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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马修·威廉姆斯先生，看来您对司法程序有充分的了解，这更有利于我们的工作了。那么我继续问问题，你为什么要买下那家废弃的精神疗养院，改造成现在枫桥养老院？”
「为什么？为了生意，先生。养老产业是一项肥差。现代社会老龄化那么严重，老人们需要一个可以安心养老的舒适环境。枫桥养老院在西班牙，风景秀丽，许多北方人都喜欢去南欧养老。我最近还打算在南美发展养老产业呢，您或许也知道，加拿大人喜欢冬天去拉丁美洲度假，享受阳光海滩与异国情调。俄罗斯人不也喜欢去中国南方海边度假吗？」
“谢谢您告诉我财富密码。”
王耀随口应一声，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继续问：“但是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买下精神病院？那家精神病院出过事故，上过报纸，也关闭过好几次。对于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商人来说，它的风险恐怕远远大于商机。”
「王警官，管理不善才会出事故。卓越的管理者才能充分利用资源，获得利益。」
“马修·威廉姆斯先生，但是据说您的枫桥养老院一直没有盈利，相反，它每年都在亏损。你一直在用集团的其他资金补贴养老院，让这个不断亏损的机构继续运营下去。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这也是致富密码？还是您在做慈善？”
王耀分享了自己的电脑屏幕，向马修展示了一份枫桥养老院营业额的数据报表。
「生意不是永远都会赚的，先生。」
“那么您为什么要一直运营这间养老院？这么鸡肋的一个项目。是不是这个地方对您来说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王先生，您是中国人，您不是也很清楚老人是值得尊重与爱护的？威廉姆斯集团除了赚钱，也投身不少公益事业。想必警方之前也做了不少调查，也清楚了。我除了投资养老行业，也出重金投资教育、科研还有环境保护。我的公司每年都为保护加拿大的北极熊投资几百万加币。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全球气候变暖越来越严重，北极熊都要灭绝了，人类必须采取行动。」
“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投资枫桥养老院是为了赚钱。”
「那就是我说错了。抱歉，请理解，威廉姆斯集团那么大的产业，在全世界大大小小几百个项目，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对方这么说，王耀心理差不多有数了。他可以肯定马修一定是在故意隐瞒什么……很有可能马修小时候就在精神疗养院住过，并且修改了自己的档案，抹掉了这段精神病史。
病例是可以烧毁的，档案也可以被篡改……金钱和权力可以做到很多让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心灵的伤口不会消失。曾经被匕首刺痛的地方，即便痊愈了也会留下疤痕。王耀自己最清楚这点……
王耀也不想这样，但是为了案件，他决定使用一些手段。
网络会议的三个窗口一时沉默，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弗朗西斯做笔记的沙沙声。马修清了清嗓子，轻声说：
「很抱歉，警官先生们，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二位没有别的事……」
“请等一等马修·威廉姆斯先生，我最后还有几个简单的问题。”
王耀挺直背脊，透过电脑屏幕紧紧盯着那位加拿大青年。对方愣了一下，惶然地点点头。
（必须抓住机会。）
王耀悄悄握拳，以一种平和又严厉的语调问道：
“马修，是你爸爸把你送进精神病院的吗？”
「你在说什么！」
“你妈妈再婚了，不想要你这个孩子，就把你丢给父亲。但是你父亲也不想要你，对吗？所以他把你随便塞进了精神病院。毕竟他不缺孩子，老威廉姆斯有很多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
马修紧紧掐住白熊布偶的两只毛绒绒的小手。那张书卷气的脸涨得通红，眼镜歪到了一边，但是连马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深呼吸，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或许对于企业家来说，这种问询也不过是小场面。马修露出了小白熊布偶一般和善的笑容：
「王警官，我的家庭关系确实复杂，我之前几次回国也是为了见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
