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怎么哭了?托里斯,怎么了?为什么哭?是不是那个伊万·大蠢货欺负你了???你总是哭,哭又有什么用,别哭!」
托里斯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电话那端是友人急切的声音,他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鲜红的苹果。
可是,如果不那么做……如果不那么做……
「喂,托里斯,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菲利克斯……”
电流的声音刺痛他的耳朵,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都令他如芒在背。托里斯紧紧抓住手机,手背上的骨骼和血管紧绷凸起,他感觉到……有细小的针刺穿他的皮肤,刺穿他的手腕,刺穿他的指缝,刺穿他的眼睑,刺穿他的双唇,一点点扎入他的舌头……他就像一块绝望的布,被无形的缝衣针刺穿,密密麻麻地刺穿,末端牵连着细细的线……刺穿他的每一跳线,每一根针……都源于一个个黑漆漆的小魔鬼。
血,细密的血点,像是蘑菇的孢子布满皮肤。
那些面目模糊的小魔鬼嬉笑着,坐满他的肩头,拉扯他的头发,像蟑螂一样往他的耳洞里钻。细小天真的欢声笑语,萦绕托里斯的耳畔。它们在为托里斯唱儿歌,用带血的针线控制着这个满脸泪水的人。
托里斯试图呼吸,但是只要每吸一口气,他都要被大团大团的空气哽住了,那些小魔鬼快乐地把空气往他嗓子眼里塞,像是一大团黏腻湿润的棉花。
“呕、呕……”
电话那头的波兰青年被吓坏了:
「托里斯!你是不是出事了?你在哪儿,在学校吗?我给你叫救护车!!」
“啊……啊……”
托里斯必须说话,他又试了两下,空气团还是堵塞在他的喉咙深处,让他恶心得想吐。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只有泪水。小魔鬼。
就在这时,一只友善的大手从他背后的阴影中伸出,沉甸甸地轻按在托里斯的肩膀上。那么笃定,那么有力,犹如一位权柄在握的教皇。
男人的阴影犹如日蚀一般覆压下来,遮天蔽日的黑暗,吞没颤抖的祈祷者。
小魔鬼们不再嬉笑,纷纷躲藏,钻到托里斯的嘴里和耳朵里,恐惧着那位巨大的父亲。
“我的朋友……您需要帮助吗?”
伊万微微俯身,贴着托里斯的脸颊轻声耳语。这话像是正在往喉咙里钻的蜈蚣一样恐怖,托里斯惊惶地拼命摇头,不,不……
小魔鬼们甜甜地笑了,爸爸真好。
「托里斯!!」
“听着……菲利克斯……”托里斯紧紧咬住苍白的下唇,努力忍住抽噎,“我遇到了一件……很为难的事……”
小魔鬼们微笑着,坐在他的肩头,继续用缝衣针与线刺穿他的舌头。
「你快说,怎么了!」
“帮帮我……”
「说,我一定帮你。托里斯,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上帝知道,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骑士团的誓言永不熄灭。」
主啊,我的父亲。
小魔鬼们为他唱歌,手拉着手,在玻璃桌上跳舞,笑嘻嘻地钻进他的指缝里。托里斯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心也不会再痛苦,因为魔鬼的主人正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等待他的答案。
于是托里斯对好友说:
“菲利克斯……救救我……有件事……我遇到了一件事,求你帮我……”
「少废话,快说!」
“明天……求你明天陪我出席一个晚宴……伊万·布列津斯基要请我去他家做客,可是……我很紧张……我一个人不行……菲利克斯,你也一起来吧。我们一起去伊万家……”
托里斯盯着手中的苹果,泪水模糊了视线。
「什么嘛,只是这种事啊,吓死我了!没问题,我明天陪你去那个该死的俄国佬家吃饭。我就不信了,他还敢拿你怎么样!该死的俄国佬,我揍他的鼻子,他肯定怕我怕得要死。」
“拜托了,菲利克斯……我们一起……到伊万家里……”
「别怕,我保护你!明天我们一起。」
“再见,菲利克斯……明天的晚宴……我们再见……”
托里斯挂断了电话,泪水与笑容同时挂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颤颤地抬起头,仰望他阴影中的主人,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魔鬼们的父亲甚是满意,黑色皮手套奖励性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好姑娘,托里斯,好姑娘……你也是一个小魔鬼,对吗,好狗狗?”
