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次是在废弃的歌剧院,这次却在布满监控摄像头的美术馆?凶手又不傻,如果他愿意冒险,就说明他有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呢……?”
侦查员们陷入了沉默。
“那么第二天早上的火警呢?和凶手有直接的联系吗?”阿尔撕开奶茶的塑料纸,把最后几枚珍珠倒在嘴里。
“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弗朗西斯耸了耸肩,“火警解除后,美术馆又重新开放了,参观者们来来往往,把现场痕迹踩得都差不多了……直到当天下午,他们才发现那不是一座艺术品,而是尸体……”
“火警……”
王耀咬着手指关节,忍耐着抽烟的欲望。阿尔看出来了,想递一根香烟给他,却被亚瑟拦住了。
“王耀最近感冒,身体不好就不应该让他抽烟。”
“都说了,我没事。”
“好吧,体贴的亚瑟妈妈,”阿尔不满地做了个鬼脸,“可是美术馆的人和参观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直到下午才发现尸体?”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
“因为上午的响了火警,美术馆把通风系统调到了最大功率。我不得不说,凶手的艺术创作是真的很厉害,和原作放在一起简直浑然一体……除了金色黯淡了一些,几乎没什么不会劲儿的地方。下午的时候有一群小学生去参观了那个展厅……孩子们本来坐在雕塑前面画速写……结果有几个小学生说闻到了臭臭的味道。保洁人员来了,仔细上前检查才发现那是一具尸体。”
看到王耀还在咬手指,阿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樱桃棒棒糖扔给他:
“给。”
“谢谢。”
王耀微笑,剥开玻璃纸,把棒棒糖叼在嘴里:
“所以这么看……火警还是对凶手还是很有好处的……第一,因为火警疏散人群,混乱之中,奔跑的参观者把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给踩坏了;第二,火警之后为了排烟,美术馆把通风系统调到最大,淡化了尸体发出的臭味……所以尸体能堂而皇之地被展览几个小时。”
弗朗西斯颔首:
“是的,我猜这就是凶手的目的……展览自己的艺术品。他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作品能被展览出来,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
阿尔掏出手机,向同伴们展示社交网站上的照片:
“几个小时的展出也不短了。凶手算是成功了。瞧,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尸体的照片……毕竟当时有不少参观者无意间拍下了这组雕塑的图……媒体都已经疯了,管它叫’死亡天使’。”
“记者不该这样……这种有噱头的标题会诱导模仿犯的……”亚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咱们上一起案子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媒体虽然知道在歌剧院发生了分尸案件,但没有图片,也没有具体的信息。现在好了……这几天的新闻头图几乎都是这位金色天使朋友。”
刑警们叹息,记者就是这样的。
“那么,这次我们的艺术家又想表达什么呢?”
王耀正要接着说下去,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他瞄了一眼发件人:
嘉龙。
(啊。)
他赶紧打开短信,看到弟弟发来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哥,你最近还好吗。」
内心就像被打翻的水杯。王耀紧紧地握住手机,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许许多多想和弟弟说的话。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也有太多后续的事项想交代给嘉龙,男孩子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以后要维持住这个家……
但是现在,王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咬碎了嘴里最后一块完整的樱桃硬糖。
“耀,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亚瑟问。
“哦,没事,我回个短信。”
王耀深呼吸,飞速给弟弟写了一句回复,发送完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我在忙,晚上再说。」
可是到了晚上,兄弟俩谁都没给对方发短信。一如既往。
第27章 圣者啊,倾听我的声音
*Chapter 27. 圣者啊,倾听我的声音
“美术馆天使杀人案”的受害者身份迟迟无法确认,这个约莫20岁的年轻男人并不在全国联网的DNA信息库中。
警方推测,受害者很可能是非法移民,所以没留下合法身份信息和相关的正式记录。
谢伦美术馆也暂时闭馆。
凶手明明是在更危险、更容易被人发现的环境下作案,但事实证明……警方目前收集到的有效信息与线索反而更少,甚至还不如上一起“四重奏杀人案”。案件迟迟没有进展,警方决定重新勘察现场。
这天中午,王耀他们再次来到谢伦美术馆。
根据美术馆的图纸,侦查员们再次还原了凶手从搬运尸体、在仓库躲藏到半夜、溜到监控室关闭监控、布置展厅、最后离开的这一系列流程。大致推算出凶手作案的时间。
亚瑟重新询问了当晚值夜的保安。
这一次,保安终于承认自己之前撒了谎。其实当晚他喝得烂醉如泥,在监控室呼呼大睡,直到换班的同事敲门才把他叫醒。
“那天晚上,你哪里来的酒?”亚瑟抱着胳膊询问。
保安只得如实回答:
“这个……我打开员工休息室的冰箱,看到里面放了一瓶杜松子酒,还有一包椒盐饼干……我以为是某个同事藏的,就拿来喝掉了。”
王耀接着问:“你醉酒之后,一点意识都没有吗?”
“我不知道……我就是睡着了,睡得很香很香,什么梦都没有。”保安说。
侦查员们意识到:那瓶酒可能有问题。很可能是凶手特意安排的,甚至可能在酒里下了药。
“酒瓶子呢?”
“这个……之前被我偷偷扔了……”保安支支吾吾地回答。
“扔了?!那可能是重要的证据!”
“对、对不起……!”
