如玉。
第38章 婆娑古城(五)
——玄柘身世——
小世界的人大都心性不算完全,六识不稳,他们丧失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同理心,而这个世界的周峰其实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也隶属于小世界的一人。
透明周峰立在旁边,有些恍然,其实当步入过去的记忆里的时候,自己就有些隐隐约约的直觉了,那是来自故乡的归属感。
原来,他竟是小世界里的人。
什么是小世界?
小世界是大世界给世间那些平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通过特殊方式可以进入的地方的一种命名。
当大世界里有一本并不符合实际的鬼怪杂谈,或是言情话本,那些虚实结合的运道就会萦绕盘旋缠绕在一起,当某个故事被塑造出来,这个世界上也就存在了一个小世界。
当然,书目中的小世界是最低级的一种,这种小世界就连看守轮回之境的半仙都是没有的,倘若人进去,也不过是顺着书目中的故事脉络走马观花的过一遍他人的人生而已。
大世界里倘若有人发现某处书目中小世界的时候,定要引起不少争端,以小世界的入口为营生,换取金银钱财。
玄柘进入的小世界,周峰的故乡,也只比那所谓的书目小世界,高上一线。
倘若周峰如今有实体的话,定是脸色苍白,如遭重击的。
可是他没有,也只能硬生生的受着这一切。
周峰这一生啊,什么也不怕,地府走上一遭,牛头马面也认输,天道都妥协,真以为自己是可以登顶飞升的神仙了。
虚假的记忆告诉自己,虽然少时寂寞,自己却有个师父,老头是个道士,虽然话多又啰嗦,可是待他也是真的好。
师父怎么死的呢?
齐鲁山怎么死的。
周峰记不得了。
当初在地府的时候是怎么个境遇,周峰后知后觉的发现,地府的那段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模糊了,唯有那本册录上记载的东西,还算清晰。
他有师兄有师妹有师父,整个师门因他而死,是众叛亲离,将整个天地的人都得罪光了。
册录上的内容,像是这个小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出了地府之后,混乱的记忆,有一部分,也许是大世界发生的事情,毕竟姜姚是真的切切实实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小世界的人怎么能去大世界?
周峰将自己立成了一块石头,他想不明白,也想不通这些事情。
更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明明心智不算完全,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救玄柘,甚至不惜离开师门。
……
年少的周峰本不是个沉默的人,因为没人同他说话,却也渐渐的沉默下去,他沉默的看着忽明忽灭的篝火。
一直在守着玄柘,本来是想着离开再去寻点树枝的,可夜半时刻保不准就会有什么兽类窜出来,正在昏迷的玄柘毫无自保之力,周峰也只好等他醒了再做打算。
玄柘的眼皮千斤重,仿佛被人下了沉睡咒,压根睁不开眼睛。
他在做着一团混沌不堪的梦,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的母亲。
玄柘出身于人间贵胄。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天下的人被世俗划分了三六九等,普通人自然是最低的那一等,人数也最多,乡野村夫,走街贩卒。
走上修仙一途的人是凤毛麟角,算是中等。人间也有国度,掌控着整个国家的王公贵族就是常人眼里的人上人。
那个时候,金字塔顶端的上等人是不修仙的,不过自从知道修仙可以或多或少的延长寿命,修仙之风才渐渐风靡,因为皇家的人占据着最好的资源条件,往往修仙得道的等级也最高。
玄柘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举世闻名,只差临门一脚就登仙位的剑仙,出身最是珍贵,也最是卑微。
他的母亲是婆娑的前朝公主,前朝皇帝的亲妹妹,昌平公主。
前朝本没有修仙人,他们居安思危,懒得下苦功夫,又信奉命中注定,随缘而生,随缘而死,活的短暂又通透,人是好人,只是治理国家不太行,底下的百姓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昌平公主是有驸马的,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段传为佳话的好姻缘。
好姻缘在几年前,也有过遇人不淑。
昌平公主一开始喜欢的人,也并不是如今这个木讷老实的文官,她的意中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婆娑的镇北将军。
昌平公主和镇北将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时,镇北将军还不是将军的时候,就已经是太子哥哥的伴读了。
少女羞涩又纯情的双眸,落在黑衣少年的身上无数次,那是可以点燃一切的火苗。
只是他年纪尚小,还未通情窍,冷眼旁观,公主的青睐也全然不当回事。
他骑射好,文采斐然,婆娑的皇家避讳修仙,所以她只是听人隐晦的提到过,少年的根骨绝佳,也是个修仙的好料子。
她为他摘下第一支春桃,送来夏日的冰,秋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穿着红裙荡秋千。
冬日落雪,小姑娘就撑着一把素色的伞去寻心上人,精致小巧的脸被毛茸茸的斗篷遮住一半,忐忑又小心翼翼的忽闪着睫毛,邀请他去看梅花。
少年性子沉稳,心计又深,他在想什么,没人猜的透,虽然那天是应了昌平的梅花之约,可终究也没去。
后来少年成了镇北将军,小姑娘也熬成了老姑娘,还是没有等到意中人的求娶。
一腔热火是会被冷冰水浇灭的,她的太子哥哥上了位,昌平公主只等到了一纸赐婚,是个正三品的文官。
这个世界上,谁求娶了天家人都算攀高枝,还是那唯一的公主。
昌平无所谓低嫁高嫁的,只在意嫁的人,到底是不是意中人。
一颗被伤到死的心,如何复活,一盆冷水浇灭的火,又如何重新燃烧,那位驸马爷并不忧心。
昌平体凉,他就将她的脚揣在胸膛,一点点捂热,女子羞怯,驸马爷就体贴的备好汤婆子塞给她。
后院无人,家里也清净,把这老姑娘当宝贝疼了三年,宠了三年。
那场失约的梅花,终于也有人陪昌平去看。
待到那一日的火光窜上天空,云彩也被烧成赤色,昌平总算知道,少女时代的心上人不求娶她,是因为早就有反意。
镇北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铁蹄踏碎了腐朽的王朝,带来了河清海晏。
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呼。
可昌平是旧时的公主,她有兰心,也慧智,也曾劝过已经成为皇帝的哥哥励精图治,可朝代的更迭是那么的常见,她和哥哥,其实都并不是这方面的良才纵使有那位驸马爷呕心沥血,也是独木难支,朝中七成文武官员,都已叛变,成就史书上的「弃暗投明」之说。
镇北将军,也许应该称为婆娑新主了,他打过来的时候,驸马爷舍生取义,慷慨赴死。
赴死前驸马爷还装没事人一样抚着她的发,温柔的哄道。“昌平,你乖乖的。”
犹豫很久,也没问出那一句压在心底的话——你同我如今相敬如宾不假,那可对我有分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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