“我……”
托里斯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僵硬的笑容又瞬间崩溃,想到自己的朋友,他害怕得哭了起来。
伊万耐心地、温和地把新鲜红润的苹果放到托里斯手中,轻声说:
“瞧,托里斯,这是一个很好的苹果,你很喜欢吧?那么……我给你一个苹果,用来交换你的朋友。”
血红色的果实,亮泽的果皮像是透光的血管。托里斯双手捧着那枚苹果,仿佛是用血肉捧着一枚烧红的铁块。他死死盯着苹果,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他看着苹果,小魔鬼。香甜的果实,乐园的罪……他笑起来,转而又哭。
黑暗的天使,他的主人温柔地对他微笑:“你做得很好,一个苹果,交换一个朋友。”
太好了,托里斯也羞涩地笑了。
……
王耀必须亲自见一见那位加拿大籍企业家,马修·威廉姆斯。
警察局的同事帮忙办理好了手续,名义上是由弗朗西斯来询问,不过同事们都瞒着上司,让王耀也能悄悄参与到当他的网络视频会议。
会议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王耀在网络会议室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位风流倜傥的法国青年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好久不见……”王耀稍稍问候,低头又快速看了一遍提前在笔记本上写好的问题。
法国青年一如既往地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仿佛他们是在晚宴上相逢,手中还应该端着香槟:
「 Salutations
beauté de la soie.」
王耀抬起琥珀色的眼瞳,瞪了一眼法国人,昂首挺胸地正了正警察制服领带,严厉地说: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夫人,现在是工作时间,不是您最钟爱的沙龙与舞会。您要是工作再稍微认真点儿,欧洲或许还有未来。”
「 哈哈哈!这才是你,王耀。你好久不来办公室,都没人能和亚瑟斗嘴了。」
法国青年笑起来。
王耀也轻轻一笑,耸耸肩:
“所以您是觉得他一个人骂您不够过瘾,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来招惹一下我,多一个人骂您多一份快乐?”
「 啊,那是。美国人不懂说话的艺术,也不懂吵架的艺术。语言的游戏,还是要和古老的国家一起玩才会有趣……诶,刚刚都是废话。其实我就是挺想念你的,我的朋友。」
弗朗西斯的手指灵巧地旋转着钢笔。
“好了好了……”王耀难为情地别过头去,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长发,“我好久没穿警察制服了,好不容易做好了询问的准备,你就别再这儿煽情了,免得影响我发挥。”
「 好搭档,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主要询问,我补充。」
法国人微笑,解开制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好。”
王耀不理他,专心看着自己胸前别着的警号徽章。
「 Très bon……」
弗朗西斯还没说完,网上会议室就忽然出现了第三个画面,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紧紧张张地坐在电脑前,怀里还不合时宜地抱着一只白熊布偶。
马修·威廉姆斯茫然地望着两人,像是一个走错教室的大学生,怯怯地低声说:
「 Bonjour. Alors
on parlera en France
non? Je ne suis pas sûr
mais ……」
弗朗西斯赶紧打断他:
「 啊抱歉,您误会了,今天我们不说法语。」
「 哦、哦!对不起,我不知道……」
戴眼镜的加拿大青年低下头,把下巴埋在白熊布偶软乎乎的脑袋上。马修·威廉姆斯甚至没有穿西装,只是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休闲T恤,胸口印着河狸的图案。马修给人留下一种文静羞怯的印象,王耀倒是能想象他在大学和人下棋比赛,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弱的青年竟然还能够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王耀想了想,决定一点点试探这个貌不惊人的加拿大青年。王耀正襟危坐,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和同事弗朗西斯,然后大概说了一点点今天要问询马修的原因。他有所保留,毕竟他怀疑这个马修·威廉姆斯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
马修安安静静地听着,像只紧张的松鼠。王耀每说一句话,他就要点头一次,礼貌地肯定对方的意见。王耀觉得马修可能从小习惯于讨好大人,大概是那种成长环境不太容易的孩子。
「王警官,波诺弗瓦警官……所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吗?」
马修低着头,声音低得像是他怀里的白熊布偶在说话。
王耀想了想,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于是他温和地说:
“马修,别紧张,我们今天就是简单来了解一下情况。对了,你很喜欢国际象棋对吗?我看新闻上说,你大学时代拿过不少国际象棋比赛的金奖。”
「 是啊,我喜欢下棋……」
“你头脑很好,小时候也一定很擅长下棋吧?”