“马修，伊利亚死了。”
「……」
“伊利亚，已经死了。”
王耀注意到对方的迟疑。马修停顿了一两秒，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的表情。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男孩13岁时死于交通事故，一辆重型卡车把他乘坐的小驾车撞扁了。你会难过吗，他不是你童年的朋友吗？”
「谁，不认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精神病院？你父亲根本不在乎你，他会来接你吗？”
「别说了！！我根本没有住过精神病院！我父亲爱我，我母亲也爱我！我是唯一的孩子，他们爱我！」
“马修，你不是唯一的孩子，你母亲有更爱的孩子。她更爱别的孩子，不爱你。”
王耀面无表情地说着，其实心里非常愧疚。但是有时候为了工作必须如此，通过话术激怒别人，获得更多信息。
「我是唯一的孩子！妈妈只爱我，妈妈只爱我！」
马修像是一个小男孩一样激动，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白熊布偶。
“谁说的？谁告诉你的？伊利亚吗？不，马修，你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有存在感，你妈妈在美国有自己的孩子，她不会接你去美国。”
「不！」
“没人要你，马修，你妈妈在美国多幸福啊。”
「闭嘴！！」
“你就那么相信伊利亚吗？他对你说了什么？他打你吗？马修，伊利亚对你说了谎，你妈妈根本不爱你，你永远不是她最爱的那个美国孩子。”
「不，不是的！我就是她最爱的孩子，妈妈……妈妈……我……」
马修不说话了，低着头浑身颤抖，抱着自己的小熊布偶。
王耀攥紧双拳，这就是他要的！
被激怒的马修只来得及关注自己最在乎的那部分信息，却没有否认"伊利亚"的存在。王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马修认识伊利亚，两个男孩小时候一起在精神病院相处过。
必须乘胜追击！王耀紧接着问：
“马修，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喜欢下棋。但是小时候没有大人在乎你，所以没有让你去参加任何国际象棋比赛，对吗？你这么优秀，拿了金奖，你妈妈会为你骄傲吗？”
「当然！我一直是她最爱的孩子，她爱我，她一直都很爱我……」
“你是为了见妈妈，所以才去美国念大学的吧？可是她真的会见你吗？她会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会来看你比赛吗？”
「她……」
“马修，她不会的，她有更爱的孩子，不是你。”
「是我！！妈妈爱的是我！阿尔弗雷德已经死了！妈妈她……只有我，只有我……妈妈……」
马修像个男孩一样小声尖叫，把脸埋在白熊布偶头上。他失控了，病例可以删改，精神的创伤却始终存在。
（阿尔弗雷德？马修的兄弟也叫这个名字？）
王耀愣了一下，又马上回过神来。他打算趁着这个好时机继续询问……忽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有新消息。王耀只是瞥了一眼……
伊万？
伊万为什么这个时候发信息？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王耀下意识地快速点开短信，打算只看一眼……
那是一张照片，小梅正笑眯眯地亲吻一个漂亮的欧洲姑娘的脸颊。
王耀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那是伊万的妹妹，娜塔莎。这是什么意思？伊万干嘛给他发照片……等等，两个小姑娘这是在干什么？她们怎么见面的？小梅的高中是封闭式管理，她怎么见到的娜塔莎？难道小姑娘偷偷跑出去玩？！这怎么行，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小姑娘怎么还偷偷溜出学校！简直是耽误学习！
王耀心里一阵怒火，想着必须给妹妹打电话，教育教育孩子……！
「耀。」弗朗西斯低声提醒。
“啊？！哦……抱歉。”
王耀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这时，屏幕里的马修·威廉姆斯已经恢复了冷静，淡泊地对两位警官一笑：
「抱歉，王警官，波诺弗瓦警官，我今天有点累了……待会儿我和董事会还要进行视频会议，实在忙碌，抱歉。如果警方还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联系我的律师。我的律师会替我回应。抱歉，今天就到这礼拜。」
网络会议视频被切断了。
“……”
「……」
“抱歉，弗朗西斯……我刚刚在询问时分心了，这真是大忌……本来差一点点就能问得更深入……”
王耀摇头叹气。
「没事的，耀。今天能问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我猜你也获得了一些想要的有效信息吧？」