王耀出来打圆场说:
“别着急亚瑟,我记得上次调查现场时我们就找到了几个被扔掉的酒瓶,应该还在存放在警局的资料库里。我们可以等回去看看其中有没有杜松子酒,再检查一下空瓶里是否有药物残留。”
“好吧。”
实在没办法,侦查员们只能试着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
亚瑟和阿尔去调查凶手曾经藏身的美术馆仓库,王耀和弗朗西斯则回到展厅,重新审视那组金色天使的雕塑。
“那男人这次想表达什么意思?”弗朗西斯出神地仰望着天使雕塑,“目前的两起谋杀案……虽然看起来各自代表了某种含义,但意义还不够完整。如果凶手真的是想用尸体传达某些意思,那他很可能会继续犯案。”
“……”
王耀没有回答,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模拟画像上。
根据目击者们的描述,警方为犯罪嫌疑人绘制了这幅模拟肖像。确实,看起来是一张平凡无奇、泯然众人的脸。
黑发的立陶宛人,个子不算高,驼背。
「那个立陶宛男人很和善,一直在微笑。」
工人们不太记得嫌疑人的长相,但几乎人人都提到了那男人的微笑……似乎那副笑容有一种摄取人心的力量,让人看了就愿意相信他。
“……”
王耀盯着模拟画像上的男人。
微笑,新月一般挂在男人的唇际。嘴角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纯真,像是涉世未深的乡下青年。
男人的眼稍半闭拢,下垂眼,黑色眸子看起来很文静,给人一种冬日的柔和感。
看着画像,王耀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这样温柔的男人啊……)
王耀仔细回忆着。
好熟悉……
或许他记错了?或许是记忆已经太过模糊……会吗?
王耀想到了一本相册,或许可以证实他的猜想。
不过那本相册……已经被他藏起来十多年了。毕竟兄妹三人谁都不愿意再回顾从前,自从双亲去世后,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合过影。
王耀决定等回家之后把相册翻出来看看。
此时,弗朗西斯打了个响指:“我有个想法!”
“什么?”
“耀,你觉得为什么凶手一定要把尸体做成水泥雕塑,然后放在已有的艺术品中间呢?”
“弗朗西斯,别用那种老师上课提问的方式,我会紧张。”
“哈哈哈,别说笑了,你上学就从没紧张过。”
弗朗西斯拍了拍搭档的背脊,结果王耀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弗朗西斯左右张望,跑去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
“我没事啦!你回来,诶……”
趁着同僚跑开,王耀赶紧把嘴角和手心的血沫给擦干净。至少现在他自己已经不会被忽然咳出的血液吓到了,正常情况而已,只要不被别人发现就没太大的问题。
(糟了,胸口好像又有点疼……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疼得厉害……)
为了不影响工作,王耀拿出两片止疼药含在嘴里。
弗朗西斯回来了,拧开瓶盖:
“你这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眼看着你一天天变得越来越瘦。你知道你现在的腰有多细吗?”
“谢谢,弗朗西斯,不过这种话是职场性骚扰。”
王耀接过矿泉水,把藏在舌下的止疼药咽了下去——那股凉冰冰的水流沿着食道往下,辣辣的喉头舒服了许多。
“你别老是那么勉强自己,送你手表的那个人也会担心的吧?”
“那家伙,”王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别管这些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接着说,关于凶手的事。”
“我就是想说,意义的产生需要参照物,对诗歌的解读需要语境……”
金发的法国青年转过身,向整个美术馆展厅张开双臂,就像是在宣告一场歌剧的华丽开幕。他手臂扬起,指向空中的天使——
面目模糊的天使。
可怖的,无形的天使。
弗朗西斯说:
“凶手费劲主张要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放在这组天使雕像中间……这就说明,他必须借助这组作品来表达自己。这是一种互文关系。凶手必须把自己的作品放在原本雕塑中,他的作品才会产生意义。”
王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试图理解法国人的意思。
“耀,你想想,这组作品的名字《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出自赖内·马利亚·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
两人走到天使雕塑面前,一同观察暖色灯光下闪耀如金箔的造型艺术,璀璨的光彩在他们脸上晃动。眼瞳中,金焰与天使翩跹而至,犹如怒号、犹如审判日的执行者。
王耀这才发现……如果静下心来观看,这组天使雕塑其实非常有力量感……摧枯拉朽一般,要冲撞一切,撕毁一切的力量。
法国青年开始轻声背诵《杜伊诺哀歌》接下来的诗句:“‘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不屑于毁灭我们。
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
诗集阖上,黑色皮手套摩挲着《里尔克全集》的烫金书脊,斯拉夫男人微笑,仿佛手按圣经的君王。
“布列津斯基教授,您在读什么?”
托里斯将煮好的咖啡放在伊万手边,紧张地和对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谢谢,我的朋友。”
“哦,里尔克,”托里斯瞥见了书脊的名字,试着读了那串德语,腼腆地笑了一下:“我的德语不太行,完全没法读诗歌,只能抱着字典一边啃一边看看文献。”
“我不喜欢德语文学。”伊万冷淡地说。
“啊。”
托里斯尴尬得向后退了一步,咖啡晃动着洒了出来,烫了他的手,疼得托里斯小声呜咽。
伊万看了一眼,忽然抓住托里斯的手。立陶宛青年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僵住了,像是被猎鹰的利爪攫住的鸽子。
“做事要小心。”
伊万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托里斯擦了擦洒在手上的咖啡。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十分柔软,能感觉到手套下那双大手的热度。
托里斯的脸刷得红了,急忙把手抽回来:
“啊、啊……是!是的!谢谢您……对不起,我一直这么笨手笨脚的,连菲利克斯都总是笑话我……”
伊万微笑: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向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诶?!”
托里斯听不明白,但他的心口确实开始绞痛般抽搐。他紧紧抓住了自己手机上挂着的兔子玩偶。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足够的思考吗?’”伊万仍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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