「 还好……」
“为什么?小时候你父母不让你去参加国际象棋比赛吗?还是他们不鼓励你下棋?”
马修笑着摇摇头,羊毛色的短发晃了晃:
「 我小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孩子罢了……我父亲很忙,母亲也是。不过虽然他们总是有自己的事,他们还是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听到这话,王耀感到不对劲。因为这说法和马修的个人资料有明显的不同。他决定详细地问问马修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一直住在加拿大吗?”
「 有时在加拿大,有时母亲会带我去美国。」
“这样。那么你的兄弟们呢?”
「我没有兄弟……」
奇怪。
王耀蹙眉:
“据我所知,你的父亲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你小时候就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都是你父亲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这种事你不知道吗?”
「王警官,这只是我家的私事而已,对你们调查案情大概没什么帮助……」
弗朗西斯在屏幕上抬了抬眼,王耀明白了伙伴的意思。不过现在还不是进一步逼问的时机,所以他轻轻摇头,告诉弗朗西斯再等等。
“很抱歉,这些问题和案情确实有重大关联。为了您自身的清白,请您尽量配合警方。”
「好吧,那请您继续问吧……」
“马修,你父母离婚以后,你和父亲一起生活对吗?他会照顾你吗?”
「我父亲很忙……」
“资料上说,你6岁时父母离婚。你母亲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她有了新的家庭,她真的会接你去美国吗?”
「……」
马修不说话了。
王耀感觉到这里不太对劲……大概是马修童年的创伤性经历,所以对方不愿意多谈。这倒是和他之前猜想得一样。不过马修为什么要隐瞒小时候父母不在乎他这件事?为什么要编造谎言“父母很爱自己”“妈妈经常带自己去美国”?到底是马修故意撒谎,还是他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这些谎言?
王耀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马修的这种童年创伤和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从职业伦理来说,他不应再问下去……但是王耀又本能地觉得,这里有问题。
或许是看出王耀正在思考,他的搭档弗朗西斯就把工作接过来,继续询问:
「马修,最近你一直在国外吗?」
「是的,这段时间我工作很忙,一直在各个国家出差。」
「你有看到新闻吧,关于那个连环杀人凶手的事?」
「我看了,人们叫他:艺术家。」
「马修,但是根据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你最近几个月是有回国记录的。你却说你一直在国外。」
弗朗西斯敲了敲手边的材料。
画面里的加拿大青年皱起眉头,仿佛课堂上被老师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弗朗西斯一边询问,王耀就仔细观察着马修的反应。
马修摇头:
「确实,我回过国……但那时因为一些家庭私事,我想那和警方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弗朗西斯和王耀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始咄咄逼人:
「马修·威廉姆斯先生,您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警方之所以问询您,就是怀疑您和案件有关系。希望您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这对您有好处,也能尽快帮助警方搞清事实。」
马修笑了,拿起手边的枫叶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
「警察先生,我是法律系毕业的。您不必用这种话术来吓唬我。你们没有什么证据,怎么怀疑我?今天的问询只是普通的证人问询,不是针对嫌疑人的传讯。没有证据,检察院不会同意警方这么做。今天我们也就是聊聊而已。」
马修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这很奇怪。
「……」
弗朗西斯沉默了。王耀马上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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