“是的，至少我可以大概确定：1.马修·威廉姆斯买下精神病院一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2.他隐瞒了自己的精神疾病史，而他很有可能小时候就住在那家精神病院；3. 马修认识伊利亚。"
「你就这么确定那个死掉的男孩和凶杀案有关联吗？那个伊利亚·列宾。」
“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本能地这么觉得……你想，弗朗西斯，‘艺术家’的第一个受害者约翰·沙弗莱他的人生一团糟，但是自从沙弗莱在精神病院担任了音乐教师，他几乎就获得了第二次新生……而我们刚刚见到的马修，他个性敏感害羞，小时候被母亲抛弃，被不负责任的父亲塞进精神病院……然而他现在却胜过了自己众多的兄弟们，成功地继承了家族企业……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精神病院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神奇的功效，能彻底改变人生？况且，曾经的员工们似乎都听从某个人的指示，在极力隐瞒精神病院里‘孩子们’的存在……这是为什么？”
「确实，听你这么分析……我也觉得奇怪。如果马修是故意隐瞒自己的童年经历，那他何必要把其他孩子的事也一起隐瞒了？为什么不只抹消自己的档案？」
“弗朗西斯，你说得很多。我认为，马修·威廉姆斯买下精神病院，不仅仅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过去……他也在隐瞒另一个更重要的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
「更重要的人……」
王耀握住摆在一旁的手表，继续说：
“如果我们反过来想，假如伊利亚·列宾就是马修要隐瞒的那个孩子，那么马修何必大费周章地命令养老院的员工不要对外人提起‘孩子们’？这有必要吗？哪怕当时精神病院的档案已经被烧毁，哪怕男孩们的病例已经不存在，但是警方还是可以查到伊利亚·列宾的档案，查到男孩曾经在西班牙生活过。我的朋友，马修为什么要为一个死人的事这么尽心尽力？”
「确实……档案显示那个叫伊利亚的男孩已经死了。」
“我想这就是问题。”
王耀顿了顿，望着伊万送的那块手表，秒针一格格地旋转。他继续说：
“今天马修的事你也看到了，他明显有过精神创伤，甚至有八成的可能曾经住过精神疗养院……但是他的档案上毫无相关记录。弗朗西斯，这说明什么？”
「他用某些手段篡改了档案。」
“我同意您的看法……”
王耀紧紧握住手表，凉冰冰的金属块贴着他的手掌，仿佛一颗机械的心。王耀深呼吸，继续说：
“所以……既然像他这样有权力有金钱的人，可以篡改个人档案，那么……伊利亚·列宾真的死了吗？”
「？！等等，所以你是说……你怀疑那个男孩根本没有死？」
“这只是一种不可靠的猜测……但是你想想，弗朗西斯，那个男孩8岁时谋杀了自己的朋友，对着另一个小男孩的头连开17枪，还无所谓地和尸体共处了一个下午……这种反社会倾向的男孩，长大以后他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可怕杀人凶手……男孩长大，变得更强壮，杀更多的人……」
“没错，所以如果我们假设小男孩伊利亚·列宾其实没有死，他的死亡记录是伪造的……我们假设他换了一个身份活了下来，成长为一个男人……”
「艺术家。」
“很像，这两个人的心理侧写非常像。艺术家非常喜欢替换尸体的头部，他喜欢把人的身体变成‘非人之物’。想一想他的作品，他把尸体做成什么？四重奏乐团、糖果盒、人鱼和兔子。”
王耀把四张尸体的照片并列放在一起。从那些诡谲怪异的“艺术品”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天真的微笑。
“当然，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一种毫无证据的推测。之前我怀疑马修隐瞒‘孩子们’的存在，有可能是他雇凶杀害了伊利亚·列宾。但是从今天的询问来看……马修应该没有杀人。或者说，从他对伊利亚的反应来看，他不恨这个人，甚至可能和伊利亚是朋友。”
弗朗西斯点点头：
「那么就应该换一种假设，马修·威廉姆斯是出于另一种理由来隐瞒孩子们的事的。」
“为什么他们不让外人知道伊利亚曾经住过精神病院？我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活着，换了一个身份，而精神病院的人有可能会让他身份暴露……接下来我要去重新走访受害人家属，看看约翰·沙弗莱的遗物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王耀望着笔记本上的那个名字，伊利亚·列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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